给人过生日也太累了,他最后瘫坐在地上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另一边,黄尧在问龚俊许了什么愿,他稍微回过神来,板着脸一撇嘴,果然听到的是老生常谈,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灵就不灵,看他干嘛。 张哲瀚刚打了一场蛋糕仗,正是精疲力竭的时候,根本懒得理这人。不过盘点一下战绩,似乎还是他往龚俊身上糊得多一些,很值得骄傲,算是替先前被攻打的自己出了口气。这时他又想到礼物还没送出去,踟蹰了半天,虽然看着龚俊还是来气,但小雨都准备了,这份礼也不好烂在自己手里。他想明白了,就从衣兜里往外掏盒子,还仔细查了一遍。 礼物还没有被战火波及,挺干净,他清了清嗓子,调整出一个最体面的表情,将礼物递了过去,又重复了一遍“生日快乐”。 没想到龚俊的反应会这么离谱,字正腔圆的尖叫全组人都能听见,接着是毛手毛脚扑上来抱住他,头上蛋糕没洗干净就往身上蹭,他环顾一周,大家都报以欣慰与艳羡,这对兄弟感情可真好啊。张哲瀚死死咬着后槽牙,尽量不让表情显得狰狞,暗暗伸手托住了龚俊的后腰,找准时机在那块最隐蔽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龚俊“嘶”了一声,笑声讪讪,“让张老师破费了,谢谢您啊。” 还是得稳准狠,张哲瀚不无得意地想。 掐这一把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下戏回酒店前,张哲瀚收到了龚俊的回礼。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是小张排队去买的洪濑鸡爪,为此龚俊还付出了一下午没人管的辛劳。 他原本不屑一顾。这人借着鸡爪影射谁呢,奈何小张盛情难却,不收就要哭给他看,张哲瀚最烦这个,走之前抬了抬下巴,示意小雨收下了。刚上车小雨扯了包装就要开吃,他一下把鸡爪夺了回来:“这给我的。” “你不是不吃吗?” “谁说我,”张哲瀚停了停,突然觉得小雨是不是在套自己话,于是嘴又硬了,“我多看着点,警示自己不要再贴冷屁股。” 小雨自觉无趣,还不知道到底谁的屁股冷,但这话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忠告他:“看馊了记得扔哈,不然招虫子。” 第二天清早来房间接人,小雨一看垃圾桶,真不怕招虫子,鸡爪吃光了骨头也不知道扔,他起了坏心,随口问了句鸡爪好吃吗,张哲瀚没防备,刚发出个辅音发觉不对,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好抵赖,只能让原本圆润的元音在他舌尖滚了一圈,接着口型收紧,最后就吐出来一个短促的“还行”。 没成想小雨不上他的当,盘根问底:“警示呢?” 张哲瀚破罐破摔:“吃都吃了,警示个屁。” 太犯愁了。小雨这下没了开玩笑的心思,想说你这样可怎么办啊,又怕张哲瀚被哪句话戳到肺管子,和当时从龚俊那跑了一样再疯一次,最后决定还是闭嘴吧。起码现在这样,张哲瀚还是挺像个活生生的人,会生气了,也会耍赖了,不再是那个失踪了一个星期之后跑来告诉他,要为了表演艺术一生被痛苦钉在柱子上的神像。 当神像有什么意思,贡品虽然荤素搭配,但都是冷的,哪有食人间烟火来得痛快。他这时倒觉出龚俊的好处来了,简直想拍手大赞一声妙啊,张哲瀚还是做个人吧。 但这话不能当着张哲瀚说,他顶着艺人狐疑的目光,头皮很硬地跟着出门,但一直到了车上还在为这事暗喜。 小雨想通了,张哲瀚却开始犯愁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发现的,但这些天,龚俊确实很反常,就好像《山河令》刚播那段时间的他俩,虽然也都没有刻意套近乎,但又确实哪都有这个人。 现在情形不同,不是炮友也不是男朋友,就一普通同事,距离太近了总归让人难受,可你说这人招厌吧,仔细想想人家说得确实都在点上,哪有什么问题。 比如他拍老年孟想的戏份,龚俊就跑过来感叹了一番。啊,原来张老师变成小老头是这个样子啊,挺帅的哈哈哈,不知道以后还能见到吗。张哲瀚气得不轻,难不成他还活不到那个岁数吗,这龚俊就是不能捡吉利话说。可是拍完这部电影,他俩确实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合作一次就给他祸害成这样,这回是再二,要是还有再三再四还了得? 又比如大家空闲的功夫,经常是跟当地来看热闹的渔民聊天来打发时间。 人家说这里是偷渡台湾最近的路线馁,很多年轻人都这样享福去了。龚俊就贼能扯,我们张老师还一个人骑行环岛台湾过呢,下大雨也不怕,真是一条硬汉啊。 张哲瀚想你不如直接给警察报我身份证吧,偷渡和旅游能不能别放一起说。他正翻白眼呢,又听到龚俊在那叽叽歪歪,还跟人家学唱《欢喜就好》,闽南语学得蹩脚,唱得也不在调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张哲瀚听得快要憋不住笑。那一段不知所云的词大概是在唱,人生海海,为啥所有事都要搞清楚,有时清醒有时随意,你说我有啥法宝,其实没绝招,欢喜就好。 这简直就是《龚俊之歌》,不学就是白瞎了,他陪着被不断烘高的气氛拍手叫好,可是转念一想,龚俊欢不欢喜,跟他有什么关系。然而看着龚俊笑出两排大大方方的白牙,说不出的喜庆欢乐,他还是挺愿意祝福,算了算了,欢喜就好。
可能是被龚俊的歌声打动,人群渐渐散了,张哲瀚躺在海边的大石头上看风景,龚俊好像是在旁边的那一块上躺着,他罕见地没有避开,就那么躺下去了。这一天过去又将是新的剧情,他目睹火烧云染红了整片东山岛的海,仿佛自己置身的岛屿是天空的亲子,眼前的景致哀愁却壮阔,随便一呼吸都是旷荡的气味。 张哲瀚随手朝海面扔了块贝壳,看着它被夕阳投射的余烬吞没,失去了形体,却获得更辽远的永生,他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畅快。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正在发生的一切,本就是生活该有的一部分,虽然也不够好,没那么快乐,可是所有的剧情都自然得像早就写在他的编年史里,只不过已过去的他没有任何预知未来的能力,直到生活渐次向前铺开,他才看到了注定的当下。 他惊觉自己似乎形成了一种很怪的世界观。唯心的,又让人着迷的,像开出了一张寻宝地图。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终点等着他跋山涉水走过去打开。或许未来的一切真如这部《一个诗人的晚年》,人在还不够老的时候,总是困顿有之,离散有之,至于什么才是确定的真实,一定要到最后一幕,鬓角染上霜雪,一生行将道别,谜底才揭晓。
第3章 岛上越发冷了,比起往年同期都冷,也不像在北方拍戏的冬天那样易守难攻,沿海地带一旦大幅降温,海风一起,拍到海边的戏就要咬紧牙关,但三人坐在沙滩上喝酒聊天的场景并不少,所有人都很难捱。好在按照拍摄进度来看,一切都在预期内,新年之前大家都能杀青,张哲瀚开始在拍摄间隙计划过年要带妈妈去哪里旅游。据说明年春天来得晚,或许可以去个暖和些的海岛,要么南半球也不错。 他和龚俊之间,像是因前男友的套近乎而有所缓和,他也算得上能想开,这个人虽然不再亲密但至少熟悉,这样也好,知道对方好在什么地方,又狗在什么地方,熟悉可以为他省去很多对未知的戒备,搭起戏来也更顺畅。为角色考虑,生活留下的遗产还是很有用的。 前些时候拍孟想在厨房里帮倒忙的场景,其实剧本上只是在强调他生活的低能,他只是弄洒了装盐的罐子,龚俊就接下去,自然而然地拍掉了他又要去抓青菜的手,又随手往他嘴里塞了块番茄,才转回身继续搅和锅里的汤,三个动作,弟弟的那股习惯性照顾人的劲儿就烘出来了,贾导也直呼真实。龚俊演得高兴,但张哲瀚心情很复杂。 这个处理并不是属于电影人物的真实,而是张哲瀚与龚俊之间存在过的真实。他不擅长的事并不多,唯独在厨艺一道上,能被龚俊拉出来嫌弃,在厨房帮倒忙是常事,龚俊虽然在吃辣这件事上废了,但不得不说,做出来的东西是能让他夸一声过瘾的,所以被喂食也是常事。当然,在料理台上让人给干了也是常事。演出这么一幕,真实是理所当然。 那头贾导说了这条过,他就看着龚俊晃晃悠悠端着碗过来,问他张老师吃道具吗。张哲瀚拍拍沾了面粉的手站起来,气定神闲接过碗。他是一直在害怕什么呢,想想往事再看看现况,他彻底痛快了,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你龚俊在伺候大爷我。 温馨日常的情节并不多,很快就全部拍完。眼见着新年就快到了,电影也拍到了急转直下的沉重期,张哲瀚说不上来为什么,后面那些情节尤其演得自己难受。 他是认同演员要痛苦这个观点的,但越接近原本最期待的高潮,他越是焦灼得毫无来由却难以抑制,总是有种预感,角色的深渊可能又会成为他的深渊。 这天讲的戏,是孟想在擦拭父母遗照时突然想起,最近来到民宿的米儿长得和小时候隔壁家的孩子一模一样,只是年岁大了且总是化着妆,他一开始只是觉得面熟才没认出来。他因此开始慌乱,回想父母去世时那场大火,似乎殃及了隔壁的房子,或许那里也死了人。那么,米儿到这里来的目的很耐人寻味,他想问清楚一些事情,谁知刚走到米儿房间门口,却听到了弟弟孟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张哲瀚抓着属于孟想的衣角,突然意识到,顶着龚俊那张脸的孟醒,即将爱上别人,而那个人或许掌握着他最不能为人知晓的秘密。无论这是孟想的心态,还是自己的心态,即便内外两个人正在虚空中对峙着,他们共享的难受也全浮在了脸上,是只有疯子才会有的,与人之常情格格不入的苦闷。 监视器后一聊,贾导对这样的演绎评价很高,认为他完全体悟了孟想对于孟醒的感情,颠倒事实,如父如母,暗地里又滋生出归属权的执念,不会呈现在白纸黑字上,更不会印在日后售出的电影票根上,这一层的解读,只在人心与忖度中。 他听了却黯然,这不是他对孟想本人的解读,而是张哲瀚面对龚俊的本能反应,哪怕他再如何抑制,一旦目睹了这个人除他以外的选择,苦涩的本能都会自然流露,将那根使他疯狂的引线越烧越短。见他迟疑,贾导捻了捻指尖夹着的烟,并不多说,只是紧锣密鼓安排下一场的拍摄。他想知道的答案,连问题都尚未出口,就被接踵而至的忙碌踩在了脚下。 跨年夜剧组还是忙碌,回酒店电视机播到演唱会的倒数时间,但张哲瀚累得几秒就着,醒了看到各种微信群里大家互道新年快乐,连着发了几个红包出去才后知后觉,原来新的一年真的到了。龚俊同他也不例外,仿佛真有什么在新生似的,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开始萌芽。他还在洗漱就听到有人砰砰敲门,微信也收到消息,龚俊让他开门,他实在不想开,又怕吵到别人,还是放了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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