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循环闪烁交替,道路川流不息,周围人面色匆匆,步履不停,只剩青玄愣在原地,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与她擦肩而过。 她半梦半醒,回到家后,好像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膝盖骤然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裤子破了,血红的皮肉往外翻,伤口一半已经凝结,另一半在丝丝地渗着血。 她不甚熟练地给自己消毒、上药,一边回忆起以前受伤,织麦一定会唠叨,整张脸都皱巴巴的,一想到她嫌弃又心疼的话语,青玄忍不住笑了。 可她身边空无一人。青玄笑不出来了。
第27章 回家 织麦是一边哭一边离开的。 得知寻荟因胃病进了医院,她第一时间反应的是,这得有多难受啊。 她也曾胃疼过,虽说没到进医院的程度,但已足够让她深知这有多痛苦,火烧火燎,就像拿着一把匕首在胃里翻搅。 虽然讨厌这个邻居,但又觉得她可怜,两相抗衡之下,她还是决定去看望寻荟。 织麦来的时间赶巧,正好听到寻荟诉说着她的经历,她没舍得挪动步子,决定继续偷听女神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 站了一阵,才庆幸自己做了粥,否则寻荟在这座城市没有家人陪伴,就算生病了还有谁去管她呢。 但越往下听织麦越心虚,触碰别人隐私不太道德的,她不应该继续听下去的。 刚决定进病房露个面,就听到寻荟在表白。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直截了当地打断,而是马上缩回另一面墙,直到一股绝望弥漫了全身。 犹如万箭穿心,大脑就像寺庙里的大钟被撞得嗡嗡响,四肢麻木,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织麦最终还是没敢继续往下听,她无法想象青玄还会说出什么话,她的毕生所爱,每一个字都能化成一柄利剑戳烂她。 寻荟多惨啊,母亲病重,家庭破碎,高考失利,孤苦伶仃,身边空无一人又独自出国打拼,凭何走下来? 凭的不就是年少青玄的赤诚真心吗? 这悲惨经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青玄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动力、是拐杖、是光,她多离不开青玄啊! 是啊,她们多相配啊,天造地设的年少情谊,两支青梅互相缠绕,因为不可控的原因两人不得不暂时分开,现如今重逢,就是再续前缘。 可自己为什么在哭? 可是她为什么在哭? 为什么自己永远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最恐惧的事情实现了,被抛弃被放弃的这一天又来临了。 织麦不知道怎么办,她现在只想逃,逃到一个没有青玄的地方静一静。 成年后在这座城市读了近十年的书。故乡对于她而言,是一块隐形的伤疤,但是她无处可去。 她要回家,十万大山的边陲小镇里。 南方丘陵地貌,不通高铁火车,更别说飞机了。 修路花费巨大不是政府的托辞,归根结底是穷病。 当青玄一开始得知织麦要回到地级市,再转三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回家后,非常吃惊,现在还有不通火车的地方吗? 织麦笑笑,有的,有很多,而且比比皆是。 她想,师姐一定没有坐过这种交通工具,门窗关紧,灯光昏暗。 酸菜味、空调味、二手烟、廉价皮革等等,各种气味混杂在一块、几欲作呕。 还有小孩打闹尖叫声,家长用方言怒斥谩骂,封闭、吵杂又窒息。 但织麦却觉得很安静,安静到能听懂司机放的一首粤语老歌的每一个字。 现在她只身一人回了家,就如同她18岁那年背井离乡,孑然一身。 从小到大,织麦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不被父母选择的那一个。 在小织麦换牙时期,母亲怀孕了。 家里千辛万苦托人找关系做了性别鉴定,是男孩。 父母眉开眼笑,欢天喜地期待着儿子的到来,不在乎多了一个孩子会不会让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七岁时,她乳牙松动,父亲乐呵呵地把她抱上摩托车,直往镇医院。 三块钱,护士很熟练地用消毒过的银色钳子,毫不费力地拔了她一颗牙。 过程很快,不痛,只是血流如柱,她咽了一点,是腥咸的。 父亲揪着她扎好的小辫,问痛不痛,小织麦咬着棉花摇摇头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咧开八颗白晃晃的牙齿笑得很开心,一提溜就把女儿抱回摩托车,捏捏她的脸:“哇,我们小麦长大了,变得好勇敢啊!” 他继续把车开到彩票店门口,核对着当期双色球数字,随后自嘲地笑笑,捏捏女儿的鼻子:“小麦以后千万不要学爸爸买彩票,中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买呢?” “不买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买了说不定有一天能翻身呢。” 小织麦懵懂地点了点头,父亲又笑了,揉揉女儿的脑袋。 父亲就像所有的中年男人那样,偶尔买彩票,渴望着一夜暴富,但又清醒地教导女儿不要相信赌博。 再后来,母亲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变大,不得不停止工作。 外乡人说这里的女人总是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男人却懒惰无能、吃不得苦,差别太大。 两害相权取其轻,同是相夫教子,她们不约而同地拒绝本地人的追求,纷纷选择回家嫁人。 这话不假。 父亲从上一辈继承一楼门面的小杂货店之后,便由母亲包揽。 进货、出账、零售,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赚的钱几乎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 母亲的身子日渐重了,无法再经营杂货店,经济支柱便交到了父亲手中。 他从未做过这些事,一开始也非常虚心地学习如何管理,不再游手好闲,也没有成天开着摩托车大街小巷四处乱晃,邻居纷纷称赞母亲拥有了一位好丈夫。 妻子用血泪与汗水苦苦支撑家庭的艰辛从未被看见,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男人变好一定是十分稀罕且人人称赞的。 这是第一次父亲主动挑起担子,让母亲十分欣慰,她非常庆幸这一次怀的是儿子,才能让丈夫生出责任感。 可好景不长。 他是被宠坏的独生子,缺乏耐性又喜欢玩乐,经不住狐朋狗友的一天天招揽诱惑,没过多久便故态复萌去打牌,赢的不多,输钱了就拿店里的货物抵债。 杂货店也总是开半天关一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门店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收入直线下降,入不敷出。 母亲无法,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吃力地继续经营店铺,但始终收不抵支。 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脾气变得很差,多次与丈夫起争执,斥骂他不应偷店里的东西。 爱情本来就是奢侈品,她的脾气时好时坏,有时又在女儿面前咒骂丈夫,然后又开始抱着她流泪,边哭边说千万不要只贪图男人的好模样,嫁给这样一事无成的人; 有时又絮絮叨叨地说多个弟弟陪姐姐真好,成长路上就不怕她孤单了。 这一胎并不像头胎这么顺利,她三天两头地晕倒住院,花销骤增、难以为继。 没出生的胚胎,疯狂汲取着母亲的生命力,间接断绝了家庭经济命脉,就像个永远吃不饱的恶魔,大口咀嚼着家庭的血肉。
第28章 她也曾是掌上明珠 到了小织麦继续换第二颗牙齿,父亲不再带她去镇医院了。 凭什么拔小孩的一颗牙齿都要收三块钱?他拿虎钳一样可以拔。 虎钳其实是尖嘴钳,经年累月,包裹着手柄红色塑料早已褪色,金属钳口沾满了脏污。 父亲仔细地用洗洁精洗了一遍,但钳口没有金属的光泽,依旧是驳杂的黑色,好像还能闻到车轮与汽油的味道,塑胶把手上的黑泥陷进花纹的隙缝中,不断地有水滑落。 尖嘴钳代表着贫穷的肮脏与罪孽。 穷是原罪。 父亲反复强调几次已经很干净了,小织麦才不情不愿张开嘴。 铁钳伸进嘴里,夹了几次都夹不住,一用力往外拔就滑落。 痛,实在是太痛了,痛感冲破神经直达大脑。 织麦边张嘴边掉眼泪,她躲闪到一旁,哭着摇摇头说不要拔牙了。 男人有点不耐烦,但是还是按着性子哄了一下女儿,许诺拔完这颗牙就去买冰淇淋,又说以后新牙顶住旧牙,现在不拔以后会从下巴、鼻孔里长出来。 小织麦犹豫着,还是过去了。 反复折磨这颗牙齿后,他终于拔了出来,最后眼疾手快地塞棉花进女儿嘴里。 小织麦不哭了,拔的时候比较痛,后面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了。 她的眼睛黑葡萄一样滴溜溜地看着父亲,扯扯他的袖子期待着允诺。 “刚拔完牙哪里能吃冰淇淋的。”他连出尔反尔都变得敷衍。 “你骗我!” 小织麦全身心地信任父亲,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欺骗她,为什么承诺她的事情会做不到。 他挥手把小织麦甩到一边,用力地瞪了她一眼,背过身索性不再理她,拧开水龙头冲了冲尖嘴钳。 她觉得特别委屈。 但她现在没有哭,她刚刚已经挨过打了。 父亲只觉得女儿啰嗦又麻烦,家长就是孩子的天,想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 孩子就是所有物、是私人财产、是对外炫耀的作品,他们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是父母赚的,有什么资格拥有自主意识呢。 养孩子就像养狗,愿意花时间哄那就哄了,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开心了就去逗逗,管住吃喝拉撒就行,何必在乎对孩子的许诺,你童年没有安全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小织麦说,如果不吃冰淇淋的话,能不能下次去医院拔牙。 她真的好痛啊,护士姐姐拔牙只用一下子,爸爸拔牙却要痛好久好久。 “三块钱这么贵,你自己算算,能买多少根冰淇淋了。”父亲愤愤道,他怎么会生出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败家女。 后面的几颗乳牙,全是父亲用尖嘴钳拔的,过程坎坷而艰辛,小织麦每一次都十分抗拒。 三块钱的意义此刻被放大,是贫贱、是耻辱、是伤疤。 小织麦清楚,就算拔牙是绝对的必要性支出,父亲也不会再带她去医院了。 更煎熬的是,没有专业工具和任何口腔知识的父亲断言,拔牙不顺利只是因为孩子牙齿的松动程度不够,他勒令女儿每天必须用手拽牙齿半个小时以上。 论断只凭直觉,自以为是又不经考察,只从孩童上找原因,十分愚昧可笑。 母亲开始拿绳子绑在牙齿上,每天晚饭前绑好后再用力地去拽,但牙齿没有一次掉下来过,细细的线反而时常勒到牙龈出血,白白地给小织麦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她不敢忤逆父亲的话,他们总是说不好好拽乳牙,新牙就会长得乱七八糟的,如果下次再不听话就丢掉她,反正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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