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应的下颌正杵在她的手臂上,头一侧,半张凉飕飕的脸贴了上去,模样乖巧得很,乖巧且沉默。 “你知道我方才入了他人的梦?”渚幽犹豫着要不要将长应推开,这稚儿冻得她半个手臂都快僵了。 自白日里醒来后,长应身上凉意更甚, 已全然不像活物。 长应微微颔首,敷衍一般,幅度轻微。 “你说说我入了谁的梦?”渚幽隐起眼中的诧异。 长应没说话, 这油灯一亮, 金瞳就黯了些许, 可撘在渚幽手臂上的五指仍旧没有挪开, 就像是在捕到了什么猎物般, 五指还往下一滑,覆在了渚幽的手背上。 稚儿的手能有多大, 就这么点儿, 柔柔嫩嫩的,只是冰冷非常。 渚幽拨开她的手,还将她的脑袋推远了些许, 眸光晦暗不明,“小小年纪,我问什么就该答什么,怎又不乖了?” 长应约莫还是知道「乖」是个什么模样的,用稚儿稚嫩的声音道:“我不知……” 她话音一顿,又着实坦然地说:“不知你入了谁的梦,只觉得……你应当是入了梦。” 合着这还是凭感觉猜的么,渚幽心道。 她眼一垂,迎上了长应那冰凉凉的目光,这小龙也平静得太过分了些,还一个劲往她身上贴,像是在取暖。 “你莫不是在玩我?”她双目一眯,凉着声道。 长应却像是没听懂,又似是故意的,眼里露出了一丝茫然,还用软糯的声音冷冷地问:“玩,如何玩?” 渚幽手一抬,伸出一根食指轻飘飘地弹向了她的额头,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上顿时被弹出了个红印。 面上多了一抹粉色,看着倒像是只活龙了。 渚幽手痒痒,忍不住又弹了一下,下手却是轻飘飘的,还弹了个左右对照。 长应冷着脸捂起头,淡色的唇微微抿着,眼里煞气腾腾,却连半句不悦的话也没有说。 渚幽的心高悬不落,她并非是怕,只是不愿这龙这么快就不为她所控了,想想又朝被她弹了额头的龙勾了一下手指,“靠过来……” 长应着实听话,还真的靠了过去,脸微微扬着,似是一点儿也不记痛。 渚幽哪知道她是真不记仇还是在装模作样,温热的手指往她眉心一抵,倏然又进了那片雾蒙蒙的识海。 识海一如平常,无甚变化,应当还是不记事。 她收了手,高悬的心缓缓沉了回去,眼一阖又开始打坐。 她不过是出了个神入了个梦,眼前又朦胧一片,压制眼中毒雾所需的灵力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长应见她未赶客,在边上一靠便睡了起来,占山为王一般。 神化山开山那日,主峰上香火缭绕着,山岚苍苍,大小宗门的宗主聚在一齐,其中除了周熹照。 本该主持大典的周熹照此时还在香炉后的高塔上呆着,仍是闭门不出。 山下通天阵已经摆出,就等着峰上的诸位宗主发号施令。 钟声一鸣,位于阵中的几位大弟子便将开启大阵,将灵力注入观天镜中,好告知天上的神仙们,潭水上的禁制该解了。 八方宗门派来的弟子皆已在山下,大多都已修得金丹,其中也有修出了元婴的,还有些个仍是筑基,再不济也是炼了气的。 渚幽站在人群中,又占据了那凡人的躯壳,混在其中分外不打眼。 她身边站着的正是撼竹,独独少了一龙,所少的那只龙早早就被她丢进了芥子中,没能进得了人身。 也不知这龙是怎么长的,明明看着半死不活的,成日病病恹恹,可神魂却强劲到让那凡人的躯壳承受不得。 长应先前还想悄悄进那凡人的身,不曾想被她抓了个正着。 眼看着那躯壳要七窍流血了,她连忙将长应揪了出来。 好好一个神裔,真是半点没学好,刚下凡就险些要害出人命,当真是一身反骨。 渚幽无可奈何,只好将其放进芥子里,随身带着,又在那弟子身上施了术,免得他忽然醒来傻愣愣地参加了大典,扰了她的事。 她环视了一圈,找到了那被她入过梦的傻子,那傻子衣衫有些凌乱,穿的是一身粗糙的弟子袍,而非梦里那身黑衣,手中也未握有什么剑。 傻子垂着头呆愣愣地站着,身边站着的恰是欺了他的人,或许是怕袖子碰到那人的缘故,他两只手交握在身前,十指还将宽大的袖口给捏紧了。 似是察觉到他人的目光,傻子抬起头来,却望见一个长相陌生的男子在盯着他。 他猛地低头避开那视线,头一垂,半长的额发便遮住了眼,将眸光也挡住了。 那陌生男子恰就是渚幽正用着的躯壳,渚幽捏着那一粒白芥子,捻在手里玩,里边的龙闹腾得厉害,连带着芥子也在她手里直打滚。 她的目光并未收敛,将那傻子盯得紧。傻子在梦里大杀四方,眼都不带红的。 如今离了梦,却瑟瑟缩缩的像只鹌鹑一样,弱里弱气的,凶都凶不起来。 也不知这傻子听不听得进她在梦里说的话,若是真有那么点报复的心,他定是会进神化山的。 她倒是要看看,若是这傻子真进了神化山,那三主会做些什么,三主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钟声骤响,沉沉地撞在众人心头,那声响在主峰上嗡鸣了许久。 站在大阵内的几名大弟子纷纷亮出了剑,剑尖噌一声抵向了雪地,灵力倾泻而出,齐齐朝祭坛正中的观天镜涌去。 灵力过处,覆在地面的厚雪似被炸开般,在地上骤然腾起,溅得四处皆是。 数道莹白的灵力自天骤降,如疾电一般,倏然汇入了观天镜,正是主峰上的那几位宗主所舍的,若仅倚靠这么几名弟子,定是唤不了观天镜的。 渚幽对这些凡人的灵力无甚兴味,可没想到芥子里的龙反而不闹腾了。 她就纳闷了,这么多这么杂的灵力混在一块,都勾不起长应的兴致么,这龙也太挑了点,偏爱吃她的。 数道灵力急涌向前,凝成了熠熠白光,又似袅袅白绸,无声无息地沉入那面镜。 若是以往,镜中定有数层涟漪荡漾开来,似是冰封的潭面化开一般,那便是禁制已去的意思。 可这一次……观天镜中却未见涟漪。 站在的主峰上的几位宗主都已是大乘之期,自然观得见百丈外的幕幕,只见观天镜中忽生一字,待看清时,他们面色骤变—— 一个「魔」字。 布阵的弟子愕然收回了灵力,大阵遂破,而观天镜中的字也如墨汁绽开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其余弟子皆是站在阵外,压根不知道那镜子怎么了,只知布阵几人不单变了脸色,还颤着身战战兢兢的,活见鬼一般。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一个个探头往前看着,好奇得很。 其中一名布阵的弟子还哆嗦得连剑都快拿不稳了,双腿软得像被抽了骨,面色一片惨白。 然而钟声又响,峰上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那人瓮声瓮气,明明声音不甚高昂,却盖过了那低沉沉的钟声。 “启阵……” 这声音十分好认,又沉又沙哑,正是周熹照。 人群中的渚幽抬了眉,双手往身后一背,悄悄掐了个诀,将峰上众宗主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周宗主,使不得!” “仙人已道此番有险,周宗主为何执意开山?” “若是我派弟子出了差池,周宗主如何偿还!” 周熹照却仍道:“启阵……” 阵中弟子会意,又重新站直了身,那被吓得双腿发软的弟子也不得不施了灵力。 渚幽虽站的远,可仍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并非用眼看的,而是用的神识。 方才观天镜中的那个古字黯沉如墨,就像是她身上的魔纹一般,也不知再度启阵会不会又现出那字。 她不知天上那群仙是怎知此处有魔的,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到的。 观天镜继而又亮起,镜中如盛了一汪水,那泛着光的波纹缓缓朝镜沿荡出,镜面朦朦胧胧,似是蒙了一层灰,若是清晰些,想必就能见到天上的仙了。 不见魔字,却有水纹,想来山门已开。 这一次瞧不见那「魔」字,峰上的几位宗主微微沉下了心,可到底还是耿耿于怀,不知头一回时是不是仙人弄错了。 可九天之上的仙怎会轻易出错,凡人想登天梯,一步错则步步错,成了仙若再想错那可是触犯天规。 几位宗主纷纷仰头朝塔尖望去,面色不善地齐齐拱手,说道:“望周宗主能予指示。” 塔中,周熹照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既然禁制已除,山门已开,便择弟子进山,谨防魔物,也切记……莫让此事惊扰了诸宗弟子。” 这是要封口的意思了,几个宗主再一扬手,给布阵的那几个弟子施了个封口咒。 撼竹默默无言地站在边上,瞧见那几个布阵的弟子脸色忽白忽红,明明张了口,却连一个字音也没有吐出来,当即明白了—— 好家伙,竟施了个封口咒。 山门已开,甭管有没有魔,这神化山到底还是要进,仙人都已将禁制去了,此番若不进,岂不是不给天界面子。 更何况,里边的机缘和灵器多如牛毛,谁能干干看着。 渚幽捻着她的那粒芥子,仰头眯着眼朝主峰上望去。 若是方才没有重新布阵,说不定山门也不会开了,也不知这周熹照是真不怕魔,还是就算怕也硬要开山。 从这躯壳的识海中,她只知周熹照那年从神化山里带着弟子出来,就变成了这副不肯见人的模样,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周熹照心中有执,有执便易生魔,渚幽微哂,心中并无怜悯。 周遭的弟子闹哄哄的,听到峰上周熹照说了「开山」二字,一个个面上泛起喜意,兴冲冲的就往后峰去,有一些仍留在原地等布阵的同门。 那抖着身的弟子收剑走了过来,听见有人问:“方才是怎么了,为何又重启了一次大阵,我观师兄方才面色都变了,可是碰见了什么难事?” 那人被吓得脸色苍白,本想说话,却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双肩抖得停不了。 他左右望了望,紧皱着眉头,像是话不吐出来心又不舒坦一样,过了许久才捏住了问话人的手。 渚幽没急着走,用心音对撼竹道:“你不必跟着,走一趟上禧城,去找无不知,切莫在人间久留。” 撼竹点点头,她将自家尊主的话牢记在心,只是不知那无不知是不是真的知晓,修得重塑肉身此等古术的究竟有哪几人。 她垂眼看向自家尊主捏在两指间的那芥子,心里可舒坦了不少,那小丫头未傍在尊主身侧,她也放心了许多。 她倒不是排挤长应,只是一看见她就心慌。自那日被长应吐的那一口灵力给撞飞后,她更加觉得这龙不可与尊主太亲近。 撼竹抿了一下唇,轻声问:“可要属下将长应一并带回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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