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当即的反应是茫然无措,彷徨踟蹰。这本该是所有奴隶一生的梦,不,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 他们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数千年来,没有被救出水火,或许有那么几个幸运的人,碰着心善之人,不将他做奴隶对待,但那背上的印记未被消除,本质上仍旧是奴隶。 奴隶这存在,太好用了。人心易变,最难把控,谁也不能保证身边的人永远忠心,但是奴隶会,只要契约在,他们便绝对的服从,即使你修为练气,他修为分神,他也违背不了你的命令。 顾浮游手上成千的奴隶,修为如封岁,如老七,已是洞虚,如廿三,虽未长成,但资质无限,这是一笔庞大的财富,只要契约在,这群能搬山填海的人,能为她上天入地,能为她一句话舍命,一生侍候她一人。 谁能舍得放弃,谁都不愿。 即便做这一个惊天的假设——顾浮游愿意放弃。这数千年来,也没人解开过奴隶契约,只怕连左家的人都不知如何解。 便是因此,众人听到这话时,才会迷惑不解,虽听到了整句话,却不明白它的意思。 顾浮游瞧见众人脸上仍是不置信的神情,许是感同身受,有些儿心疼,当初被烙下这契约,于她而言,毁天灭地,所以后来清醒,得了全本的奇门,首先做的事便是将这奴隶契约的奥秘解开。 或许她真是左家的克星,被烙印了契约,以至于对这东西有深刻入骨的了解。 顾浮游声音柔和了些,向老七和柳娘说道:“你们不想解开契约?总不希望孩子以后因着父母是奴隶而倍受欺辱。” 一句话叫柳娘眼睛红了,靠在老七怀里。两人女儿已经出生。奴隶的后代,也会被烙印上奴隶契约。当时孩儿出世,两人便为着此事伤心了一阵子。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自己是奴隶,无法改变,甚至习惯了,但是瞧着怀里惹人怜爱的女儿,刚出世,便要俯在人下一辈子,心疼难当,对面垂泪。唯有一点可安慰的便是主子是顾浮游,不会受他们幼时那般的苦楚。 现在顾浮游没有要烙印他们女儿奴隶契约的意思,更甚要解开他们的契约,心神动荡,怎会不期盼。 只是梦太美太甜,太不真实。 顾浮游看向封岁,笑道:“我当初让你拜师的条件,便是要教你如何解奴隶契约,事情太多,耽搁至今,你也不知道提。” 封岁低垂下头,暗中苦笑了两声。他倒不是不记得,一来当中隔了这许多事,二来他也有那半分不信顾浮游能放了手中奴隶,顾浮游较着天底下的人对待奴隶已足够宽松了,他不愿因此事与顾浮游闹破脸,所以一直搁着,想寻个好时机,想好说词,再来与她谈。 顾浮游没有辜负他。 顾浮游看向众人,问道:“你们难不成不想堂堂正正走出去,抬头挺胸,受人敬重?” 众人紧了呼吸,若换做以前,他们不敢想。但在三十三重天上,得了自由,便渴望更多。 他们不是瞧不见。那些世家主,除了萧中庭外,眼中多少含着轻蔑。众人真真实实感觉到低人一等。 他们也确实低人一等,原本不会在意这般事。许是跟着顾浮游久了,也养了些邪肆桀骜的性子,只服顾浮游一人,甚是不服那些世家主,不愿把自己贬低了。 不愿自己出去后,被天底下人当作下人一般使唤轻贱。 渐渐的,他们信了顾浮游是当真要解开奴隶契约。 心脏急跳,激烈流动的血液,让四肢痒到骨髓里,站立不定,他们不住吞咽,握了握拳,觉得手上发软。 十六眼眶发热,磕磕巴巴的问:“那我们,我们解除契约以后要做什么?” 顾浮游道:“自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另有人迫不及待,“背后的印记会消除?” “以后与寻常人无异?” “大,大人,可否与寻常女子婚嫁?” 这些人忙乱迫切,热烈兴奋。问着一些显而易见的事,似被先生第一次放出去春游踏青的学生。 是一派对新天地的好奇与憧憬,“先生,先生,去踏青可能带上风筝?” 这十数人将消息散布下去,奴隶在这消息下,从怀疑无措至狂喜飘然,到最后的紧张。 他们做奴隶,短则十来年,长则百来年,一时要换一种身份,得到完全的自由,新的人生,让他们惶惑害怕。 着实乱了一阵,最后选定了白鹿城做众人解开契约的地方。 白鹿城对所有的奴隶都有特殊的意义,从这里被扣上枷锁,便从这牢笼之中,重获新生,展翼高飞。 在此期间,钟靡初已委托青喆向仙宗转达,用杜判交换顾浮游释权,李明净言辞暧昧了一段,终是答应了。 去诱捕杜判时,被做了一番打扮的猿山又悄然降临东西两洲,东西两洲热闹起来,两宗无暇他顾,待得缓过神来时,顾浮游白鹿城释奴一事已是天下皆知。此是后话了。 这日众奴隶东迁,汇聚白鹿城,自他们从白鹿城离开,空寂的城池再无一日似今日这般热闹。 人群浩荡往东广场去,城外的枫叶照样开的火热,似也将他们的心烧起来,有的奴隶紧张至手脚发麻,不断与同行说话,有的奴隶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这些奴隶,顾浮游只带了钟靡初和斋先生来。 东广场坍塌后,开阔非常,足够容纳下所有奴隶。广场中央有一块空地,顾浮游站在那里,众奴隶围绕着她。 斋先生一手抱着厚厚一挪名册,一手抬起折扇挡着日光,她问:“顾浮游一次解开所有的奴隶契约,她受不受得住?” 钟靡初站在她身旁,恍若未闻,长身玉立,静静望着顾浮游的身影。 众奴隶来时,低声说话,上千的人,犹如蜂群。此刻静下来,众奴隶喉头滑动,连呼吸也嫌重了,即便看不到顾浮游身影,目光也追随她的方向。 顾浮游划破手臂,鲜血如柱,直流而下,落在白石砖上,自行游走,汇成一幅繁复的图案。 众人心跳直另一个高峰,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或许不能成功,可能期待落空,怎会真能解开契约呢,千年来都未有的事,解开契约后要做什么,有何不同…… 红光渐绽。 顾浮游说道:“如剥皮抽骨,难以忍受。”即便人多,往外去看不到边界,那角落里的人依旧能清晰听到她的声音。 不知谁吼了一句,“大人,算不得什么!” 前前后后应和起来,喝啸震天,倒把众人的心喊定了下来。 顾浮游一笑,底下的图案飞出血色丝线,百道千道,往南北两方,飞入到众人体内。 众人身在局中,看不清明。斋先生和钟靡初却是瞧得明白,这一左一右的千道血丝,在空中展开,犹如一对血色的羽翼,振翅待飞。 那道血丝一入体内,众人立即脸色一白,咬紧了牙。那痛楚,真如顾浮游所言,剥皮抽骨,后背火辣辣,似火舌灼烧般。 半数人忍不住跪倒在地,咆哮出声,脖子通红,青筋暴起,肌肉抽动。 血红的天,嚎叫的人,地狱也似。 顾浮游袅娜身形稳立正中,鲜血仍在流。当初烙印契约,要取人之指尖血,融入到主人体内,那缕鲜血维系着契约,在左家人手中几经周转,到了她手里,她此时此刻,便要将其尽数归还。 脸色原已苍白,因着漫天血光,呈现诡异的红。 钟靡初在远处望着,仍未说话,只拧着眉。 持续有一盏茶的功夫,虽短,与众人而言,却如百年般漫长。多少奴隶似水中捞了出来。 红光消散,软倒在地的奴隶踉跄爬起。 封岁迫不及待,脱下上衣,转了个身。 老七瞪着双眼,喉头滑动,眼泪没忍住,霎时流了出来,大叫:“大哥,没了,没了!” 陆续有人解开上衣确认,有人迫不及待,一把撕开了衣裳,相互确认,不能置信,上手摸上一摸,那永世不灭的印记,不见踪影。 顾浮游往后踉跄一步,方才站稳,血流多了,头有些晕,却不知为何,意外亢奋,向天一指,长喝,“从今往后,再世为人!” 这句话如同泄洪口,多少人一瞬崩溃,嚎啕大哭,又多少人仰天狂笑。 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种心情,千千万万种心情是同样的复杂,实则心中也不明白为何而哭,为何而笑。 钟靡初一扬手,为他们落下一场雨。 滂沱大雨,洗尽铅尘,任他们放肆嚎叫。
第129章 那雨下的好畅快, 雨中的人如获新生, 似最纯真的稚子。 顾浮游仰头看向雨幕, 冰凉的雨落在眼中, 有些酸涩,她眨眨眼睛,回头看向檐下的人,嫣然一笑。 那人好似听懂她的心语,朝她走来, 雨水不能近她的身, 所踏之处, 如大海分波。 等她走来, 望穿了秋水。 钟靡初离顾浮游不过一步之遥时。 顾浮游身子一软, 放任自己往前倒。 额头抵靠在钟靡初肩上,阖上双眼,感受那双手环住她的腰, 濡湿的衣裳, 水珠正一点点飞出去。 唉, 如今任她放肆,容她休憩的地方,便只有这方寸之地。 钟靡初打横抱起她, 顾浮游手臂上的鲜血已止住,脸色略显苍白,吃雨一淋,如软白玉石上凝了霜露。 这是开在乱世的娇花, 是阴霾天永恒的赤霞。 是系在她心间的结。 顾浮游将头靠在她怀里,就此睡过去。 有人叫道:“陛下!” 钟靡初循声看去,老七巴巴的望着她,吞咽踟蹰着,好一会儿,问道:“我们以后该怎么办?”茫然求知的目光。 深陷囚牢,无缘得见碧空的鹰,挣开了锁链,也不知如何飞。 这一群群的人,大半自幼便是奴隶,生来至此学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服从命令。 有形的枷锁易解,心上的桎梏难解。 没了束缚,他们的思想依旧处在混沌中,站在大道上,也是迷途不知如何前进的人儿。
老七这么一问,许多人醒悟过来。十六问:“我们该去哪里?”他们解开了契约,成了自由的人,天高海阔,哪里都去得。 可那兴奋劲过去后,又惶惶然,觉得天地之大,无可归之处。 有人战兢兢问:“大人,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陛下!” “陛下!”热血冷却下来,人群聚集过来,围着钟靡初。 他们这群人,似有雏鸟情结。顾浮游两人带他们走出白鹿城,推翻了奴役他们千年的左家,又解开了他们的契约,给以新生。他们自然而然将这两人视作了主心骨,精神之上的‘母亲’。 契约一解开,他们便与顾浮游再无联系,一时间竟有些空落落,不知所措。 以前他们毋须想太多,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人生在世,意义为何? 只要主子叫他们做什么,那便做什么,随着人潮往前走,不会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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