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仗要打,自己想去,那么蓝蔚还是要提早做准备的,无论从谢祯还是表哥那里,她都能听到边线的消息,故不需要她时刻盯着的时候,她当然就坐在天工院府衙里研究这些事情——公文之事惯例是主要由乐韶凤做的,他虽是定海神针的角色,案牍也非他不能干得最妥当,相比之下蓝蔚这个主官确实划水。 但偏偏是在这个当口,乐韶凤告病。蓝蔚一边是得处理公文了,一边也要前去探病。 乐韶凤精神尚可,也未卧床,只是在书房见蓝蔚时始终止不住咳喘,稍好些,便扯了些不要紧的公事。 “说起来,乐先生当初愿意来天工院真是帮了大忙了。” “帮忙……为国分忧,臣子本分。” “虽是本分,但能看出它有益于国,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可能是因为真的有了同事情谊,看着乐韶凤一脸病容,蓝蔚一副非要把夸赞送出去的样子卖力道。 “我年老体衰,曾无卓识,但只要我朝掌舵远见泽民,做臣子的跟着尽心就是了。”乐韶凤停下来咳了两声,“这是真心话,谁不盼着鞠躬尽瘁青史留名呢?鞠躬尽瘁容易,在能青史留名的方向上鞠躬尽瘁不易,而谁不相信殿下的眼光呢?” “殿下?”蓝蔚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乐韶凤看她惊异的眼神却没摸着头脑,反问她“怎么了”。 蓝蔚定定神,也不客套了:“我朝掌舵自是陛下,乐先生可要慎言,尤其胡党之事方息。” 乐韶凤闻言竟然笑了,只是一笑便又引动了咳嗽,他摆着手谢绝帮忙,一阵咳完,才说:“殿下可知道蓝工士这么小心?朋党既除,满朝皇党……” “确实大家一心为皇,但谁知有没有恶人偏想搅起浑水谋取进身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乐韶凤摇摇头,“陛下与殿下原是一体,不分二党。” 蓝蔚更不解,长宁帝和谢祯的政见向来分歧,明面不提,不分二党才是怪事,再想想谢祯当初的那些招揽,如果要列个“储党”名录,也绝不会是捕风捉影。 乐韶凤看出她的不解,低头想了想,还是把话说透了:“你便看胡党案吧,在大政上殿下杀伐决断,何尝不肖父了?殿下平日仁善,待功勋老臣更加亲厚,便有求情之举,景濂……宋濂和桂彦良,甚至秦王,都受过殿下此恩。但陛下若下定决心要处置的,殿下大抵也是阔斧,又怎么会靠求情放过?我朝君储关系与他朝不同……”
蓝蔚听完乐韶凤的分析,才知道在群臣眼里,谢祯和长宁帝的立场基本是统一的,同时谢祯情绪更稳定更讲成法,所以更得拥戴,而且还因为长宁帝的态度原因几乎是明面上的拥戴,这拥戴还不仅是文臣还有大批大批的功勋,谢祯又笼络过科举寒士,势力之大远超储君可有。其他的王根本不可能有谢祯的威势、名望和手段,也就没有任何换储的威胁,换句话说,天下只可能由谢祯继承。 除非……谢祯自己死了。 蓝蔚终于通明了,所以她终于不用操心谢祯的任何朝堂问题了,长宁帝再暴戾再喜怒无常,和历史上的朱元璋好像差别也并不大,很好,方针很明白了,问题就在于她应该借鉴的朱标的样本当初是病死的,这要怎么防? 她还没来得及多担心一段时间谢祯的身体,长宁帝就为了她“和朱元璋差别不大”的揣测打了她的脸,这一打脸简直地动山摇——长宁帝宣布自己将于次年退位。 没跟任何人打商量,礼部毫无准备,长宁帝谢珏一年后就会变成太上皇,还是个自圈禁内并不问政的太上皇。 你要是放史书上看,那可真是该阴谋论,开国有谁好端端当着皇帝呢忽然撂挑子了的?肯定是储君逼宫啊。但谢祯要真有这打算蓝蔚不可能毫无察觉。 长宁十三年四月,长宁帝宣布出兵北元,派胡惟庸案后他较为信任同时得罪太多淮西派而不太适合继续留在军中的徐达担任大将军,出兵北元。粮草已先行,蓝蔚受派督运的是第二批,她到山西后会调动姚诚思管辖境内卫所的兵力,然后与徐达的主力会合。急匆匆被派出去的蓝蔚当然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谢祯那时的心情。 逆党、边乱、宫变,想想就是史书上将浓墨重彩的一年,而在此之中稳若泰山的谢祯,就是千古一帝的开局,蓝蔚想想,便有一股要做明君的良将的豪情,竟没往贤后这个身份上多想半分。 于是徐妙云拿着一封喜帖说蓝蔚“不懂”的时候,蓝蔚没提出意见,反而凭空被自己迟到的脑补烧得面红耳赤——和谢祯要真有场盛世大婚,那绝对苏到爆炸。
第33章 长宁十三年(2) 蓝蔚这时候在的是山西布政司,自然要见在此备军的王志和徐妙云。 哦,还要提到老朋友姚诚思。一年前,蓝蔚所知道的是,虽然姚诚思五省布政都督,但除了四川是她经营多年直接管辖的“大本营”,其它各地都有自己的布政使,而按察司和都司掌握的司法与军事权,她也难以染指。 甘肃与青海二省嘛,仍然都原由都司和土司直接管理,只算是谢祯借着要设这个五省布政都督的名义划出来一个稳定行政区域,此二省既对姚诚思的纸钞事业影响不大,又因多民族等等原因主要受军事辖制而不在其管理范围内。但现在来看,四川、山西、陕西三省,却实打实都握在姚诚思手中了,此三省纵贯燕朝疆域,产粮不算最重要的区域但总量也不小,一旦出了问题,其西边乌思藏都司、朵甘都司及西北八卫都将难以控制,半壁江山直接就没了。 所以谢祯在这里留的后手与节制其实是有许多的,徐妙云算是明面上作为警告存在的,这才教蓝蔚现在很为难喜帖的事情。 还是先说喜帖的事情,毕竟眼下姚诚思还在陕西,五省布政不用白不用,蓝蔚是不会再跑五个地方调粮从而督运的,自然由姚诚思调度汇总到最北的山西来。而喜帖就在眼前了。 原来喜帖是鲁王谢礼的,虽然皇帝从谢礼老爹换成了谢礼的姐姐,但长宁帝是退位不是驾崩,婚事之前定在这当口也就这当口办了,权力交替和北伐都不干她的事,只是这喜帖送给徐妙云,徐妙云去不了,才烦恼地向蓝蔚有此对话。 徐妙云比蓝蔚要小上五六岁,她是徐达的长女,在明朝历史上作为朱棣的皇后留名,但长宁帝并没有那么多需要婚配的儿子,反倒是女儿的婚事比较操心,又要是功勋嫡子,又最好不能是独子,人选就不多了。秦王的驸马李何现在已经没了脑袋,汉安王很早就定的是常升但婚期在明年。 鲁王的驸马因此当初是很难选的,李善长卖过儿子了、徐达长子都还小、李文忠家只有李景隆适龄却已经婚配连孩子都有了、冯胜连儿子都没有只有一个侄子、汤和幼子汤醴都已经锦衣卫指挥使了、邓愈的长子邓镇则和常媛结婚了。 结果长宁帝选定的是一位老熟人的儿子,临淮侯王志次子王琙。 谢祯明白得很老爹的意思,今年北伐,王志就是偏将军,大抵得胜归来就能封个国公,那么王琙的身份当然也就不算差,也应了谢祯当初看他生怕鸟尽弓藏时说的“总归还是要派他去的”,或者也可能反过来——这就是谢祯判断的依据之一。 想了这么多,其实蓝蔚暗喜的是,功勋男儿可都挑尽了,谢祯想充盈后宫都没处去寻。 徐妙云说蓝蔚不懂,那又是另一个极长的故事,大抵如下:当初除了蓝蔚跟在谢祯身边,李景娴、常媛她们乃至邓镇都是谢祯的玩伴。闹着也要伴读的康王最终闹来了徐家堂姐,长宁帝又指了徐妙云给鲁王。徐家堂姐现在已经是康王妃,徐妙云和谢礼也可算是莫逆。 总之看徐妙云的态度,这个大婚,她是一定要去的,但怎么去却是难办,官员无故不能离开驻地,为这件事上折子求恩典难免怕从此失了谢祯的帝王之心。所以徐妙云就想走蓝蔚的关系让她帮自己吹吹风。 当初谢祯派徐妙云来姚诚思这儿,蓝蔚就担心徐妙云会联姚通鲁,现在怎么愿意帮她去见鲁王?可徐妙云见她不答应,死穴点得却极富洞察力:“你虽不懂为什么要去,蔚姐——你也懂我与谢礼的苗头吧。” 蓝蔚摇摇头,徐家几个姐妹年龄小了些,一直没玩在殿下的圈子里,徐家却又势大都带着点傲气,她叫蓝蔚“姐”简直是破天荒充满着讨好的意味,但蓝蔚不接茬,反而内心有丝不妙的猜想。 “我和谢礼,就如同蔚姐和当……殿下。”徐妙云抿了抿嘴,“只是殿下将富有四海,情深亦似海,谢礼就情薄了,奈何?” “我多次劝谏殿下小心藩事,但殿下对诸王少疑,你要是真因为伴读情谊非要去——毕竟我已在这里盯着,应该也会应允。”蓝蔚还是不能接茬。 徐妙云抿着嘴盯了蓝蔚一会儿,方失望道:“好吧。” 她果然还是上折子去了谢礼那边,蓝蔚却不知道她看自己心上人成婚是个什么感受,甚至不明白是什么心情要促使她去,要换做是蓝蔚自己,一定会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才是。 姚诚思也这么觉得,她从陕西押粮过来并不显五省布政的威严,便服草帽倒扮装作老农,只是说五大三粗的黑黝汉子这般扮装会像老农,文举出身的姚诚思虽然晒黑了,也锻炼出些肌肉,却毕竟男女有别得明显。她做过詹事府属官,和蓝蔚熟悉些,两人背后议论徐妙云也不自觉小人,反而很有点八卦的兴味。 姚诚思听得徐妙云为鲁王大婚甚至向谢祯上折子,一掀草帽扔在桌上,大呼糊涂,但又忽然一沉:“若是鲁王也未必不可……鲁王既不占嫡亦不占男,封地府卫也少,再论文武,也都不及殿下,殿下又有贵妃和郡主在手,怕是对鲁王放心的很。” 姚诚思这么一说,蓝蔚也觉得对了,如果对鲁王不放心,谢祯也不会选择鲁王的同胞妹景云郡主谢奈教导为储,但话到嘴边却刺上姚诚思一刺:“姚姐姐心里敞亮,怎么自己遇事反而糊涂,当初你小叔那个恩典求得太不妥,后来那些实话又太绝情。” 姚诚思脸上僵了一瞬,才叹气道:“我与你说,我小叔这和尚运气不好,一来和佛家道藏比更擅长阴阳学说,僧录司正常那两次考了大抵也只有末流水平;我大姨又常与我念叨他向来争强好胜,相师上次还断他有乱世封侯之功,怕他想不开去落草了。我想,趁他从我这走的时间不长,赶紧让殿下盯上他,这样酿成大祸之前殿下直接把他抓了就好,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你要是总为了他利用殿下,可没有好下场。” “别说这么难听,他要是搞乱子,我真觉得对殿下很危险啊。”姚诚思不满,“反正殿下懂我的。” 蓝蔚想,谢祯是怎么懂姚诚思的,懂有一个对自己并不足够纯粹好的男性长辈是什么体验吗,如果谢祯真能像姚诚思一样借刀也要下狠手杀人,蓝蔚愿意为谢祯鼓掌庆祝,然而至少从蓝蔚的消息来源来看,长宁帝确实是自己退的位,谢祯确实也看不出想违抗长宁帝到“懂姚诚思”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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