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常驻让泥土散发出一种略带有腥甜气息的好闻味道,散在空气中,清澈又幽凉。 她们到了山顶,找到露营者们常聚的平地,在溪水边停下,准备扎帐篷。 远处还有露营者,可能是进林中游玩了,只剩零星几顶帐篷在山风中凌乱地摇摆。 帐篷布被吹得像个勾着地栓的塑料袋,一时瘪,一时胀,轮廓都撑到极致,叫人看着就不由担心它什么时候要被彻底刮走。 “风好大啊。” 周溪泛一下车就被自己的头发糊了一脸。 陶野拉开后备箱,也有点被吹乱的长发困扰,只能一手拢着头发,一手去拎后备箱里的东西。 “雨季时候山里就这样,风会比往常大很多。” 她一边解释,一边又反复地去拢不断被风吹散的碎发。 夏星眠走过去,从手腕上摘下一根皮筋,站在陶野身后,帮她扎头发。 陶野察觉到后面有人在动她头发,知道是夏星眠,便没回头,柔声说道:“不用管我,你给你自己扎就好……” “别动……” 夏星眠仔细地将陶野的长发都收入手心,收揽时,手指不免来回地蹭到陶野的脖子与耳根。 蹭一次,陶野的头就不由自主地轻轻歪一下,好像是被弄痒了。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陶野果然被蹭得痒了,有些急地放下了手里的其他东西,轻笑着从夏星眠手里捞过自己的长发。 夏星眠顺势把皮筋套在了陶野的手腕上。 她又趴过去,从陶野背后贴近了,手指拂开陶野耳后的发丝,乖巧地帮陶野挠起那块发痒的皮肤。 陶野一边扎头发,一边斜眼睨着夏星眠,笑意越来越甚,调侃道:“你倒是伺候得很殷勤啊,小狗腿。” 夏星眠「呀」了一声:“我是又有新昵称了吗?” 陶野:“听你的语气,还挺高兴?”
夏星眠殷勤点头,人如其名地相当狗腿:“当然了,姐姐给我起什么昵称,我都高兴。” 陶野扎好了头发,笑着摇摇头,没再叫夏星眠缠着,忙着去拿帐篷了。 眼看着天好像又阴沉得奇怪,天空已经飘下了稀疏雨点,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把帐篷搭起来。 周溪泛望着灰压压的天空,怪道:“哎?今儿预报不是说不下雨吗?” 夏星眠拖着帐篷一角,“天气预报你也信。” 周溪泛:“那这可糟糕了,要是今晚下起雨,帐篷肯定被雨点打得哒哒响,吵得人睡不着。” “你居然觉得那样吵……”夏星眠有点吃惊,“难道不会觉得很惬意吗?下雨天,躲在帐篷里,听着雨声,裹紧小被子……” 夏怀梦先搭起了一个小棚子。 如果一会儿下雨,她们总不能一直呆在帐篷里。 过了一个多小时,帐篷和棚子都搭好了,几个人搭得精疲力竭,可是雨却没有下。 天还是阴的,可是好像比一个小时前稍微明亮了一点。 刚刚飘过来的几点雨丝好像只是逗她们玩。 陶野安慰大家说:“没事,反正早晚也是要搭的。” 说得也是。 这些东西,早晚都要搭起来。 大家纷纷抬头看了眼天,然后四散去各找乐子了。 陶野取出烤炉,在棚子下搭起来,准备给大家烤些肉吃。 夏怀梦夹着画架和画具包在溪边来回找角度,走一段就停下来望一望远处的山,像是想要找一处最好的风景去画。 夏星眠本来在给陶野打下手,却见周溪泛拿着两支鱼竿过来,招呼她:“眠眠,我刚刚找到了一个很适合钓鱼的地方,去钓鱼吗?” 夏星眠便看向陶野。 陶野看出夏星眠挺想去钓鱼的,对她点点头:“去吧……” 夏星眠:“那我先去玩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帮姐姐忙!” 陶野:“不用,烤个肉而已,你在这儿我倒还嫌你碍手碍脚呢。” 夏星眠了然,笑着又伏过去,在陶野脸上缱绻地啄一下。 然后脚步欢快地跑着去找周溪泛,从她手里分得一支鱼竿,一边绕那鱼线,一边和好友说:“我待会儿肯定比你钓得多,我技术可好了……” 周溪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又说了句什么。 在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里,所有争辩都被山风搅弄得虚无模糊。 陶野望过夏星眠和周溪泛推推搡搡欢笑着的背影,又望向不远处正闲散悠然作画的夏怀梦,她正在举着小小画笔,丈量天边无限绵延的群山。 烤炉的热气从手下蔓延上来,肩头与胳膊被清冷的风吹得冰凉,握着烤串的手却被烘烤得温暖舒服。 陶野打从心底里满足地叹出口气。 笑意像被刻上地、镌在了她眼角眉梢每一寸。 夏星眠和周溪泛走了好远,才走到钓鱼的岸边。 两人把钓鱼椅沉在鹅卵石的缝隙里来回挤弄,等四个角都稳固了,才安心地坐上去。 挂上鱼食,甩下竿子。 「扑通」两声,线就埋在了水里。 她们先是打赌谁钓上来的鱼多,然后笑着聊了会儿最近几天有意思的事。聊远了,不免又聊起当年在中学与大学时的回忆。 细数来,感慨日往菲薇,月来扶疏,一晃眼,不知不觉都已过去了那么多年。 “总觉得我们还没有长大,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学生。可是认真想一想,我们也已经都25岁了。” 周溪泛懒懒地陷在钓鱼椅里,又嘶一声。 “哎——不对,年底我过了生日才是25岁。” 夏星眠:“毕业好多年了。” 周溪泛:“那可不……” 夏星眠:“毕业后,我满世界游荡,也少见你了。你这几年……究竟什么样?” 周溪泛:“还可以吧。” 夏星眠:“我是说……感情方面,究竟怎么样?” 周溪泛抿着嘴,沉默了一阵子。 她忽然又笑了一声。 “还能怎么样。以前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夏星眠犹豫道:“要不……我去问一下我姐,不管怎么样,总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 周溪泛:“或许也不会拖下去了。” 夏星眠一愣:“什么意思?” 周溪泛:“就是这个意思,我和你姐……” 夏星眠追问:“说明白点好么。” 半晌。 只听得一声幽幽叹息。 “小的时候,从来都是我去你家,主动找你,还有她。我会带着我觉得最好吃的和最好玩的,给你一份,给她一份。 她比我们大,是大孩子,不屑搭理我,我也没觉得任何不妥。后来,她跟家里闹翻,一声不吭地走了,还是我每年暑假一次又一次地跑去暨宁。即使那里没有她,我也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她住过的房间,抱着她的旧画发呆、睡觉。” 周溪泛合紧外套领口,免得寒风吹进去。 “几年前,她带着一个小孩回来,我才知道,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经结婚生子。我懊恼过,怨恨过,起过报复她、捉弄她的心思,也为她丧过良心。 可是到最后,还是选择向她坦白了你的行踪。在她最担心你的时候,又默默地陪在了她身边。 我本可以回岸阳,直接继承总公司的事业,可是为了陪她,我宁可留在暨宁,守着那一个小得可怜的分公司。” 周溪泛望向平静的水面。 “这些年,你在外面,我就代替你守着她。我帮她带孩子,也帮她打扫山庄的卫生,修剪山庄的花花草草。 帮她煮茶,帮她收拾画具,帮她洗碗,洗衣服。我连我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洗过,却帮她洗了好多好多次。其实她什么都明白,她能明白我的每一次试探,但是……她每一次都只会选择装傻。” 夏星眠扣紧了椅子边缘,眉眼也跟着沉闷起来。 “这辈子,我撵着她,真的撵够了。” 周溪泛弯起唇角,眼底几分释然。 “这次在云州,就当是陪她最后一程。下一次回岸阳,我应该……会去见见妈妈给我介绍的新对象。” 夏星眠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她是最明白周溪泛的一个人。所以,她完全能理解这种经过漫长的失落后,已经无力再坚持下去,只想解脱的感觉。 风又狂肆地刮起来。 有明显递增的潮气,与吹在脸上,愈来愈密的雨丝。 “下雨了……” 夏星眠伸出手,接了几滴雨。 水面的涟漪逐渐乱起来。 “走吧,这鱼暂且是钓不成了。” 周溪泛从舒适的钓鱼椅中使了点劲才站起来,骨骼发出因久坐而疲态的摩擦声。 她们夹着折叠起来的钓鱼椅和鱼竿,顶着细密小雨快步走回棚子那边。 棚下,陶野已经烤好了一炉的肉,滚滚热气从炉中溢出,飘到棚外时又即刻被雨打散。肉的香气混在风里,远远就能闻到。 夏怀梦也刚回到棚子下面,额前的碎发湿着,正弯腰擦拭被淋湿的木质画架。 画架上,一幅还未完成的油彩画,被雨淋得色块模糊,迷离徜仿。
第106章 躁动 “呀,画怎么弄湿了?” 夏星眠一进到棚子下面,就凑过去帮夏怀梦擦那画架和画布。 “好像已经被淋坏了,这颜料都……” 夏怀梦安慰夏星眠: “没事,本来也只铺了层底色,完成度也不高。等放晴了,我再到那个地方重新画张新的。画好了,就裱起来送给你。挂家里墙上好么?” “送我吗?”夏星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谢谢……” 夏怀梦:“和我客气什么。你这么担心我的画,我倒是……”她话说一半,便低下头,噙起有些不知所措又高兴的笑。 姐妹俩在一旁拾掇那画架。 周溪泛盯着她们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淡淡地扭头,转身去到烤炉旁,拿起一串青椒牛肉,举起来,等风把它吹凉些。 陶野拖过来一个干净盘子,在上面摆了丰富琳琅的一排肉串,推到了周溪泛手边,递与她吃。 周溪泛却好像没注意到,只是望着棚外的空濛山雨,一言不发。 陶野解开围裙,放到一边的折叠椅上,轻轻地叹出一声:“外面的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周溪泛:“……” 陶野:“一下起雨,人的心情好像就会被影响得低落不少。” “会么?”周溪泛蓦地笑,“这样的山雨,只会让人感觉到很舒服呢。” 陶野只是笑了笑,指尖轻点了一下周溪泛手中烤串的方向:“快吃吧,已经吹得凉透了。” 夏怀梦揽着夏星眠的肩,两个人亲昵地走过来。 夏星眠一过来,就很开心地和陶野说:“姐姐,我姐说要送我一张画,她答应我会把我们四个人都画进去。我们把这张画挂在客厅沙发墙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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