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放空自己,像个只会吃草干活的牲畜。 卫昭抬眼,对上了法伊莲。法伊莲正在倒水,她认认真真的,干活的时候总是带着专注,哪怕是这样的小事也如此。 “给。”温热的毛巾送过来了。 棉花也是前三代才发现的东西,如今市面上不多见,价格也不便宜。卫昭接过,擦了擦脸,这才回过神来,道:“哪里来的?” “商船主人给的。”法伊莲回答,她接过毛巾,又端过了漱口的茶水,“他想请你去谈一谈。” 卫昭的神智已经尽数回归了,她眨了下眼,在法伊莲行云流水,驾轻就熟的服侍下更换了衣物和鞋袜,最后坐到了桌旁,笑了笑:“谈?谈什么?是我谈,还是你谈?” 法伊莲抬眼看了眼卫昭,见她面容不善,似有不喜,有些不解:“我既是你的人,自然是你去谈。”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于诚真正想谈的人是法伊莲。只是碍于法伊莲奴隶的身份,也需得在主家那里过一个明路。 卫昭见法伊莲心头清楚,却又偏生对这种可能奴大欺主的事情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眯起眼,说话间却带上了一点试探:“你想去?” 法伊莲歪了下头,似在思索,片刻后方才答道:“我既不知他们的意图,便也谈不上什么去与不去的话来。” 卫昭见状,点点头:“那他们想做什么?” 法伊莲顿时展露出几分茫然来:“他们的模样也不似要主动攻击的。我也不知晓。” 卫昭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她扭头看着窗外。此时春光正好,湖水平静,但极目望去,也不见远处青山楼台。这片湖太大了,大到自成一体,他们在这湖水之上,仿佛脱离了大周的控制,成了一个小小的,不受约束的国度。 可是,这始终是在大周的国土之上。大周纵横四海,又怎会对这样一个湖泊低头?
再大的湖,比起四海,那也是一汪稍微大一些的池塘罢了。 “吃完早膳再去见一见。”卫昭下了决断。 法伊莲看了看外面,迟疑道:“……不是午饭……?” “闭嘴!”卫昭咬牙切齿,盯住面前这个不会说话,也不会讨人喜欢的奴隶,“总之,吃完饭再去。” 法伊莲哦了一声,她站起身来:“我去小厨房让人做饭。” 卫昭嗯了一声:“那便上双下角子、莲花肉吧,再一碗碧米饭。” 法伊莲顿了顿,又道:“主人,这样吃下去,财物很快就没有了。” 卫昭沉默,她的眸光从法伊莲的脸上,转到她腰上的荷包,可疑的停顿了片刻后,她才道:“……无妨,你去吧,财物……会有的。” 法伊莲顿时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我们要去抢劫吗?还是去乞讨。” “……都不是,你可赶紧闭嘴吧。”卫昭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痛。 很快,法伊莲的声音就继续传来:“还是你打算说出你的身份?” 卫昭猛地抬头,法伊莲还维持着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在看到卫昭的表情后,法伊莲靠近了些卫昭。卫昭有些不自在的挪了下身子,她从法伊莲身上感觉到了一点压力。 但……明明她才是主人,她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为什么在奴隶不赞同的样子前,她会…… 啊…… 卫昭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从奴隶的表情之中,看出她到底想要表达出什么来了呢? 她原本不需要这样的。 奴隶是人,可是连下等人都算不上,从来只有他们来揣测主子的心思,哪有主人去在意,去揣测奴隶的心思呢? 法伊莲大步上前,半跪在卫昭的身前,她伸出手,抓住了卫昭的手。 卫昭的手指轻轻的颤动了一下,她垂着眼睛,没有让眼底的情绪泄露出来。奴隶的指腹是温暖又干燥的,带着一点熟悉,又一点陌生。 自从她们离开森林,牵手的次数已经日渐减少了,仿佛从两个互相依靠只有彼此的小动物,陡然之间就套上了人皮。 曾经消失过的东西,又突然之间回到她们身上,主人和奴隶,长公主与贱民,决断者与执行者。她是她如今最趁手的工具,最体贴服侍的下人,最忠心的臣子,最信赖的旅伴。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卫昭的眼睫眨动了一下。 除此以外…… 可是除此以外,她还需要什么吗?她还需要面前这个人,充当她什么样的角色,又以怎样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呢? 那一瞬间,前一晚的快乐景象在她脑海中一晃而过。她想起那双在烛火下摇晃着水色的柔和绿眸,但也仅仅是那一刹那,这样的景象就好似水面被划开了褶皱那样,所有的景象都消散开去。 卫昭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没有挣脱法伊莲的手,同样的,她也并没有回握对方伸过来的手。她看着法伊莲的眼眸:“我们的目的,始终是尽快赶到海州。所以,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法伊莲眨了下眼睛,她那一向清明而沉稳的绿色眸子里难得出来了疑惑与迷茫。她的奴隶一向是个聪明的,卫昭明白,在看到对方不解的神情时,卫昭依然不得不承认,她感觉到了愉悦。 卫昭勾起了唇角,她难得耐下性子来:“如果前路上的水贼们是一个避不开的风险,那我们就想办法避开他们。” 法伊莲站在了门外,她刚从小厨房出来,传达了长公主那挑剔的口味。 “鱼肉只能取最嫩的哪块?菜只能取芽?嚯,这可……”圆圆胖胖的厨师哎哟了一声,看看法伊莲,压下了马上要出口的嘲讽,摆了摆手,“行,我知晓了,只要你们钱给够,怎样都可以。” 很快法伊莲就被赶出了小厨房,她也不恼,只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卫昭所说的话。周围的船工见了她,知晓此前她的壮举,都跟她道好。 法伊莲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只是往前,但很快她就听到了叫骂声,法伊莲探了个脑袋看了一眼,还是那个昆仑奴。他被打骂的场面已经很常见了,就连最心善的人都已经习惯不做理会,法伊莲也不理会。只是她回过头时,却看见阿棕也靠着栏杆看着那个昆仑奴。 法伊莲没有打招呼,神色自如的从阿棕身边走过。 “你叫做法伊莲?”阿棕说道。 法伊莲转头对上阿棕冰蓝的眼睛,点了点头。 阿棕又道:“这不是大周的名字,是你的真名吗?” 法伊莲啊了一声,回道:“是的,你呢?” 阿棕抿着唇,许久后,她的嘴角才浅浅的抽动了一下,好似要勾出一个笑容,却最终拉出了一个像是哭泣的表情来:“没有,我没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而面前这个高挑的女性则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疑惑来:“你不是叫做阿棕么?它就是你的名字啊。” 当然, 阿棕垂着头,握紧了自己的手。 当然不是了。 “我明明有一双蓝眼睛和黑头发,但我为什么要叫做阿棕呢?” 阿棕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也很喜欢,哇哈哈哈感谢在2021-03-10 18:20:45~2021-03-11 18: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草草也想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elzebul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卫昭伸手, 一旁的王镖头急忙先一步推开了门。卫昭暼了他一眼,王镖头讨好一般朝卫昭笑了笑。 没有见识的粗野人家。若是在宫中,哪怕是最低级的仆役也知道,长公主的天颜, 岂是随意看的?此时应该垂下头去, 尽量不与自己的视线对接。 卫昭想着, 神思飘忽, 说话倒是正经严肃的:“我的身份不希望旁人知晓。” “这是自然, 一切都依殿下所言。”于诚急忙答道,他的胡须因激动而抖动着。卫昭随意的点头,便迈开步伐离开了。而这一头,于诚与王镖头对望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激动。 谁能想到呢?这趟旅程之中, 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尊大佛。 若不是水贼…… 想到水贼,船老大的心中一沉, 可随即而来的又是兴奋。若不是水贼,他自然也想不到长公主身上, 那么此后平安送达, 再加上得知新航道的利润就都不会属于他了。一想到此后可能获得的那些东西, 于诚便觉得,他或许还应感谢一下水贼才是。 “王镖头, 此事一定要保密才好。”于诚对王镖头道。 王镖头点头:“自然。” 卫昭是不知晓屋中的两人的话与心思的。她出了房中, 觉得有几分疲惫。这样级别的谈话,若是放在以前,那就是随意而为的事情,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很不高兴, 就仿佛是一个休假中的富贵闲人,不得不站起来去干活那样,不费心思也觉得劳累。 “主人。” 法伊莲开口道。 卫昭转头,看到隐藏在阴影下的自己的奴隶,轻盈有力,像一只隐没在暗影处的猎豹,充满了力量感。她没有什么受到惊吓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的身边总是站着这个人的缘故。她早就已经熟悉对方的气息,就仿佛她们是一体。 卫昭朝法伊莲走去,向她伸出手。法伊莲躬身,接过她的手,卫昭的力气微微一松,她依然站着,但身上的力道却大多被法伊莲承担过去了。 两人默不作声的往前走,夜晚水波拍打船体的声音传到卫昭的耳中。走廊里挂着两个灯笼,朦胧的光芒从里面散出,照亮脚下的路,光线昏暗,路也显得朦胧。卫昭被法伊莲带着,一点点的往前,这条路没有别的人,船舱里有着不太好闻的水腥味,四周很安静。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还给了他们一条新的航路。”卫昭说道。 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奴隶这么说。地图,航路,都是卫昭在离开神都前就背熟了的,她向来喜欢提前做好准备,虽然她不懂,但于诚常年在这条水路上走,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要避开水贼,走一条更为安全,也更为“官方”的道路。 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这些,她可以不对法伊莲说明的。 法伊莲只是她的奴隶,只是…… 卫昭垂下眼,她不知道原因,但既然已经将话说出了口,她也不介意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你是我最为信任之人。” 她依靠的手臂陡然紧了紧。 卫昭扭头,她看到法伊莲睁着一双明亮而专注的眼睛,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那双眼睛的主人对她说:“啊,我当然知道。” 这么的理所当然。 这也是个粗野无礼的家伙。 卫昭扭头,不满的想着。 但,还是算了,毕竟自己轻飘飘的这么一句话,让眼前这个大狗竖起了耳朵,精神抖擞,目光中都好似带上了光芒一般。有谁能抵抗这一个全心信任着自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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