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苏延音心血一滞,这才猛然想起不久前小树林的会面。明柳含要她在安灵当卧底的事,当时为了不当场拒绝激怒她,说得考虑考虑,含糊应付了过去,眼下突然又见到,脸上的异色来不及掩饰,不巧被安无樱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明舜走来,率先开口道:“安灵郡主,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本是派我一人来的,但我妹妹硬要跟来帮忙,实在拗不过她,耽误了启程。” 同仰箫一样,舞灵大赛一别,闹得不欢而散的两人,没再见过。此刻,明柳含满面春风,眸子含水,笑盈盈地盯着安无樱,好像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她表情做作,关切道:“听闻安灵郡王被刺,真是好吓人哦,郡王可好了吧?” 安无樱营业淡淡笑道:“嗯,快好了。多谢关心,也多谢明生郡主前来好意相助。”说完,转身向仰萧:“人已到齐,可以把灵器拿出来了。” 仰云郡去仙舟国府办事,顺便把灵器带了回来。 谁料,仰萧抱胸站着,一动不动。 安无樱:“仰萧?” 仰萧竟噘起嘴:“无樱,忘了我刚给你说的了?” 知道仰萧贪玩,不知道这么不分时间场合,安无樱忍着性子,道:“等事情查清之后,我定尽地主之谊,好好带……” 仰萧不耐挥手:“哎哎哎——上次你下界人间,就没给我带特产回来,我可记着呢,现在眼看时候不早,下午便要过去了,不如我们先去安灵美食闻名的蔺镇逛逛,那里今晚举行慰亡节,好生热闹,咱们吃完美食,就地休息一夜,赏赏夜景,喝喝小酒,明日天光一亮就出发,如何?” 一边看着的明舜,神情忧虑,开口道:“这……恐怕不妥吧?” 明柳含激动道:“妥妥妥!哥,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反正失踪的人都已经失踪了,不差这一时半会。我可不想错过慰亡节。”眸子一转,给安无樱抛来眼神,“好不好,无樱,我馋蔺镇的美食很久了。” 敢情这次仙舟国府把调查主责,落在安灵郡头上,其他二位仙郡倒是不急。 本以为这趟任务会紧张严肃,不料竟是如此开局,知道自己没资格发表意见,苏延音一言不发,静观其变,却突然感到一道热络络的眼神。 果然,是明柳含暗中向自己看来,苏延音感觉不自在,慌慌张张别过眼神。这时,安无樱眸光微动,发现二人之间的蹊跷…… 默不作声的安将军,传来心音:“郡主,有了灵器,应该很快便会找到回魂镇,既然他二郡如此坚持,先去趟蔺镇,也未尝不可。” 见安无樱面无表情冷着脸,还未表态,仰萧等不及了,高举灵器撒欢跑远:“哈哈——反正灵器在我这儿,想要找到回魂镇就跟我来吧!” 话音未落,一道蓝光闪过,灵器转瞬落在安无樱手上,她牵唇一笑:“好,这就带明生郡主品品安灵味道。” 苏延音看得一愣,好羡慕郡主的灵力。 安灵郡埋葬着大量的亡灵,慰亡节即告慰亡灵,是安灵郡特有的节日,早前由安灵王殿在全郡范围内统一举行,后来由民间自发举行,随着岁月推进,各地举行慰亡节的时间,难以统一,变得不尽相同,但大体风俗和形式都是一致的:夜市盛开,香烛焚烧,张灯结彩,人们戴上面具,呼朋唤友,逛享美食。美食起初是为祭祀而做的,谁能想到后来演变成生者满足吞咽之欲的盛宴呢。一到慰亡节,树上会挂满生者对逝者的告慰之言,风将其吹走,便是捎给亡者去了。 眼下,华灯初上,队伍一行戴着面具,漫无目的游弋在人潮中。逛了一会,安无樱脚步迟缓,渐渐落到后面,看上去像累了,透过面具,能看见她一点苍白的脸和沉郁的浅蓝色眸子。 “你们逛,我先回客栈休息。”说罢,安无樱转身投入逆向的人潮,很快隐没了身影,安将军也紧随郡主而去。 仰萧伸长脖子,朝她去的方向望去;“无樱好像状态不好,不会是病了吧?” 走在前面,挽着兄长的明柳含,瞥来一眼,嘴中嚼着吃食:“她会生病?不就是不高兴临时改了计划,小气。” 苏延音将视线从人潮中收回,心情也不太明朗,犹豫要不要跟着郡主回去,明柳含突然指尖点她:“你可不准回去。” 街面热闹嘈杂,人声乐声不断,只有徐徐流淌的河边稍许得些清静。涌动的人流中,明柳含手一拉,不经意地带着苏延音一起“走散”了。
黑漆漆的河边,二人面对而立。 明柳含直言不讳:“苏延音,考虑好了吗,愿不愿意当我的卧底。” 苏延音挠头,傻傻地:“……啊,明生郡主,对不住,给忘了。” 明柳含有些气,但依然期待:“无碍,你现在回答我。” 知道这关绕不过去了,苏延音心里快速盘算着,上次在小树林,自己形单影只,笼罩在界官被杀的阴影之下,明柳含若恼羞害自己,根本不用顾虑。 这次在河边,有安无樱和安将军同行,她好歹是安灵郡的人,料明柳含再疯,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延音:“不愿意。” 明柳含一怔,又道:“为我所用,锦衣玉食,荣华一生,你不愿意?” 为斩断对方念想,苏延音语气诚挚:“我生是安灵的人,死是安灵的鬼,做人粗茶淡饭便知足,做鬼荣华富贵又何用,不愿意。” 明柳含陡然脸色暗下来,沉默了。 见状,苏延音暗中迈出一只腿,准备撤离:“明生郡主,不必因这点小事感到挫败,我相信,明生郡的人也都忠心不二对郡主,不会做出背叛明生郡的事的。” 说罢,苏延音欠了欠身,一溜烟跑没了影。 诚然,往上爬,变得更好更强,是苏延音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但绝非通过歪门邪道的方式,就像穿越前,她绝不会通过作弊,取得更高的分数那样。人要走敞亮的大路,是苏延音自小从父母那里学会的道理。不过她也不认死理,说点“生是安灵的人,死是安灵的鬼”之类的漂亮场面话,嘴皮倒是很溜。再者,身在安灵,替明生做卧底,风险和难度可想而知,苏延音有吃有喝,官职体面,难得勘勘立足,没必要在此刻,把自己往刀山火海里推。 夜风,伴着香烛的气息,飘到离河边不远的酒楼之上,安无樱一手嗑瓜子,一手摇团扇,有一搭没一搭,驱赶不喜的香烛气,她将眼神从河边收回,面具之下,像是笑了。 深夜,客栈的灯暗了下去,空气中隐约响着,古怪又宁静的虫鸣。 实在有些困倦了,苏延音窝在被子里,眼皮越来越沉,就要睡过去。 忽然,传来三声叩门声:砰、砰、砰。 声音很轻,却又奇异的清晰响亮,直抵心间,仿佛是敲在心门上的,苏延音一下睁开眼睛,神经顿时紧张。大半夜的,谁啊? “到我这里来。”门外传来的,竟是安无樱淡淡的声音。 听清的那刻,苏延音愣在床上,不知郡主为何半夜寻自己,不由心想,自己可是明确拒绝了明柳含的,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安无樱敲门,苏延音跳下床,磊落地打开了门。 门一开,才发现门外无踪无影,估计是使的灵术。 “安无樱敲我的门,让我去敲她的门。”倚在门框,苏延音悟了。 好生寻找了一番,苏延音才来到郡主门前,叩下指节:砰、砰、砰。 门自己开了,苏延音进来房内,弥漫的昏黄灯光,一如静谧飘逸的血橘色轻纱,原本背对而坐,迎向月色抚琴的安无樱,转身走了过来。 她雪白的食指,指了个位置,就像上次二人在房间中那样。一回生,二回熟,苏延音应指坐下。 安无樱也坐在面前。 她睫毛颤了颤,扇动微微笑意道:“当下,你灵力如何?” 苏延音道:“……回郡主,应该比之前好些,初级的灵术会得七七八八。” 安无樱点头,看了眼苏延音,不知哪里就惹到她了,惹出更多笑意:“明日去到回魂镇,怕是会起冲突,仙郡不比在人间,所面对的人,都有灵力傍身,万一打斗起来,你扛得住吗?” “嗯……”听得苏延音也担心起来。 突然,手腕传来异感,像一股柔柔滑滑的温水细细流过,安无樱的手摸向她,轻轻捏住了手腕。 好…舒…服。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捏着苏延音的手腕凸显的蓝色筋脉,轻轻道:“我借你几分灵力,若有必要,正面迎战,莫要像舞灵那次,被人追着跑,丢人。” 原本平静磊落的心,因为同安无樱的肌肤接触,变得开始起伏。苏延音感到一道强大的,无形的力量,在缓慢压迫,靠近着自己,让她心跳越来越剧烈,就快渐渐喘不过气,脸颊血色也上涌。 苏延音本能地往回缩了下手。 安无樱:“不要?” 苏延音别过眼神,低低道:“……郡主,既然知道我灵力低薄,为何让我去做界官,难道不怕……不怕我也被杀了吗?” 没料到对方还在在意这件事,安无樱道:“你不会有事。” 苏延音立马抬头,眼里亮起星光:“真的吗,郡主是有在暗中保护我?” 安无樱脸色冷下来,放下了苏延音的手,负手踱步到窗前:“你这是要我解释吗?” 不待苏延音回答,安无樱鼓着闷气,解释起来:“对。” 一个字解释清楚了吗,就是你想的那样。 心头涌上喜悦,又按了下来。苏延音觉得自己的命没被她视为草芥,她站起来,主动向安无樱伸出手,又主动挽了挽衣袖。 “郡主借我灵力,我明日定保护好郡主。”苏延音一时真心脱口而出,没发现这句话内在矛盾之处。 强大如她,她的力量都是她给的,怎会需要她的保护呢? 银白月光下,安无樱回过身,仿佛又被她惹笑,不过笑意很快消失,正色道:“仙舟国府刚传下消息,对这次任务有重赏。” 顿了顿,又轻叹口气:“事情啊,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听她这么说,苏延音蹙眉若有所思。 像是不想被糟心事烦扰,安无樱垂手抚弄琴弦,抬眸问:“怪曲儿还有吗?” 应该指的是上次唱及的《园游会》,一首周杰伦的歌,R&B,带rap,挺甜的。 为了不暴露更多,显得自己奇奇怪怪的,苏延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了郡主,我那是随便在坊间瞎听来的。” 安无樱挑眉:“当真?安灵郡可没有这般的曲子。……苏延音,你到底是哪里人?” 心骤然猛跳一拍,和郡主讲自己是从另一个未来世界穿越来的,会不会被当作大话鬼割舌头,亦或被视为异类排挤? 苏延音:“安灵郡真有这般的曲子,只是郡主常居宫殿,不知晓罢了。” 为了缓和气氛,说完还“嘻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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