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蓝蔚禀告不是在前殿,而是后头的小书房,这个房间的大小本就不可能让尚膳女官像上次批卷宗时搬进个大圆桌用于吃饭,所以已经得到通传的谢祯在寝宫等她。 既然有“等”的成分,踏入寝宫时便必然有对视,谢祯看到她就有了笑模样,眼波固然有流水冷冽的本性,但冰雪消融时的春水却又是最让人心底柔软的了。 “蓝蓝真厉害。”她不吝夸奖,“唐宫只敢‘暖金盘里点酥山’,蓝蓝却把酥山都为我点上了金纱。” 夸完谢祯看了看蓝蔚,才续了一句:“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箸。” 确实很难下嘴,尤其蓝蔚让王师傅雕了个阁子,有檐有角的,过分艺术,要是先把亭盖掀翻吃了有些奇怪,但要是先吃拟作矮墙的糖圈,好像也过腻了一点。蓝蔚捂脸纠结了一下,把问题抛了回去:“你随便吧。” 谢祯老老实实地吃完了,不过显然她不常用这么甜的食物,虽然夸了一堆“酪似琼瑰”、“融乳流冰唇齿余香”之类的话,她吃这个冰淇淋要喝上一两盅热茶...... 吃冰淇淋的功夫,蓝蔚开始盘算之前是什么在让谢祯忧思,最近蓝蔚耳朵里真没什么新事:军事这边,景娴她们在边城按部就班修工事、常媛姐姐在整顿京卫;工业这块,天工院刚落成;那就只剩下了,姚诚思那边的纸币经济。 “姚姐姐那边不顺利吗?” 谢祯的视线没有因着蓝蔚的问题转移到她身上,反而刻意投向了她身后的门外,眉梢只在眨眼间向下一沉,然后就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由川商带动两湖,似乎不易。” 姚诚思是四川布政使,币制改革试点即在四川,要说用川商作为传播工具,确实顺理成章,然而四川地势险峻复杂,天府鱼米蜀绣都能自给自足,川商向外扩张生意没有必要也就没有动力,这蓝蔚很快就理解了。 但问题在于解决。 要么政策金钱鼓励川商外出,要么放弃川商改扶持其他地方商人。 政策金钱可能会白投,其他地方商人选不好则还是会走川商的死胡同。 明代交通还没有那么发达,姚诚思快马过来也要三个月,再说她领了个五省布政都督的新设职衔,更不适合随随便便进京。 可信总是说不清楚,谢祯和她于是只能互相竭尽思路将各条方向都想过一遍细细写下,这样拿到信的对方才能不因为其中一点被推翻而再浪费一趟信的时间。这样的思维量,确实让谢祯都有点憔悴了。 “晋商可能好些。”蓝蔚开口了,明代中期晋商开始崛起,清代达到鼎盛,以盐业、票号出名。谁没听过“日利千金”的日升昌的名号? 嗯,谢祯就没听过。 毕竟那是后世的事情,蓝蔚知道晋商会脱颖而出,是借由荧屏上的演绎、口耳相传的故事,就现在而言,谢祯很难看出晋商比蜀商优越在哪。 “一是晋南一带地窄人稠,外出经商已经是不可取代的谋生之道;二是山西产矿,这总是要往外头运更有出路赚头的;三是他们以讲信用著称,由他们开设一些私人票号推行纸钞也能在商人中更有担保力。”“侃侃道来”竟也是能用在蓝蔚身上的词了,她的逻辑和思路十分清晰,最后一条更是谢祯想要的东西。 谢祯露出赞许之色,一边又补充:“再加上矿产交易金额太大,纸钞对他们非常有利……不过私人票号的想法实在太妙了,纸钞自私人起,怎么就不能再经私人的手复兴?对极了。” 她回到桌案前就开始奋笔疾书,也许实在是有些兴奋,她便弃了虞楷,铁钩银划得畅快淋漓,时而又夹杂草书的连圆,片刻书成,她才抬头对蓝蔚说:“蓝蓝过来。” 如果是旁人字体揉杂得如此混乱,蓝蔚必定读不懂,偏偏就是与谢祯相熟,才能把她每字都看进眼里、读进心里,谢祯写的正是让姚诚思着力晋商,理由一二三四基本如蓝蔚所述,但一气呵成的这篇草文,却比对话中的语句显得更成章法,甚至在起头时有些骈文的绮丽感。 蓝蔚在心里为谢祯自豪,觉得这才是真正放到哪儿都会成功的天才,就算不从政、不会画画、写不了漂亮的字儿,大抵也会有名篇传世。 “拿去前面誊抄送到四川去,再叫他们替你写份明折,明早我去呈给父皇。” --------------------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白糖,明朝中期出现黄泥水淋糖法后大幅降低我国白糖生产成本,使其成为主要出口产品之一。(不过截止长宁十一年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是学的巴比伦人那套用木材的灰来精炼白糖,还是不太便宜的。)
第17章 长宁十一年(2) 对于自己的想法要交给那些清贵的翰林润色,还要上呈天听这件事儿,蓝蔚终于还是有点怵。 “父皇对文法的要求高,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不交给他们,你还想自己写吗?”谢祯似乎不以为然,也许是被她的不以为然感染,蓝蔚忘记了自己怵的到底是啥,却想起另一件事来反驳—— “我看汤醴他们的折子都很口语……我可以自己写的。” “可你不能自己交,这折子但凡是我交上去,文法不行岂不是要累我挨打?”谢祯解决此事后显然心情很好,开玩笑也不忌起来。 但这话说得总让蓝蔚心疼,即使谢祯在笑。想来像谢祯这样的性格,即使开玩笑也不会信口开河,如果没有为这种事被打过,她大概不会这么说。 当蓝蔚小心翼翼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谢祯撇过头看向一边,很快转回来又还是笑:“你不用这样,反而让我愧疚,你这样的柔软总要做太强烈的共情,又没那么你想的那么糟,就是我的不是了。” “那次也就二十板子。” 板子对于谢祯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的样子,毕竟凌厉的是藤条,能破皮流血的也是藤条,板子呢,就只能肿起来,毕竟作为“家法”的板子只是半臂长的一支,更不比什么廷杖。 但谢祯不会说那是只照着一处连续抽笞的不留余地。二十下仍然是长宁帝惯用的急风骤雨,但急风骤雨之后的谢祯,竟然脑子都被疼痛刺激到发麻,以至于都无法直起身来。 “一水——”谢祯忽然扬声,这时蓝蔚才意识到两人见面的地方不再有一水如影随形了,她甚至不在房间内,也难怪当时能出来迎接得那么快。 谢祯把一水叫进来,然后吩咐给她之前要蓝蔚去做的事,一水出了门,却不关上,谢祯也不奇怪,低头笑了一声。 “怎么了?”蓝蔚追问。 “没事,一水最近有些操心,大概是觉得要到午膳时间快有人要来了,想叫我们收敛,谁知道我们还什么都不会做呢?要说起来,这也只能怪蓝蓝你不好好学。” 被埋怨了,蓝蔚也不必害羞当机了,脑子一莽就说:“这种事情你不多跟我试试,能上哪儿学去?” “那倒是你委屈了?”谢祯并没有如蓝蔚所想问的是个欲擒故纵的问题,即使蓝蔚已经鼓起勇气说了这种话,谢祯也没有上演霸道总裁拉过来强取豪夺的戏码,她定定地看着门外。 蓝蔚顺着她视线过去,那是谢祯应该熟悉极了的景色,一方的空间里,坐姿抬头可见蓝天和前殿的檐儿,正视则是姗姗可爱的几株树,不古不高,刚在这里建都的时候,甚至还是树苗,现在已经快攀上檐角了。但就这么一方景色从早看到晚、从冬看到夏,只有奏章案宗陪谢祯长大,未免有些倦吧。 皇帝在燕朝显然不是个好的职业选择,蓝蔚心里这么想,当然她也知道谢祯和她不是一个思路,谢祯会觉得除此以外别无更好的济民的机会,会以天下为己任,会把现在不必再朝五晚九的日程当作轻松,但蓝蔚的心疼是自己的,容不得谢祯置喙。
“殿下。” “嗯?” “你下午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本来有,不过你已经解决了,等等我差人去向唐铎先生说不必再议了。” “那殿下和我出去吧。” 谢祯还坐在桌案后,本来看景色的时候不自觉凝起了专注到冷肃的神情,也许是被蓝蔚站起身别别扭扭强摆出男友力伸出手的行为弄得有些懵,脸还是板着的,眸子里却有点茫然,不协调得可爱。 “殿下?” 谢祯并不明白现代情侣拉手的情趣,或者是古代夫妻上街要注重“床下君子”,绝不便做出亲密的举动让谢祯看到,她完全不明白蓝蔚讨要的是什么。 “手给我。”蓝蔚扮演霸总戏份就像是在开玩笑,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只是谢祯实在给面子,轻轻把左手搭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手指并没有像在脖侧一样在蓝蔚的掌心撩起灼热的感觉,反而显得凉。 下意识地,蓝蔚捏住了凉意的来源,谢祯的手并不是细腻柔软的,有很厚的茧;因为写字习武,骨节也很分明,顺着相握的手,温度不降反升。 “蓝蓝,你的脸都红了,房间里这么热吗?还是说,你要带我去什么令你脸红耳热的地方?”蓝蔚飞快地抬头,谢祯本来抿着唇不适地皱眉,却顷刻换上了和调笑的口吻相符的表情。 “就走走。”蓝蔚疑心自己的行为鲁莽惹了谢祯不适,轻轻放开了,将手背到身后在凉滑的衣料上摩挲了半天才觉得温度有点降了下去,但更可能…… 是谢祯的反应泼了盆冷水吧。 谢祯的出行需要与詹事府、上直卫等各部门报备安排,虽然长宁帝不会事无巨细地来管教谢祯,报也还是要报的,所以两人精简过的车驾出宫门的时候,也已经申时了,就日头而言,蓝蔚估计是在三点刚过的时候,如果要在天黑前赶回去,她们也去不了什么很远的地方,再说临时起意的蓝蔚也没什么好想法。 比如穿越小说必备的男装逛青楼,嗯……谢祯都光明正大进过象姑馆和教坊司了,相当于最大的都见识了,要不是她自己把持得住估计都已经体验了。那逛青楼估计是要让蓝蔚自己丢人现眼显得没见识才会做出的选择。 另外近点的全是各种衙门,去逛一趟估计比谢祯坐宫里工作还累,所以想了一圈,也只在酒楼停了车,因为收入问题,长宁初期的酒楼只是地方搭得大,但并不豪华,去的人也不多,正经官吏有钱也怕贪腐的帽子落在自己脑袋上,那么聚在酒楼的,也只有蓝蔚这样的功勋毒瘤了。 而鉴于蓝蔚只有一个伯爷堂哥、公爵堂姐,远不如那些爹娘封公的硬气,进酒楼既不张扬会来事也花不上多少钱,习惯了功勋扎堆的老板就不会高看几分,这一来,蓝蔚倒有点担心谢祯受了慢待。 “要个楼上靠窗的位置。”虽说酒楼一般是小说里招惹是非的经典场所,说这话的时候蓝蔚甚至都想要对着小二使眼色,如果不是小二丝毫不热情看上去也不会懂自己的暗示,总之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希望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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