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巫人尽数死绝了,巫术对郡主的压制也消失了,而郡主此时归来,便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安阳虽然看不见柳离,但仍是拱手对她行了个礼:“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原是安阳该做的。待安阳今日便写封奏疏递入京中告知圣上,再准备一番,明日备好车马,亲自护送郡主进京。” 圣上。 这么快,宁子笙已经成为别人用敬仰的口吻所提起的“圣上”,不再是“九殿下”了。 可柳离还没办法将这两个词直接联系起来,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眼前,昔日稚嫩的安阳和郎恬此时都已长成大人,说话行事沉稳,早就不复当年的胆怯模样。 她们的变化都如此之大,更别提小九了。 每每思及此,柳离便会多几分害怕,抿着唇抬笔又写下几个字: “切勿上奏,先别让京中知晓。” 身为灵体也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反正别人也看不见。 她想在重获实体、履行和系统的约定之前,先偷偷地去看看小九。 毛笔继续在纸面上滑动着:“安阳,郎恬,先和我说说这十年间的事吧。” 安阳和郎恬自是知无不言。 … … 嘉成二十年,江皇后死,立梁国公之女江裳兮为后。 嘉成二十三年,立大皇子为储君,次年,大皇子薨。 嘉成二十五年,立二皇子为储君,次年,二皇子薨。 嘉成二十八年,欲立三皇子为储君,三皇子主动请辞,并请缨外调益州;又欲立六皇子,还未从泉州归来,半路便薨。 至此,年满二十的皇子要么薨了,要么远调;至于皇女,五公主入神策军,七公主一心礼佛,八公主远在潮州,而后便是…… 九公主。 嘉成三十年,嘉成帝与太后同日驾崩,九公主即位,改年号为元熙。 元,始也,熙,光明,意指新帝登基之际,便是新的曙光降临之始。 … … “但凡立为太子的,全都不在了?” 柳离的手微微一颤,当日司天台所观测到的星象犹在眼前,她这个亲眼见证了的人,自然没有忘记。 月与太白会宿,太子死。此异象发生后数年,太子竟然真的一个接一个地逝去! 那次的星象关乎安阳的婚事,她也印象很深刻,低声道:“确是如此。” 可星象的全部并不止于此,还有一条,便是岁星入月中,臣子贼其主。 若这也应验了,那…… “……宁子笙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这个问题令安阳顿了顿,没敢回答。郎恬急忙跑去看门窗是否全部关好,确认完毕后,朝安阳点了点头。 “先帝驾崩前,留有遗诏,命九殿下即位,但众说纷纭。”安阳低声道,“安阳不在京中,也不清楚其中内情。不过,有人说是……九殿下逼宫篡位。” 新帝即位之时,这种“谣言”流传甚广,但苗头很快就被扼杀了下来。现在国泰民安,欣欣向荣,民间再也没有什么关于宁子笙的负面说法。 柳离暗自心惊。 原著里宁子笙替楚燕复仇,并没有走到逼宫那一步,但如今……她不认为这是谣言。 安阳道:“我即刻去给郡主备车马,明日一早便出发。可安阳平素无诏不得入京,若不递奏疏上去,恐怕难以亲自陪同郡主。小恬,你……” 郎恬立即道:“我自当护送郡主。” “既是如此。”柳离写道,“淳宁多谢二位。” * 西京,皇宫。 尚书房内熏香袅袅,赵小瑞缓步走进来之时,禁不住狠狠吸了吸鼻子,爱极了这个味道。 可惜这香是宁子笙自己配的,香料中掺了几味药,配制起来要花不少功夫,小瑞即便跟了宁子笙这么久,脸皮已经厚到了一定的程度,也知道自己不能恬不知耻地劳烦自家圣上。 不过,等到宁子笙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她再开口要,就能讨到点赏。 御案前堆满了来自不同朝臣的奏疏,即便被均匀地分成了好几摊,还是堆积得很高,几乎将后边人的面庞遮住。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那刺有吉祥纹的蚕丝织锦衣摆,底边缀有金线,映着明晃晃的正红色。 只稍稍暼去一眼,便有令人感到严肃的威压迎面而来。 “我来了。” 宁子笙做事的时候,一向是不喜人打扰,此时只有她们二人,以至于小瑞说话也很是随便:“您批到哪儿了?”
随后她就看见一旁的砚台干巴巴的,一点儿墨都没磨。 合着这是还没开始批呢。 “翻了几封,都是废话。” 如墨的乌发被压在玄色的通天冠下,一丝不苟,一点儿碎发都没留下。 再往下看,便是宁子笙眼尾微挑,将手里的笔扔了过去,稳稳落入小瑞手中,随后再度阖上了眼。 “你来。” 小瑞已经习惯了当苦力,给宁子笙代笔批奏疏这种事,自然也是最亲的亲信才能做的。 况且这些大臣最近写的奏疏是越来越空洞乏味了,一眼扫过去完全不知所云,逐字看下去,也的确浪费宁子笙的时间。 她揣摩宁子笙心意也算是一把好手,知道什么用说,什么不用说,挑着比较重要的给她念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九大人,安阳县主那边好像有点动静。” 以往的二十多年,小瑞一向都是叫“九殿下”的,现下宁子笙都登基快两年了,她还是改不过来口,干脆取了个昵称,叫“九大人”,总归这位大人也懒得和她计较。 “安阳?”宁子笙眼睛都没睁,“她一向安分守己。”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安阳县主突然备了车马从汴州入京,而且,乘车马的并非县主本人,而是她身边跟着的郎恬大人。” 小瑞边写边说。 “郎大人进京本没什么,却安排得这么隐秘,定是事出有因,才遮遮掩掩,您说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宁子笙眉间的花钿微微皱起,随即又松散开来,如同一粒石子投入了春水之中,泛起淡淡的波澜。 “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小瑞掐指一算,“说起来,这朗大人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日抵京了,兴许今日就到。” “嗯,你且多留意。” 在她们的头顶上,柳离坐在房梁的榫头上,闻言胆战心惊。 郎恬和她的确是今儿早晨入的京。以郎恬的身份,没法毫无理由地入宫,便在安阳安排好的别庄中住下了。 柳离本让她直接起程回汴,哪想郎恬决意留在京中几日,以防不测,说若是五日后郡主一切无恙,她再离开。柳离拗不过,只得由她。 入了西京之后,地势便熟悉多了,柳离孤身以灵体飘入皇宫,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宁子笙。 便有了如此一幕。 她瘦了,十七岁时脸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尖尖的下巴和淡漠且锐利的眼神。 已经是个大人了。 宁子笙以前一向是不喜艳色衣裳的,以至于柳离看到她一身红衣时,有些许愣神。 红裳配红唇红妆,映得她眼尾几乎都带上了淡淡的一抹潋滟,抬眼掷笔的那一刻,几乎慑得人想退两步。 ……就连以前瘦瘦小小的小瑞此时也长身玉立,穿上了官服,被人称作“赵大人”。 她只感觉一切都变了。 小瑞在代笔奏疏,宁子笙在闭目养神,柳离悄悄从房梁上蹦了下来,想在这里四处走走。 没成想脚尖落地的时刻,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宁子笙却骤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炬地往这边瞧来。 “怎么了?” 小瑞不明所以,朝她看的方向打量了眼,什么也没发现。 “有动静。”宁子笙轻声说。 小瑞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我怎么听着啥也没有啊?” 柳离怔在原地,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方才敢继续走。 灵体的重量很轻,轻到就连她自己都感知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做贼心虚的心态下,她忐忑地一步步向宁子笙那边走近。 还好,这次宁子笙没再发觉什么异样。 柳离在离她不过咫尺之距时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虽然透明的手指并不能真正触碰到小九,但也让她满足了几分。 她闭着眼的模样还是那么好看。 若说十七岁是未开的花苞,那现在便是盛放的牡丹,姹紫嫣红,让人流连其中,不忍放手。 柳离只顾着看她,却没有注意到,宁子笙的手指微微握紧了些许,指甲轻轻地陷入肉中,按得指节发白。 就像是在忍耐轻轻的痒一般。 * 帝王的一天繁忙且无聊,天不亮便要上朝,午膳过后便要处理政务,直到入夜。 灵体仍是需要进食来维持体力的,否则不日便会消散。柳离在晚间溜去了御膳房,边偷吃糕点,边听着御厨和打杂的人闲聊。 “圣上真是辛苦,每日都要忙到很晚才睡。” “是啊,所以赵大人特意吩咐我们炖了汤,给圣上补补身子。” 汤用瓦罐煨了好几个时辰,炖得又香又浓,香味直往柳离的鼻子里钻。 她眼见他们要去送饭,便不顾手中的糕点还没吃完,径自跟在送饭的人身后,一同往寝宫去。 路上,这几个人仍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说圣上怎么就一心政务,无心后宫呢?” “对啊,这么久了,后宫都空无一人……” “兴许是圣上眼光高吧。你瞧那些京中的那些贵公子们,有哪个能配得上圣上的。平日里看着光鲜亮丽的,往圣上面前一站,一下子就吓怂了,圣上肯定瞧不上啊。” “好了好了,都瞎说什么呢,赶紧闭嘴。” 眼看着接近寝宫,几人便噤了声,将食盒送进去后,大功告成。 已经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了,可这里却还点着灯;循着台阶进去,里间便是宁子笙。 她散了发,净了面,只披了一件玄色的外衫,在宫灯的映衬下,柳离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的她。 这样看来,十几岁和二十几岁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皮肤仍是一样的白净;纵然此处没有他人,脊背也挺得笔直,双肘搭在案上,细细读着面前的书函。 可过了半晌,那御膳房送来的汤却一动未动。 柳离站在旁边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吃饭。方才,她又听那些下人说了许多关于宁子笙勤政的事,担心她总不吃饭,饿坏了身子,不禁有些着急。 她想了想,转身将窗子开了个小小的缝,一点儿微不可查的夜风随即吹入,将宁子笙的长发都稍稍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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