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回公司要紧。”陆林钟虽面有不悦,却也没多说。 午宴时间,停车场里空旷寂静。 站在车旁的年轻人高瘦白净,眉目深邃。鬓角精修,配上一身笔挺的西装,脸上流露出自信。 “陆总,白秘书。” 打过招呼,沈豫绅士地走过来为两位女士开门,又绕过车前坐进驾驶座。 他笑了笑,眉眼舒朗:“陆总,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 “两点之前,我必须赶回公司。”陆林钟冷冷打断沈豫的话,“你还有两个小时十五分钟。” 沈豫识趣地闭嘴,踩了一脚油门,驶出停车场。 白婧坐在后排,心里暗暗掐算了时间,从会址回到公司即便不堵车的话也需要两个多小时。 陆林钟拿出手机,点开安槐序发过来的消息:“吃午饭了吗?” 陆林钟侧过头远眺市郊的景色,南方城市大都种植常绿乔木,虽然已经是初冬,这里还到处是一片葱郁。她讨厌阴湿的冬天,在曼大上学的时候,也常常冬雨连绵。 洋洋洒洒的雨丝扑天而来,很快落满了车窗,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季节本是如常变换的,只是在她的记忆中,家庭离异的痛苦,求学在外的艰难都恰好与漫长的冬天遇上了。而现在,又恰逢冬天,她和安槐序也发生了这么多不快。 她像是在冰水里浸泡已久的海绵,即便是被炽烈的阳光照射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变得像从前一样轻盈。 连日来工作上的不顺心,饮食方面的不适应还有身体微恙让她常在夜深人静时汲汲渴求爱人予她的那份关心,可是到今天,它好像已经错过了时机。 有多少惊喜,就有多少黯然,就像太阳直射一棵大树,树下就会有等大的树荫。 沈豫从后视镜里暗暗注视着陆林钟的神情,明丽艳绝的五官里藏了浅浅的忧郁,连同她潋滟的眸光都像海雾笼罩中的潮水,朦胧多情。 “陆总,听说您在英国长大。” “不,只是去上学。”陆林钟侧过脸,“白秘书,你把下午的会议材料拿过来给我。” 车内只有陆林钟偶尔翻阅书卷的声音,沈豫谦和地了笑,专心开车不再打扰。 一行人回到和光大厦,时间比预计还早了十分钟。 “ 怎么样,陆总满意吗?”沈豫高兴地指着表盘,比了个“耶”。 陆林钟有些无语,但还是礼貌地勾了勾唇,算是赞许。 沈豫掩不住脸上的兴奋,快不下车走过去给陆林钟拉开了车门。 “谢谢。”陆林钟拿好东西,一眼就看见安槐序推着行李箱,站在大厅门口。 两人对视。 安槐序警惕地盯了一眼陆林钟身后的沈豫,随即又移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陆林钟扭头,简单嘱咐白婧开会的事,迈开步子朝安槐序走过去。 安槐序穿了一件浅色的牛仔夹克,裤管下露出一截脚踝,被冻得有些发红,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像一个在雨中迷路的小鹿,陆林钟的心被猛地扎了一下。 陆林钟说:“上去吧。” 安槐序的嘴唇轻轻翕动,嘴里呼之欲出的话被陆林钟毫无波澜,毫不惊喜的表情按了回去。 她跟着陆林钟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陆林钟按下27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闭合。 安槐序挪了挪脚步,离陆林钟又近了一些。 “我······” 酝酿的话在嘴里绕了几个弯,电梯门又被人按开了,涌进来好几个身穿工作服的年轻人。 “陆总好。” “陆总。” ······ 身边一直有人在跟陆林钟打招呼,陆林钟带着笑意一一回应了,安槐序拉着箱子站在离陆林钟最远的角落里,侧头仰视她。 优雅的仪态,精致的妆面,得体的笑容,甚至是眼里的疲倦,都让她仍旧无比心动。 人就是这么奇怪,争吵时会说出相互伤害的狠话;争吵过后,一旦发现是自己的错,就只会看到对方的好了。 电梯中途陆陆续续停了几次,离开一批人,进来一批人,最后停在27楼时,只剩她们。 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着她们的脚步声,还有静音轮细细密密的摩擦声。 “进来吧。”陆林钟打开门,伸手拉过了安槐序的行李箱。 三室两厅的套间十分宽敞,设计现代,客厅里摆着宽敞柔软的沙发,地毯从茶几下延伸到宽大的落地窗下。 陆林钟从房间里拿了一套睡衣和浴巾递给安槐序:“淋雨了先洗澡吧。” 安槐序打开行李箱,拿了洗漱用品,沉默地接下陆林钟手里的东西。 陆林钟什么都没有问,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到了上海,没有问她怎么找到和光大厦,没有问她有没有吃午饭,也没有问她在濛濛的雨幕里等了多久,冷不冷······ 浴室里的灯亮起来,安槐序朦胧的身线映在磨砂玻璃上,很快响起了水声。 陆林钟拿起玄关柜上的温水壶,倒了半杯温水捧在手中。 平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拉链没有拉上,露出衣服的一角,陆林钟弯下腰随手抬起箱子一角,一眼便看见了夹在一侧的几张打印纸。 她呼吸一滞,眼前闪过一片白,手上的力气被抽空,箱子脱力耷拉下去,留下一处漆黑的缝隙,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正在狰狞地看着她。 “砰——”玻璃杯从陆林钟手里滑落,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靠着玄关柜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安槐序关上花洒,在浴室里大声问。 陆林钟没有说话。 “你还好吗?” 陆林钟应了一声:“嗯。” 浴室里的水雾氤氲,沿着玻璃门汇成一股一股的涓涓细流往下蜿蜒。 陆林钟的眼里漫起同样氤氲的水雾,两滴泪垂在眼尾折射着客厅冷淡的白光,最终变成两颗破碎的水晶,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悉心经营的情感难道也像这两滴眼泪一样,亲手破碎在她手中吗?她从心底里深爱安槐序,也已经慢慢放下自己的骄傲,试着去依靠安槐序,可安槐序却已经准备了离婚协议书。 在她们的感情还没有正式公之于众前就要结束所有吗? 终于还是疲惫了,厌倦了,想放开手了吗?
安槐序从津城追到上海来,只是为了给她们的婚姻一纸死刑判决吗? 她还想过等她想办法扳倒林氏,再礼貌地拜访安槐序的家人,最起码她能证明安槐序选她选对了。 她们的感情最终会被家人接受,祝福。 如果早知道她们会走到这一步,那还不如用所有忙碌的时间陪着安槐序做想做的事,她们还没有一起去英国,一起去曼大,一起回到她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她们也还没有一起度蜜月,一起去旅行,安槐序甚至还没有给她拉过一支曲子,哪怕最简单最普通的。 她们的路才走到这里就已经接近终点了吗? 陆林钟薄唇轻颤,慢慢地清理掉地上的碎片,找了干净的抹布擦干地上的水渍,颓然地坐到沙发一角。 安槐序擦了擦头发,顾不上吹干,并步走到沙发边,握住陆林钟的两只手反复看:“打碎杯子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陆林钟心里又被狠狠一刺,慌乱地抽回手:“没事。” “手这么凉,身上冷吗?” 陆林钟撇开目光,看着地面,轻声道:“我下午还有个会要开,你可以出去玩一玩,晚上” 她没有继续说,嘴角的弧度凝滞在原处。 安槐序伸手理好陆林钟的发,温声说:“晚上我们,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陆林钟转身拿好包,背对着安槐序,浓长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她走到门边,用力握住门把,竭力稳住自己的语气,嘴角刻意上扬:“抱歉,晚上可能有应酬,也可能有公务。” 说完,陆林钟逃一般地匆匆关上门,费力地撑在墙壁上。 安槐序不再继续擦拭头发,茫然地看着被陆林钟关紧的房门。她不是因陆林钟工作忙而产生不满,只是看到陆林钟这么疲惫的模样,她格外心疼。 陆林钟可能还在为她擅自辞职的事生气,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道歉,可她还没机会把对不起几个字说出来,陆林钟就拒绝她出门了,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往常那样从容。 细小的水珠顺着发尾落在安槐序的睡衣上,浸湿了一小片。即便屋里开着空调,睡衣上湿掉的那一团仍就变得又重又冷。 “陆总?”走廊尽头电梯口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陆林钟惊惶地抬头,冲白婧笑笑:“走吧。” 她脸色苍白,看起来较之前疲惫,眼尾还微微泛红。 “陆总。”白婧小跑追着陆林钟走进电梯,“您是不是没有吃午饭,我这里备了杂粮饼干,还有小面包,您需要吗?” “谢谢,我不饿。”陆林钟挽起一个不带情绪的笑容,走进会议厅。 一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散会后,陆林钟推掉了应酬,锁上门独自坐在办公室里。 她没办法回住处面对安槐序。 安槐序即便已经准备好了一纸离婚协议,却依旧会在她打碎了玻璃杯后关切地检查她的手有没有受伤。 温柔果然是最锋利的刀,逼得她落荒而逃。 窗户蹿进来一抹凉风,陆林钟掩唇轻咳了咳,她拢紧身上的衣服,从成堆的材料中抽出一个文件夹,强迫自己专注工作。 即便她现在能接受自己在这段婚姻里是个失败者,也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比如不徐不疾地接过安槐序的离婚协议,宁静平和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以最优雅从容的姿态结束这段婚姻。 心口剧烈地起伏,胸腔里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像有人拿了一把钝刀在撕扯她汨汨流血的伤口。 握在手心的笔无力地松滑出去,在文件上划出一道墨印。陆林钟枕着双臂伏在桌上,看着窗外,任凭思绪漫漫。 窗外飘着雨,天黑了。 路灯亮起来,雨停了。 挂钟的时针指向了数字十,陆林钟从中午到晚上没有吃任何东西,身体已经开始抵抗她不规律的饮食和作息,胃部正隐隐作痛。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拉开抽屉翻找药瓶,抽屉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才想起药瓶昨晚被她带回房间了。 陆林钟嘴角浮起苦涩的笑意,让人难受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件。 她喝了一点温水,胃部的不适得到短暂轻微的缓解,陆林钟靠着椅背渐渐起了困意。 “咚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 陆林钟强打精神伸手拂了拂滑落在肩前的长发,“请进。” 门外的人转动门把手,锁却迟迟没有弹开。 陆林钟打开门上的反锁按钮,拉开门,看见安槐序站在门口。 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陆林钟脸色白了白,仍挽起唇:“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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