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我的错,我没脸的……”阿喜咬着唇,眼泪在眶内团团打转,她垂着脸,将汤药递至慕容安然手边,忍着手臂上的剧痛,艰难道:“药是我熬的,一点心意,记得一滴也不要剩下。” 端着玉碗的手在颤抖,慕容安然只好接过,她擦过人肩膀,快步入内。 一批御医在内室守着,见大将军前来,纷纷退下。 慕容安然上前,沿着榻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丹药,塞入女帝口中,将温热汤药一勺一勺喂了进去,拿帕子轻轻抹去嘴角残污,一番动作极其轻柔细心。 事了,大将军并未离去,而是替人掖好被角,自顾在一旁静守。 她在等所谓的药效,真如传言那般-回阳延寿。 龙烛摇曳,一波三折,病榻上的女帝,唇瓣苍白,纹路深邃,眼角眉梢皆是化不开的忧愁。 慕容安然很自然地伸手,想将两道长眉抹平,指尖距离一寸的地方,无奈止住了动作。她虽称不上君子,但至少说到做到,断情就是断情。 秦妍倍感胸腔在燃烧,里里外外很难受,就在迷糊煎熬之中,她做了好几个短暂的梦。 浩浩荡荡的人,整齐排列,年少的慕容安然立于马上,意气风发。 一人身披龙袍,顶着华美庄严的玉冠,一步步走向大将军。 那人,因是乔御澜了。 而秦妍自己,则是个局外人,站在不远处,失落的艳羡着她们。 女帝拿过内侍手中的马鞭,递过,言笑晏晏地说:“朕,登基不久,先前未见飒爽女将。如今一见,颇有些倾心。” 隔着大老远,秦妍见年少的慕容安然赫然脸红。 后退几步,女帝背着手,似乎信心十足,像是命令、或是提醒,“慕容安然,西北风沙大,莫要坏了容颜……朕,等你凯旋而归。” 慕容安然明显扛不住灼灼目光,坐在马上犹豫了好久,终是轻轻点头,算是答应。 暧昧气氛毫无保留地袭向一个局外人,酸楚的心,泛着无数气泡。 是的,那是属于乔御澜和慕容安然的甜蜜场景,青涩缱绻,生怕被人知晓,又雀跃着、想昭告天下。 随着漫无目的的步伐,秦妍行至御书房,怪异声色恰洪水般涌出,丝毫不加以掩饰。 门窗大敞,她不得不看。 进入和娇哼,构成极为诱人的红尘一隅。 许是腰带来不及开解,龙袍就挂在腰上,上面的金龙被颠簸、被摇晃。 香汗滴在龙目上,龙目不再骇人,反而泪眼汪汪地求饶。 龙袍上的波浪节奏,有序且凶猛,龙爪因汹涌迭进的江水悉数卷曲着。 片刻后,金龙腾空而起,飞入九霄,在云雨之中,发出几缕动人声响。 不是虎啸龙吟,是一曲令人神魂颠倒的带雨春潮。 秦妍忍不住哭了,她紧捂着嘴巴,吞下苦涩的声调,涓涓泪水涌了下来,滴落尘土,像心一样,摔得七零八落。 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是一个劲的流泪,除此之外,并无消减内心酸楚的办法。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燃起一场空前大火,秦妍一个不小心,双脚踩踏了空,整个人直直坠落。 似有一张大嘴,就候在深渊之底。 耀动的火线、铺散的裙摆,如蝶的青丝,渐渐沉底的身心,无一不让人束手赴死。失重坠落的一瞬,一道身影冲了过来,一只手伸了过来。 可惜,太迟、太慢。慕容安然没抓住一丝一毫。 急速的火速下、皮肉逐渐炸开,四肢逐渐融化。 好在耳朵还未被烧掉、眼睛未被烧通,她听得见慕容安然嘶声裂肺的呼唤、看得见对方痛哭流涕的悲怆。 不见爱人身影的一刻、身躯终要化成漫天灰烟、魂飞魄散的一刻,秦妍将梦中未道出的话,带出了梦外: “朕,不甘心!” 秦妍瞬间睁目,看了一眼人,随即歪过身躯,吐出一大口黑血。 “澜澜,你醒了?!”慕容安然焦急上前,握着女帝的肩膀,万分惊喜。 是真实混合着虚幻,还是虚幻掺杂着真实? 秦妍说不清了……但知自己并没有穿越回去、仅仅在鬼门关徘徊一遭,算是侥幸残喘。 如此,她倍感珍惜眼前人。 “安然……” “臣在。” 秦妍虚弱地抬起手臂,搂上慕容安然的脖颈,难过的无以复加:“我梦见你们……你们……” 慕容安然任由人搂着,她将身子放下,双肘搁在对方脑袋两侧,脸儿埋在女帝耳侧,轻声问:“梦见什么了?你们?是谁和谁?” 秦妍摇着头,呜咽着改了话,“我梦见自己葬身火海,化成了灰。” 两道来自不同眼眸中的泪,融合在了一处。 “许是臣衣服上还残留烟火,令你入了迷。”慕容安然红了眼眶,心疼道:“陛下放心,有臣在,噩梦断然不会上演。” 秦妍没有放开人的意思,在不确定是否脱离危险的情况下,有些话,她要说,有些人,她要争取,绝不给自己留下后悔,她虚弱又坚定,“我既然来到这世上,就不再论前事,不管谁与谁,只认准你一人。” “曾经的事,能伤我,但打倒不了我。” “这一次清醒,我将是我,不再是玉琼女帝,只是你慕容安然的‘娘子’。” 慕容安然眼含热泪,却沉默不语。 返了些力气,秦妍将这点力道用在慕容安然身上,她将人搂进一寸,胸腔贴着胸腔,一只手揉搓着大将军背上的锦袍。 尝过生死一线的人,很容易看透一切。很幸运,秦妍就是其中之一。 她再也不怕被识破,果决抛却乔御澜式的帝王口吻,拿捏起情人间该有的轻柔,断断续续责备起来。 “先前为何那般‘凶’?吃醋也太过了,害我吞了不少苦头,疼了好久,以后不准了。我的身子属于你,大可一步一步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重伤’一事,算是翻篇。” “只怪后来受了风寒,某人瞧都没来瞧。 谁知,我整日躺在榻上,寻某人身影,仔细听着室外脚步声,一次次的落空、一次次的懊恼。” “我才不要委屈巴巴的认输,宣人觐见,明明是某人做错了。” “可越我是倔强,越是想你。”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想不通,你怎能忍得了那么久不来看我,没有亏欠,至少……还有爱吧?” “若你不喜我和其他嫔妃亲热,我会想方设法推脱,只要回到从前的热乎态度,切莫拿冷漠对待我。” “若数落我没志气,横竖认了。直白说,为了你,我宁愿做个昏君,睡至日上三竿、不早朝。” “对,就是离不开你,时时刻刻想和你一起……做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人。” …… 爱语如倒豆,反复烘着人,慕容安然从颈间抬起头来,泪水彻底模糊了清秀脸庞。 睫羽之下,是一张热切的、饱含期待的脸。她被深深触动着,想着即刻是死,也再无任何遗憾。 一个吻,重重落在心爱之人额上。 泪水如珠,不停地砸下,胸口似被捅穿,从未有过的、迟钝坚硬的痛,逐渐吞下一具脆弱又重诺的身躯。 慕容安然双手捧着女帝的脸,几乎是断了呼吸,她闭起双眸,于黑暗之中,万箭穿心道:“澜澜,我们就此,分开吧……”
第22章 尘世无白鸽 一袭白衣,踩过厚重落叶,款款而来。徐溪丛目的地很明了,就是云鱼的住处-雅苑。 走过一路,无人不是忧心忡忡,她从徐晖那得知,女帝虽有希望治愈,但该准备的、还需准备,国葬不能缺了礼数。 另外,新帝的登基大典,宸妃再怎么伤心,也强撑十二分精神,命人拟好流程,用以稳固朝纲。 人进了雅苑,徐溪丛并未着急上前,她立在景墙前,远远注视着人。
云鱼立在树下,稍仰着靥,手肘弯曲着,泛红的手指点向虚空,指尖伫立一只绚丽至极的蓝蝶,一人一蝶,默然相视。 脚步靠近,蓝蝶展翅而飞,轻轻盈盈,盘旋一周,继而落在云鱼肩膀之上。 “不该饮上一杯?” “你是指茶,”云鱼转过脸,明白徐溪丛所指,她刻意装傻,“还是酒?” 迎风走近,乌发凌空飘荡,白袍猎猎,衬出纤弱柔骨,徐溪丛道:“自然是酒。” “何以见得?” “陛下灭你的国、杀你之同胞,如今危在旦夕,有何不能畅饮一杯?” 徐溪丛上前一步,正色道:“若换作我,定当连连痛饮,放声高歌,以慰故土亡灵。” 云鱼凝视着人,月牙白衣,无纹无饰,青丝瀑下,未簪一钗一珠,脂粉口胭未着星点,映得额前半寸绯色印记尤为动人扣心,她笑道:“徐溪丛,你很聪明。” “眼神骗不了人,”徐溪丛顿了片刻,禁不住内心好奇,索性问,“你是如此做到忘却恩仇的?” 眸光淡淡,未见波澜,弥天盖地的一阵秋风,袍上银铃妙音乍泄,云鱼挺直纤腰,直截了当道:“国仇家恨乃朝代洪流更迭产物,这天下,一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陛下时运上佳,护万千百姓几十年平安无祸,她之后,玉琼将有三百年太平盛世。” 徐溪丛诧异,背后一阵冷麻,压低声音道:“你竟然能算出,往后三百年!” “不难,”云鱼逗了逗肩上蝶,平静道:“说出目的吧。” “救陛下。” “倒也干脆,”云鱼抬起眸,冷媚的目光似有重量,“你怎知,我能救陛下?” “能作虎首舞,岂非常人?”徐溪丛错开人,与之擦肩,目光落在蝶翅上,平淡开口,“如你说,天下大有能人异士,一点雕虫小技算不得什么。这瑟瑟深秋,万物枯僵之际,哪来的‘蓝摩佛’。” 蓝蝶似懂人话,应声展了展羽翅。云鱼轻轻挥开肩上之物,继续问:“还有呢?” “我偶尔听闻,你朝饮晨露,三餐食果,长年累月,气血不浮虚,又作何解释。” 云鱼不语。 没有否认,恰恰说明有法子,徐溪丛内心又惊又喜,转身面对云鱼,诚然道:“算我求你。” “大可不必,陛下有劫,本是自然。”云鱼长叹一声,伸出手掌,一片枫叶从远方飘飘荡荡而来,直径落入手掌,黛眉下的水眸,泛起一丝哀愁,“但现下,我不允,就不能丢命。” 话面的意思,女帝会化险为夷,但徐溪丛听出了无奈以及之后的一系列风波。 话的背后,是指现下,还不到丢命的时候。 有人泪水团团打转,前路漫漫,未知风波并非可怕,剜心的是,明知走下去面对的、乃愈来愈近的死期。 影子消失在漫天红枫里,云鱼望着高处泛红的泱漭天地,即便徐溪丛不来求自己,她哪里会无动于衷。 能与女帝重逢,已是逆天。 救一次、二次、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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