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史公的话,赵寂认真了一些。 太史公年五十,资历老,曾经教导过身为皇女的赵寂,从始至终都是赵寂派,对于他的话,赵寂是愿意听的。 她沉思了一番,点头应了:“既然这样,便让他们准备好。太卜,是本月十八吗?” 太卜令连忙称是。 “可。” 赵寂淡淡道了句,想到籍田礼的象征意义以及对巩固她地位的好处,又问道:“对了,主管籍田礼的籍田令呢?让他来详细述说。” “回陛下,籍田令应当在广场候着。”高沐恩在身后悄悄说了句,而后差人去请了。 严格来说,籍田令是没有进入内殿的资格的。每次上朝,都是和小官们站在广场上,莫说瞻仰帝王天颜了,即便是帝王的声音也听不到。 一层层的传递之后,过来的只有传话太监的声音而已。 这一次也是这样,卫初宴本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都是过来站够了时辰便回官署,却忽然有太监匆匆跑过来,问了几个人后,径直往她这边跑来:“您是籍田令吧?” 卫初宴点点头,太监长舒一口气:“那便对了。陛下传您去细说籍田礼的事情,您可能答上?” 答不答得上,都是要去的。 卫初宴再次点头,清隽的脸蛋沐浴在朝阳中,显出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美来。她穿了一身官袍,衣料柔顺地贴合在窈窕有致的身体上,身形纤弱高挑,唇色粉嫩、肤色极白,眉眼则最为温柔,站在人群中,极其的打眼。 否则太监也不会忽然生出好心,还叮嘱了她几句。 但是那些叮嘱在卫初宴入了大殿以后便离她而去了,在见到那位神秘的新帝时,她的瞳孔忽然紧缩! 赵、赵姑娘? 卫初宴心中的某一块地方轰然倒塌,脑中嗡鸣起来。
第21章 罪人 “我不喜欢你。” 她是陛下啊……谁敢奢求陛下的喜欢。 “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 还真是……无畏。 “我日后,会妻妾成群。” 帝王后宫三千,一个“妻妾成群”其实还说轻了! “我母亲去世了。”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议事大殿内,朝臣整齐伫立,卫初宴站在群臣之间空出来的那个地方,怔怔看着王座上的那名年轻女子。和以前任何一次的见面都不一样,赵姑娘——不,应该说是陛下了——她穿着帝王冕服,一身黑,袍子上凤凰展翅高飞,紫色的冕冠,不同于祭祀时的隆重,是有些轻便简易的款式,将她的长发束起,使她整个人显得严肃整洁,高高在上。 就连表情也是冷凝的,是多出私下数倍的冷漠。 这才是真正的她。 那么一瞬间,卫初宴心中划过这样的想法。 直视天颜是重罪,卫初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皇帝的,然而皇帝身边的中常侍并未出言呵斥,朝臣也就没有发现异常。 而高沐恩也是进退两难。 不是说卫初宴入仕之后是坐了太仓令吗,怎么如今竟成了籍田令?她还抬头了,那便是看到了陛下,陛下先前刻意隐瞒身份,到现在,也被揭穿了。 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低垂着头,拿余光小心注意着帝王的反应,帝王却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垂眸看了卫初宴许久,久到卫初宴低了头、行了礼,她才将目光移开,扫视着朝臣,听卫初宴说籍田礼的事情。 表面的平静却不代表完全的平静,只有赵寂自己知道,在那层层叠叠的冕服之下,她的手握的有多么的紧! 怎么是卫初宴? 赵寂没有准备。 先前虽然已知道卫初宴踏入了官场,但是赵寂并未想过表明身份,至少这几年她不想。卫初宴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她也不担心这人来觐见她,因此也从未想过会这么早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见。 卫初宴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她会感到害怕吗?还是会感到愤怒?抑或是伤心? 一言不发地端坐着,群臣眼中的帝王正在聆听卫初宴的话,一如她从前对其他臣子所做的那样,然而赵寂实际上一句话都没有听明白,即使卫初宴的声音如奔流的山泉水一般的清澈润和,也无法抚平她心头的烦躁。 受刑一般“听”卫初宴说完,赵寂立刻道:“不错,便照这样办吧。你——”顿了顿,赵寂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神情:“你叫什么名字?” 卫初宴一瞬间想要抬头,看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帝王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肺,然而她没有,说不出是恐惧还是疲累,她拱手再行一礼,仿佛她们真的是初次见面一般,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下官卫初宴。” 卫初宴。 但是就彼此身份而言,这也的确是她们的初见。 是身为皇帝的赵寂和身为臣子的卫初宴的第一次的见面。 和以前一样的声音,只是声音里不再有笑意了。赵寂闭了闭眼睛:“你先退下罢,卫卿。籍田礼重要,回去以后,莫要松懈。” 卫初宴跪谢,之后退了出去。 因为陛下让她回去,出了大殿,卫初宴也不必再回到广场上去,而是直接被太监领着往宫外去。齐朝已绵延百年,这座倾注了几代帝王心血的宫殿愈发的雄伟壮阔,一眼看去,是红的砖白的墙,是斜飞的檐角,是绵延的宫殿群。 这里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她在这里长大,日后也会一直居住在这里,难怪她看起来那么冷漠,谁敢说帝王有情?她竟然还曾经奢求过陛下的感情。 真是罪人! 卫初宴恍恍惚惚的,一路走过去,从宫城一直走到宫外,从寂静威严走入热闹平实,被人间烟火气一冲,先前因为看到帝王的那一眼而受到的冲击渐渐地淡了,转而是一种骄傲与失落混杂的情绪。 骄傲是因为原来她曾与陛下那么近的接触过。失落是因为,她再难触碰她喜欢的这个女子了。 不,莫说是触碰,即便是想一想也不行的! 那是陛下啊,怪不得陛下说她没有资格,她当然没有资格。 其实先前已经放下了许多,这一次算是彻底的被当头一棒打醒了,惊讶、恐惧、骄傲、失落……种种情绪滑落过后,卫初宴彻底掐断了对赵寂的最后一点念头。 她感到有点饿,坐在街边吃了一碗面,而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路过另一个小摊时,纵然已饱了,却还是驻足看了那冒着热气的蒸笼半晌,而后在摊主奇怪的眼神中,买了一份糖糕,打开咬了一口,往一边走去。 路过那间她和赵寂初遇的茶楼的时候,好像有雨落在了那方小小的糕点上,雨滴很小,一下子隐入不见了。 卫初宴抬头一看,天空如同碧玉,连遮阳的云彩都没有,是个极晴朗的天气。 是个好天气。 她再走过去一些,街角那边有人远远地对她招手,她定睛看去,而后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落在街角那人眼里,只觉得很是美丽。
像是莲花的绽放。只是神色之间有些落寞,仿佛花瓣少了一片。 “袁姑娘,好巧,你今日有闲情来逛集市么?” “是呀大人,我想买点脂粉,他们送去楼里的总是不合心意,这不,还是我亲自出门一趟吧。” 身边带着一个小丫鬟,蒙着面纱的娇小女子笑着朝卫初宴走了过来。 …… 处理完籍田礼的事情,又处理了一些其他事情,等到下朝,不等朝臣行完礼,赵寂便阴沉着脸疾步离开了,高沐恩在身后紧紧跟着,大气也不敢喘,到了内殿,赵寂斥走了宫人,强压着怒火看向高沐恩:“不是说她在太仓司吗?这就是你说的太仓令?高沐恩!籍田和太仓有哪个字是相似的!这也能报错?” 高沐恩俯身跪着,一瞬间汗流浃背:“陛下,奴去查的时候卫大人的确任职于太仓司,是新任的太仓令,之前一年,也有些她在太仓司改制的风声传来,听说还算不错的。这……奴也不知道她怎么又调到了籍田司。” 因为陛下后来不再出宫找寻卫初宴的关系,高沐恩渐渐就放松了对卫初宴的保护,到卫初宴任太仓令、搬了家后,高沐恩更是撤走了所有的人手,也就不知道,卫初宴的职位又有调动。 赵寂沉沉凝视他片刻,黑眸里氤氲了寒气:“连这点小事都有纰漏!你自己按规矩去领罚!” 高沐恩连声称是,赵寂在殿内几次踱步,又道:“再去查!官员调动何时这么频繁了?去查为什么卫初宴调去了籍田司,再查她前些日子遇上了什么事,我看她总爱捂着小腹,脸上也不见血色,不及以前精神,像是受伤了,你这次一并查一查,查的出来便罢了,查不出来你这中常侍也不要再做了!” 陛下这是动了真怒,高沐恩不敢触她逆鳞,全部应下了,下去领了责罚,又拖着伤体马不停蹄地去安排人查这几件事情。 到了傍晚,详细的资料便摆在了赵寂的龙案前。 她正沐浴过,披着头发、光着脚自浴殿一路走过来,远远地见到那几方写满纸的绢帕,便大步走过去,拿起来细瞅,宫婢则在这时候围上来,为她穿靴套衣、擦拭发丝,一切的动作都很轻柔,并未影响她半分。 渐渐的,赵寂皱紧了眉头。
第22章 夜访 月上中天。 长安城入睡了。长街、小巷、高楼、低水……一切都在漆黑中安静地蛰伏着,犹如一只只熟睡的兽。 卫初宴也已睡下了,她今日觐见了陛下,确定了籍田礼的举行,因此未敢在街头停留,只粗粗与袁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官署,忙到晚饭也没吃,刚刚才回到家中,累到只是简单洗了洗便空腹睡了。 女人黑沉的梦里,什么也没有,梦的外边,却渐渐有了声音。 那是马蹄声,哒哒地自远方传来,渐渐地近了,而后马蹄停在了卫初宴家门前,有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吹着春天夜里微凉的风。 “主子?” 随着随从的这声询问,为首的那人向前走了两步,灿若玫瑰的脸蛋在门口那对灯笼下一闪而过,又很快隐入斗篷里:“去叫门。” “是。” 榆木大门被扣响,咚咚的声音在夜里一直传出了很远,约莫半刻钟,自屋内传来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嘟囔不清的骂声:“谁呀,怎的这个时辰来搅扰!” 大门紧接着被打开,一个高壮的人影探出半个身子,打着哈欠看向“客人”。一见是好几个人,他便小心地后退了两步,只将一个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你们是什么人?半夜来敲门又是所为何事?” 这是卫初宴从官署带回来的杂役许匠,平时劈柴打扫等一类粗活都是他在做,也兼顾门房的职位。毕竟卫初宴的家业并不算大,仆人来回就那么几个,做的事情分摊下来也很多。好在主家宽厚,因此仆人们倒是都安安分分、兢兢业业。 “我家主人有事要见你家大人,还望通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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