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床铺坐起来，安岩好奇地凑过去看着神荼的侧脸。
神荼依然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膝上。
知道这就是书中讲的打坐调息，安岩嘟囔着：“这样真的能代替睡觉吗？”
神荼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安岩看着他覆在眼下的睫毛，再一次暗暗感叹：长得好看就算了，还那么厉害，这要是个姑娘，他一定娶回家。
想到这，安岩只觉得老脸一红：神荼这么厉害，就算他真是个姑娘，自己肯定也娶不了。
安岩还在哀叹着人与人的差距，就看到神荼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朝他看过来。他现在正跪趴在神荼身侧，因为观察神荼的睫毛而凑得有些近。
一时之间，两人呼吸交叠。
“两位兄台，天亮了，咱们能…哎？”
陈书兴冲冲地从隔壁飘了过来，看到安岩和神荼的姿势，话都没能说利索。
安岩被他吓到，下意识地远离神荼，却一脑袋撞在旁边的床柱上，一阵哀嚎：“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被神荼盯了一眼，陈书默默飘回了隔壁：总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会被灭口吧？
☆、08为什么与凭什么
客栈的伙计到早上才知道安岩的床塌了，赶紧通知了老板。老板知道安岩昨天晚上还摔了一跤，便将他跟神荼昨晚的住宿费全给免了，对此安岩还是挺高兴的。
陈书听从神荼的命令，离所有人远远地飘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跟着陈书到了他所说的地址，安岩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眼前的破屋：“这就是你家？”
陈书苦着脸：“虽然小生一向生活拮据，但我记得进京赶考前，它不是这样的。肯定是那场大雨…”
安岩默了，看来陈书这间蜷缩在街巷角落的房子在他死后也没能逃脱倒霉的命运。
这屋子塌都塌了大半，神荼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线索。就在他们想离开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们俩想做什么？”
安岩朝那边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快步跑过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跟神荼。
安岩刚想解释，就听陈书口中念道：“小茹…”
小茹站到屋子前面，冲安岩和神荼说：“这屋子都已经这样了，没有可以让你们抢的东西了！”
安岩赶紧解释：“不是，我们只是来看看陈书的家。”
小茹狐疑地打量他们俩一番，问道：“你们俩看着…的确不像是坏人。你们认识陈书哥哥吗？”
安岩努力摆出真诚的样子：“我叫安岩，这是神荼。我们俩是从万朝城来的，陈书的朋友。”
小茹看不到陈书，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突然抓住安岩的衣袖：“京都来的！陈书哥哥没死对不对？他在哪里？”
神荼用突然出现在手中的惊蛰点在小茹手上，小茹只觉得双手一阵疼麻，惊叫一声放开了安岩。
安岩有些古怪地看了神荼一眼，神荼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
看到小茹的反应，陈书赶紧说：“两位兄台，这女孩就住在附近，名叫小茹。其他人都惧怕被我的倒霉牵连，只有她总是关照我许多，临行前她还赠予我不少她亲手做的吃食。唉，没想到我死了，还有人记挂着我。”
安岩一脸黑线地想着：这小茹明明就是喜欢你啊死木头！
“咳咳，”清清嗓子，安岩冲小茹说，“你叫小茹是吗？我听陈书提起过你。”
小茹面色一喜，刚想再问安岩陈书的下落，就见他一脸沉痛地说：“陈书他遇到了土匪，已经命丧黄泉了。”
安岩将陈书的遭遇给小茹讲解一番，小茹惨白着脸呆愣在那，嘴里嗫喏着：“不…”
小茹的样子让安岩有些不忍，他看看伫立在小茹几步远的地方垂着头的陈书，又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神荼，小声问他：“怎么办啊？”真糟糕，他也不擅长安慰人啊…
神荼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小茹面前，看着她说：“你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死者已矣，不要再心存妄念，否则，害人害己。”
小茹猛地看向神荼，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握紧颤抖的双手，她满是不甘地说：“死了又怎样？”
安岩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一边的陈书突然抬起头来，冲神荼拱手道：“这位兄台，有没有办法让我与小茹见上一面？”
神荼犹豫一瞬，掐诀凝出一张符咒来伸手贴在陈书前额，陈书便顶着那张符咒，渐渐出现在小茹的视线中。
那样子在安岩看来有些滑稽，但此刻凝重的气氛让他根本笑不出来。
小茹怔愣半晌，突然冲过去抱住陈书，哭着叫他：“陈书哥哥…”
陈书叹口气，轻抚着小茹的后背，说道：“是你吧，是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我无法去投胎转世。”
小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我…我只是喜欢你…我不想让你就这么离开…”
陈书冲她露出个笑来：“可是小茹，我说过的，我对你并无那种感情。”
小茹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说道：“我不在乎！我只要能看到你…”
陈书打断她：“可这些日子以来你并没有看到我不是吗？若不是这两位兄台出现，我怕是会永远被困在死去的沟壕之中了。”
小茹急道：“那是我还没有将法术学成，陈书哥哥你等我，我会让你好好留下来的。”
陈书摇摇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法术是什么，但我相信那不是什么良善之术。小茹，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吗？”
小茹眼中又掉下泪来，她哑着嗓子，声音却满是温柔：“他们都说你是个不祥之人，你自己倒霉，所有接触你的人也都会跟着倒霉。可你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每次遇到不好的事，你总是会无奈地笑着，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每一个笑，喜欢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喜欢你的所有一切…”
“谢谢你喜欢我，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对我倾注如此多的情感。但是真的很抱歉，小茹，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如果你不能放我走，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会是一种痛苦。” 陈书笑着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更何况，既然你喜欢我的善良，又怎么能让我变成恶鬼，失去你最喜欢的东西呢？”
小茹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会变成恶鬼？”
一边的安岩叹了口气，说：“若他继续留在世间，便会成为没有自我意识的恶鬼。”
小茹看看安岩，又看看陈书，垂下眸子低声说着：“可是…已经没办法了…陈书哥哥你，已经没办法去投胎了。”
安岩正看得揪心，就听站在他身边的神荼说：“她说得没错，她用了邪术，将你的魂魄强行留在世间，你已经没有办法投胎转世了。”
小茹攥紧了陈书的衣袖，不敢抬头看他。
陈书沉默一瞬，忽然抬手拍拍小茹的头顶，柔声道：“没事的。”然后摘掉了自己前额上的符咒。
小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陈书消失在她面前，那张符咒缓缓飘落在地上。
陈书朝神荼走过来，在他身前站定，俯首拱手道：“那么，请兄台将我斩杀吧。”
神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陈书的眼中满是坚定：“我本就无心于世，轮回转世也不过是将这一切忘却。既然已经无法投胎，我也不愿留在这世间祸害他人，请兄台送我上路！”
安岩拽拽神荼的衣袖，满眼的祈求。
神荼不忍看他的眼睛，犹豫许久，还是拿出了黄泉花：“这是黄泉花，你若心甘情愿将自己作为它的食物…”
陈书回头看了眼迷茫地看着这边的小茹，又对神荼说：“小生还有一事相求，兄台可有办法让小茹忘记与我相关的一切？她虽然修习了邪术，却总归是为了我，至今也不曾伤害到其他人。若是可以，让她忘记这一切吧。”
神荼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陈书这才露出个笑来，又冲安岩拜了个礼：“安兄，这两日害你倒霉了几次，实在抱歉。”
安岩差点掉出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书看向神荼手中的黄泉花，坦然伸出右手，触上它蓝色的花瓣。
安岩和神荼眼睁睁看着陈书的灵魂渐渐消失，一些灰色的光点跃动着被黄泉花尽数吸收。
边上的小茹像是感应到什么，脸上流下两行泪，轻声嗫喏着：“为什么是他…凭什么他要承担这么多厄运？”
神荼听到小茹的话，想起十年前自己对钟道的质问。
“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我要承担这些所谓的责任？”
钟道当时也像如今的神荼一样，沉默不语。
或许世事本就不公，人也各有其命。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为什么”和“凭什么”，但是神荼觉得他从陈书身上学到一件事——
就算不能改变自身的厄运，也不能违背自己与人为善的本心。
哪怕，魂飞魄散。
☆、09祭先祖与泡个澡
像答应陈书的那样，神荼在询问了小茹邪术的来源后，开始消除她对陈书的记忆。
从黄泉花上扯下一条细长的花瓣，神荼念了一段咒诀，将花瓣泡在水里。
这黄泉花瓣已经吸收了陈书的灵魂，神荼控制好了量，又加了咒诀，可以在保证不伤害小茹的前提下，让她忘却与陈书相关的一切。
看小茹顺从地接过茶杯，安岩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配合你们是吗？”小茹知道安岩想问什么，她看向神荼手中的黄泉花，脸上的表情满是依恋，就像在看陈书，“因为这是他希望的。之前，我擅自违背了他的意愿，害得他魂飞魄散…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帮他达成最后的心愿了。”
小茹就这样坚定地将那杯茶一饮而尽，然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安岩看到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只是看着，便觉得那透明晶莹的泪滴灼热地让人心痛。
松涛城城祠。
安岩恭敬地跪在蒲垫上，祭拜着安家的先祖。
这几天的经历对于安岩来说，比他过去的十八年加起来都要精彩刺激。
安岩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向往着这样的生活的，过去那中规中矩的十八年，就好像是被囚禁在一个形状规整的躯壳中。直到遇到神荼，他才觉得自己的人生鲜活了起来。
可另一方面，安岩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着太多“多余”的情绪。即使将来他可能需要亲手去了结一些鬼魂，可如果是林春花和陈书这样的，他便不愿称它们为鬼。
可能对于一个馗道传人来説，这样的心思太过怯懦和慈悲了，可安岩并不想改变什么。他固执地认为，若是没了这些心思，他便不再是他自己了。
看了眼安家先祖的牌位，安岩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些什么，然后恭谨地三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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