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的故事我全都知道了啊。让你眼里的我只是个一团谜的、从另外的世界来的奇怪人类，我不大喜欢，而且也不公平。”
“那我会很认真地听。”喻文州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指，温暖的体温贴上来，黄少天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一下，却又发现并不讨厌。
“你可以说到你不想说的时候为止。”
那天晚上黄少天讲了他的整个故事，有的话是从前和别人也说过的，更多的是他一直都埋在自己心里的。他最后跟喻文州说你看，其实我和你都一样，你被他们卖给了魔法城堡，而我是从一开始，就没见过他们。
“小的时候也会想，他们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要把我丢在保育院门口，他们还记得我吗……之类之类的。”他笑了笑，“后来长大了，也就不想了，毕竟故事已经发生，结果已经造成了不是吗，我现在也并没有过得不好。”
“也许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喻文州最后只能说。
“大概吧。”黄少天握着他手指的手勾了勾，“不过你看，那家保育院一直在那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来问起过我。”
“所以大概就也明白某些事情了。”他又笑起来，“所以啊，我一直觉得你跟我大概有那么一点点像。”
所以在书店才会买下那本书，所以在看到结局的时候才会觉得那么憋屈。
也许还有，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
喻文州叹了口气，然后黄少天感觉他动了动，自己的肩膀被揽住了，脸贴在魔法师光滑的袍子上，青草的气息、泥土的气息，还有喻文州自己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能体会到这个动作的含义，觉得眼眶发热。
“你要是这么觉得就好了。”喻文州说，“也许能让你觉得安慰一点，暖和一点。”
说实话是，在黄少天告诉他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的成长经历会是这样的。
他并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但是以自身为样本的话，他真的觉得不可思议。他这样活泼开朗，笑起来眼睛里像有阳光的碎片一样，他本来以为他会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长大，迄今为止的年月平安喜乐顺遂无灾——
他拥抱着黄少天的肩膀，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身体贴靠的地方沁入心脏。
其实就是如黄少天所说，开始的时候也想过，自己是和那些其他的学生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他们就是被家里怀着骄傲自豪的心情送来学习魔法，而自己则会被生下来的父母卖给月光城堡？可是在他从城堡离开后，或者更早之前，他就发现，自己渐渐地不想了。
因为想也没有用，和他有关联的那两个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想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或者就应该是各自孤独地活着，产生牵系，割断牵系，然后再产生新的牵系，从来到往，一个人安定地走完一生。
但是遇见黄少天之后他想，可能也不是这样的。
他不觉得自己和黄少天很像，就算在听完他的故事之后也不觉得，但是他很高兴，黄少天能这么认为。
这个从奇怪的地方来的人几乎带给了自己一整个新的世界。
如果能让他感受到些许慰藉，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黄少天在他怀里埋了好久才把他推开，两个人后知后觉地各自红了耳朵，又恢复成平躺的姿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该回帐篷里睡觉了。”喻文州说，“我去检查一下结界，明天还要早起。”
“恩。”黄少天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呢。”他看过小说，知道很多事情了，但是这个问题却还不知道答案。
“为什么我那时候说我们的冒险团叫蓝雨，你会那么惊讶？”
“就是很惊讶。”听他问起这个的魔法师又笑了，黄少天很惊讶地发现，他看着这样笑起来的喻文州的眼睛，竟然有一种着迷的感觉。
“因为我本来也想用这个名字。”
黄少天刚想接一句为什么，然后就听到他的声音继续说着：
“你知道，所有的文字都有其历史，而‘蓝雨’，这两个字，就是荣耀大陆所遗留下来的古文字片语之一。”
喻文州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像是拂过水面的夜风。
“我一直很喜欢它的定义，像是个美好的梦想。”
“它的含义是——”
“因相遇而产生的奇迹。”
第九章 被改变的命运
他们接下来的行程都很顺利，一路像是游山玩水，如果碰到魔兽或者什么别的可以换钱的东西的话，就顺手收割了卖到接下来的村子，补充一下身上的资金。偶尔也会在落脚的村落接一些小任务做一做，只不过没有冒险者公会的地方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偶尔还可能以物抵债，就是麻烦一点。
不过很开心。
像是一个新的世界。黄少天不止一次地这么想。
不过他也确实有需要烦恼的事情，除了有关自己的、如何回归书外的世界外，还有就是关于耐尔法特山脉那里的秘密，关于喻文州可能会获得的力量。
他知道他们会在那里找到一个古老的洞窟，洞窟里的石台上供奉着一本魔法书。
那本书里记载了荣耀大陆湮没已久的古老术法，和迄今所存的所有已知的元素无关，它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黑夜与星光，需要体内没有元素血脉、却又存在魔力的魔法师才能够修炼。
你看，再合适不过了，冒险小说的主角就是有这样那样的便宜可占。
曾经修炼这些魔法的人不同于普通的魔法师，他们被称为术士，在上古时代——大概就是喻文州和他所说的，那些古文字还不是片语的时代，一直站在魔法的顶端。
一直到大灾变来临。
荣耀纪年里曾经讲述过这段历史，在灾变来临的时候，所有元素尽皆乱流，河流里流淌着火焰，而天上落下的则全部是棱角尖利的陨石，生灵十存其一，余者苟延残喘，只待末日降临。
这些人由于力量本源并不来自元素，所以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影响，而他们用尽所有的魔力稳固了乱流的元素，阻止了大陆的毁灭，血肉与魔法一起，融入了荣耀大陆四处的山河湖川。
听起来是个壮烈的故事，就好像曾经发生过的历史，总是那样荡气回肠。
但是黄少天知道的，这并不是一个很普通的，主角获得了力量，从此一路高歌猛进，开启赢家新人生的故事。
他躺在帐篷里，看着喻文州熟睡的脸如此想。
后来获得了力量的喻文州走上了和他的先辈一样的路。
灾变再次降临荣耀大陆，即便是没有几万年前那么可怖，但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抵挡。
月光城堡的人，找到了那时候已经成为了术士的喻文州。
而他在听完他们的诉说之后，独自去往了只有传说中存在的终焉之地，将自己所有的魔力压入那里的核心，填补了元素运转所造成的空缺，终于阻止了灾变的蔓延。
人类嘛，只要一息尚存，就永远能生生不息。
而当然，他也永远留在那里了，只有一丝意识永远存续，留在时间之源中不生不灭。
他其实一直不知道那本书里的喻文州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一直独来独往，身边始终没有同伴，这个世界和他有关的为数不多的人，又辜负他那么深。
那天晚上之后他明白了。
喻文州说有力量又如何呢，我又不会就不是我了。
这个人啊一直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当然现在对他来说，冷漠的喻文州可能只存在那本现实世界的小说里了。
但是自始至终，都是个温柔宽厚的人。
“在想什么？“忽然喻文州满是困倦的声音响起来，”你不累吗，今天那个树林太难走了。“
“啊没事。”他有些掩饰地掀起被子盖过头，又把鼻子露出来：“你怎么忽然醒了？”
“就是觉得你在看我。”喻文州拍拍他的手，“这里布了结界，所有的精神波动都在我的覆盖之下。”
然后他又说：“快睡吧。”
“嗯……”他应了一声，把喻文州的手推回去又帮他盖好被子，魔法师很快又睡不着了，他阖着眼睛，却始终停不下思绪。
开始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其实让喻文州永远不要去触碰那种力量比较好，毕竟这就是个罪为怀璧的事，但是看着偶尔会用自嘲的口气谈起自己的魔力的喻文州又觉得，这毕竟是他一直想要的，而后来发生的事，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且黄少天这个人，是注定好要离开的，那之后的事情他无法控制，他并不知道喻文州会不会再次在耐尔法特山脉发现术士的魔法书，更甚至，如果他在灾变来临的时候还没能学会那些古老魔法的话——这整个世界可能都要毁灭了。
包括他们这一路走来遇见过的那些人，包括他和喻文州一起住过的凌特略湖，还有米尔斯特郡那些温暖的住民。
于是他只能想，自己既然让他获得力量的事情提前发生了，也知道再过十五年，荣耀大陆将再有灾变降临，那么他到底能做点什么——能为喻文州做点什么？
书里的月光城堡就是一个顶一个的古板臭老头，别说能不能见到他们了，就算见到他们，和他们说你们的世界十五年之后就会被毁灭了，也会被立刻当做疯子赶出去吧。
不然的话尝试阻止灾变会怎么样呢？现在他已经知道，灾变产生的原因，是元素序列运转所造成的空洞，当这个空洞大到无法填补的时候，灾变就会发生，毁灭一切，然后开始新的轮回。
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如果能阻止的话？
他带着满脑子的思绪睡去，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段本来他以为只是过场拖剧情的话。
那段话讲述的是独自旅行的术士，本来也在寻找阻止灾变的方法。他在获得那本魔法书的时候，也获得了一些上古遗留的记忆讯息，其中有一个意志，强烈地指往极北之地的冰封圣墓。
但就在他去往冰封圣墓途中，收到了来自月光城堡的信函。而他收到那封信之后便调转行程回了月光城堡，再然后，就是发生过的那些事了。
故事的最后，是灾变后的人类们开始了新的生活，而术士的名字被写入了魔法史，作为不可磨灭的传奇供后人瞻仰——他是奇迹的创造者，亦是救世者。
完结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而极北的圣墓依旧冰封。
他本来以为这个只是用来煽情用的，但是现在想想，也许并不只是那么简单？那些曾经阻止了灾变的人的遗留意志的指向，难道真的只是空洞无用？
不管如何那里有一线希望，他要去看看，一定得去。
回头问问喻文州他从魔法书里感受到什么，就名正言顺了。
黄少天怀抱着这样些微的希望坠入了梦境，梦里是荣耀大陆上的人们平和温暖的生活，而喻文州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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