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异,却不明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分神期修士交手引发的异象这一可能。 以东南两洲的分界线渡河为界,龙族在南,碧落宗修士在右,河水浩浩,最擅施云布雨的龙王在此,平静的河流也感受到了不安,大浪滔天。 钟靡初身后是龙族上千的精悍修士,成年的神龙金龙汇聚一处,愁云雾惨,夜风如火舌,灼人五内。 钟靡初站在一群猛兽跟前,身躯纤弱,可谁敢小瞧了她。这龙王换回原身,遮天蔽日,比群龙更庞大。 “宗主,可考虑好了?”声音跃过滔滔河流,似染了这深河的寒气。 “龙王,在你心中,我们碧落宗是为谋求安宁,抛弃属下的宗门?”龙王御驾亲征,碧落宗宗主李明净哪里能等闲视之。 他派了人前去南洲,援助虚灵宗,得知东海动向,群龙出海,耸然大惊,以为真如传言,龙族与那青鸾是串通好了,清算旧账,连忙调集修士备战。 这龙王带着人也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只往南洲赶。 龙族不率先动手,他们不想撕破脸皮,也无法动真格的,两相僵持,硬是让龙族到了南洲,拦下了碧落宗援助左岳之的人手。 “不是求安,宗主,是给你脱离泥沼的机会。”钟靡初直接了断道:“我结的仇在左家和陆家。碧落宗与左家断绝往来,交出杜判和谷城陆家,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失去一座城池的损失,土地,资源,东海赔你。” 钟靡初语气一转:“若是碧落宗为护着左家否决了,你我之间,免不了一战。如今左岳之手中只有一座三十三重天了,不日连三十三重天也将落入他人之手,宗主莫要步他后尘。” 虽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不会有人不当回事。 李明净心中两难,钟靡初提出的条件确实诱人。 他并不担心钟靡初空口承诺,龙王言出必行,四海皆知。 龙王的名声很好,太好。 这龙王既不躁,也不狂,更不睚眦必报,最是讲理,受其约束,连其余神龙金龙也改变了许多。 曾经因着龙淫这一习性,东海海滨不少城池有祭典,选取美貌男女,与财宝一并送入东海,以求风调雨顺。 龙王上任后,明言禁止了。 这是历任龙王中的一朵奇葩。 东海境内的人族爱戴龙王,连东洲境内的人也是如此,恍惚竟回到了青鸾与龙族统领人族的时光,以至于心偏了过去,胳膊肘外拐。 否则,也不至于龙王快到东洲中部时,他们才得到消息,调动人手阻拦,也不至于让龙王跃过东南两洲的分界线。 陆燕东也在场,眼见得宗主默然无语,并未断然拒绝,脸色一青,上前道:“宗主,我当年所为都是为了宗门,你不能弃我于不顾。” 李明净犹豫不决,他偌大一个碧落宗,难道就真要为了龙王三两句恫吓出卖手下?今日出卖了陆家,是否来日也能出卖王家刘家。 最后只会寒了人心。 一只灰鹰扑扇着翅膀落在钟靡初肩头,钟靡初伸手抚了抚灰鹰头顶,瞥了李明净一眼,说道:“宗主慢慢思量,若想好了,便与这位姑娘说,这位姑娘会去接管谷城。” 钟靡初指了指思渺,吩咐左右,护好思渺,交代了一些事宜,随着灰鹰离开。 一直到一座矮山前,山坡上一片杏林,有两人站在林前,一袭紫色轻衫的女人,与一个长须灰袍,满脸困倦的老人。 钟靡初走上去,唤道:“师叔祖。” 守一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钟靡初又向另一人招呼:“东离。” 东离微笑道:“你俩在南洲闹的动静也太大了,如今连东洲都被卷了进来,这下是天下皆知了。” “这次她回来,怎可能忍气吞声,自要把受过的罪在左家身上都报复回来。”说着,钟靡初轻叹了一声,好半晌,声音微涩,问道:“你来找我,可是借尸还魂一事查得有眉目了?” 东离摇头:“玄妙门典籍之中并无记载,我找你来,是因为守一师叔祖要见你。” 钟靡初看向守一。守一捋着胡须,沉吟了很久,仿佛才想起来要说什么,慢吞吞道:“贤徒啊。” 东离道:“师叔祖,是徒孙……” 守一若无其事道:“贤徒孙啊,本来徒弟徒孙有自己的造化,既入仙道,别人的事就莫管太多,但看在同门情分一场,师叔祖还是要提点一两句,你向那丫头转达。” 钟靡初一怔,本以为是要对她说,却不想是说给顾浮游的话,应道:“是。” 守一道:“让她对左家的人酌情处置,莫要赶尽杀绝。杀生太过,于她自身有损。天谴那一道,她挨不过。” 钟靡初蹙眉,心中沉闷,说道:“师叔祖,若这世间真有天道,有天理,有天谴……” 她一连说了三个‘天’字,素来语气平和,无甚起伏,这三句,却一句比一句不平,一句比一句无奈。 落到最后,似也明白自己太过激动,声音又落了回去,说道:“左家早该在七百年前逍遥城毁时就遭到报应,何至于得享七百年太平。”
守一遽然睁眼,双目亮如明星:“你怎知她不是左家的天谴!”掷地有声。 钟靡初:“……” “从七百年前,发现麒麟髓始,左家得了什么实质的好处。麒麟髓毁;收服了玄妙门,却惹了东海龙王;毁了逍遥城,惹得整个南洲世家心生芥蒂,离心离德,惹来地府阴魂。及至今日,一朝丧势。万来年的基业,你不觉得丢得太容易?” “借尸还魂,古今天下,闻所未闻,怎么偏偏就落在她身上。谁有这么大本事?是冥冥之中的机缘,是昭彰的天理!” 守一背着双手,望着夜空,慨然道:“左家当初开宗立派,是为了得道成仙,怀着纯良的心思,原是善始,只是在权欲中越陷越深,背弃了本心,为恶甚深,所以天不容他。” 守一看向钟靡初,一改困倦模样,肃然道:“那丫头现下为复家仇,击溃左家倒也理所当然,可若是执迷太过,也会在仇恨中越陷越深。视人命如草芥,难免魔障缠身,欲/望永远无法被填满。她现下又手握重兵,到时候只会是第二个左家,亦会有第二个顾浮游,成为她的天谴。” 钟靡初道:“她不会。” “你若能让她及时收手,她自不会。但她若是陷的太深,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句话重重敲击在钟靡初心头,及至她离开时,话语仍旧在脑海中回响。 她再回渡河时,天已大亮。 碧落宗已经离开,思渺也不在此处了。 从等候她的属下那里得知。碧落宗答应了她的条件,以谷城换东海一城,思渺去接管谷城了,但那杜判不在他碧落宗,因此无法交出去。 其属下道:“也不知真假。” 另一人笑道:“陛下未见,先前那碧落宗可是争的好热闹,一方要明哲保身,不愿惹东海,说什么重修旧好,一方慷慨激昂,说什么不能抛下道友,大不了一死,还怕了龙族不成,李明净一个头两个大……” 一人争道:“你以为李明净是个绣花枕头,他精明的很,在那做戏呢,将陆燕东推出来送死的话让给手下来说,自己抽身干净,落个好名声。 钟靡初全未听进去,往谷城去见思渺了。
第99章 这日的天色不好, 似要下雨。 谷城的城主府里外都被龙族修士看守住。除了钟靡初这个例外, 几乎没有龙处事温和, 虽说近些年约束了些, 本性难改。 他们到时,城主府中的人早得到消息,集结了修士,要抵抗到底。 思渺还未发话,一名龙族将军已上前对陆章说道:“碧落宗已将谷城送与龙族, 今日起, 此城由龙族接管, 除陆家人以外, 其余修士速速离去!” 陆章问:“谷城是我陆家世代基业, 我等虽臣服在碧落宗下,又不是将城池与身家性命都给了他,他们凭什么说将我谷城送与龙族!” “这是你们宗门的事, 不归我们管。” 众修士愤慨不已, 有骂碧落宗没有道义的, 也有指责龙族仗势欺人的。 龙族最厌做事时废话连篇,现下动手之前先提醒两句,都是钟靡初“教导”的好, 否则一到城主府,见这些得了消息的人一副抵抗姿态,早已动手。 然而提醒两句已经是极限了。 眼见跟前的人啰唣不休,没一人离去, 便将他们当作负隅顽抗。龙族修士当即出手,镇压不费半日功夫。 会堂之中,陆燕东颓然的坐在左侧交椅上,比之七百年前他苍老许多,他看了看屋外被压住的家眷,沉沉叹了口气:“思渺,我知你心中恨我,你要如何报复,都是我应得的,只求你看在我与你父亲相识一场的份上,向龙王求求情,放过我这些家人。” 思渺半跪在地上,将顾怀忧搂抱在怀里,三足乌道:“世叔。” 陆燕东听得这一声呼唤,身子一瑟缩。 “你还记得你与我父亲相识。” 陆燕东:“……” “世叔,你与我父亲,与顾世伯百年的交情,同甘共苦,你抱过我,抱过顾大哥,也抱过宜儿。”思渺扶着顾怀忧的脸,看向陆燕东,三足乌道:“世叔,你看看他,你也亲手抱过他,教习他术法,你还抱过阿蛮,顾世伯教训阿蛮,你在时总是护着她,世叔,你还记不记得她?想起她时,是她言笑晏晏的模样,还是在朱陵断台上化成血水的模样。” 思渺嘴皮一掀,嘲讽的笑。“世叔,这些如兄如子女的人,亲女儿亲外孙,都遭了你的背弃。你不护陆嫂嫂,不护宜儿,如今倒是想着要保全家平安。” 陆燕东声音低弱:“我不是不护他俩,那时已经晚了,我只能从左家那里取回他们的遗体,好好安葬。” “不知陆嫂嫂和宜儿愿不愿安葬在你家坟里。” “……” 思渺将顾怀忧圈在怀中,脑袋挨靠在他头顶。“世叔,当年你若不愿援助,不愿惹左家,我们也不会怪你,但没想到你会反过来与左家连手,你可知我们满怀希望来找你,阿蛮历尽千辛来见你,落得那般结果,我们有多绝望,有多恨你。左家杀人,你诛心。” 思渺斜眼看他,三足乌问道:“世叔,这么多年,你可有后悔过?” 陆燕东掩住脸,颤抖着吸入一口气:“自怀忧和浮游相继离世,我……一合眼便能听见耳边有人唤我“世叔”,双卿的声音,怀忧的声音,浮游的声音,还有你的……” 陆燕东抬起眼来看思渺,眼圈通红:“我后悔了。” “人生不可重来。” “我明白……” 思渺肩头的三足乌忽而飞了出去,越过门槛,飞向天际,身躯变大,盘旋在会堂屋顶,羽翼燃起熊熊火焰。 “世叔,你辜负了太多人,非是一句后悔便能抵消。黄泉路上,向陆嫂嫂,宜儿,顾世伯他们去赔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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