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我闺女!不愧是我闺女!快夸夸!快夸夸!” “爹爹,来的路上我吃胖了不少,我怕压到它,它会疼的。” “那等我们安安瘦下来,不急!不过,先给它起个名字吧。” “赤瑕。” “你有一匹骏马,名为赤瑕。这柄枪,就叫银霜!诶呀,要是我闺女骑着马,握着枪,刷得出现在那北燕蛮子面前,定会将人吓得后退三百里!” “三百里哪里够?八百里!” “哈哈哈!八百里!以后,你有了这柄枪,就能保护含章了。” 无数记忆碎片潮水般涌上心头,碎片一般割裂着她的心脏与身体,遍体鳞伤,却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挽出漂亮的剑花,看着她有朝一日骑着棕红色的骏马、提着银枪,潇洒而骄傲地站在他的身边了…… 她穆以安的父亲,是穆瀚,当今穆国公,曾经的三军兵马大元帅,是大殷朝永不磨灭的战神! 她穆以安是穆国公的女儿,是战神的女儿! 就在这时,祁京城,传来了三声钟鸣! “咚——” “咚——” “咚——” 声声刺耳,敲破了封锁阳光的阴霾云朵。那一束晨光划开沉厚的云彩,如一道利箭刺破苍穹泄露而出,穿透所有人的心脏,鲜血喷薄而出,将穆以安眼前照得一片空白! 她也似乎被那声苍凉的钟声击倒—— 穆以安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她手中的剑插入被融化的大雪浸泡得松软的土地之中,堪堪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内心。 风,又重新呼啸起来,吹起她散乱的头发—— 穆以安紧咬下唇,微微颤抖,努力忍耐着。 终于,久违的阳光自地平线跃起,吝啬地传导着温度,带着虚假的悲悯,照耀着人世间。 而穆家的小女儿,也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出声—— “啊——!” “啊——!” “啊——!” 她大喊着、嚎哭着! 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在空荡的清晨山涧之间回荡着,如她无法原谅自己的心内魂灵一样冲撞着这具破败的躯壳。一下、一下、又一下! 眼泪肆意流淌了她满面—— 穆以安……只觉得心里被人掏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的……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弥补了…… 她口中一片血腥,脚下虚浮,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二,回风谷大营主帅穆国公穆瀚与十五万大军被困于鬼风谷。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五,祁京城被八百里急报刺破了宁静。淮水东营与西大营同时收到消息,杜老将军与阮铭主帅再度上书,请令驰援回风谷。穆以晨在淮水东营的帅帐之外站了整整一日,只为等自京城或是回风谷送来的消息。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六,穆国公穆瀚察觉军粮发霉,已无法在支撑七日之久,决定发动奇袭。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七,祁京城请兵部令,着杜老将军分援军三万人驰援回风谷大营,但不允许穆以晨淮水东营动一兵一卒前去支援。穆国公长子穆以晨大闹淮水东营,被主帅阮铭以违抗军令为由暂时卸职,扣于军营帐内。 而在一天之后,十一月的廿八,穆国公发动奇袭、以十五万人攻打北燕围困回风谷的二十万兵马! 宗泽闻讯赶来,顺便调回了把守回风谷军营的剩余兵力,合围穆瀚! 回风谷剩余的四万残兵败将得以保存性命,紧急撤退! 其实,当号角声音划破天际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穆国公此战必败,顶多也是鱼死网破了。 可他还是战了。 穆瀚手握着陪伴自己征战多年、多次死里逃生的长剑,眸光深邃而悠远。他骑在高大英武的马背之上,眺望遥远的南方,眺望着他的祖国、他的家人,他所心系的地方。 大殷数万将士同他一样眺望着南方被山脉阻隔的那一方灰暗天地天地,大雪又开始稀稀拉拉地飘落下来,似乎想要在他们眼前拉起一道幕帘,阻挡住他们回家的方向。 可心是热的,血是沸腾的,家的方向是永远消失不了的。 在他们的身后,是他们的父母、姐弟、兄妹、儿女,有他们共同团聚而欢歌的日子和记忆,有那一声声淮水河畔绵长悠扬的歌谣,有平静安逸的和煦暖风,有欢快嬉戏的足迹,踏遍大殷数万里的河山秀丽,烙印在心头,与骄阳争辉。 他们身后退不了,他们身前有一力可拼,纵使……那只是堕入地狱的无边死寂。 谁都在等着班师回朝、衣锦还乡。 可谁也都不愿见身后家小流离失所、饿死途中。 谁也不愿见到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穆瀚紧闭双眼,再睁眼时,已扫清一片迷离虚妄,只剩下坚毅赴死的决心。 他的四个儿女啊…… 以晨还在淮水东营,还有力一战,家中也还有妻儿盼他归去,真好。 以轩从小就不让他省心,如今身陷敌营,也不知道是否安好……不过还有高家小子愿意等他护他,也挺好的。 以宁最乖,从不跟他二哥学……就是胆子小,明明喜欢小令仪还不肯说!若能早点去了人过门,那就好了! 以安……他唯一的女儿。 穆瀚叹了口气。 他最愧疚的孩子,也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穆瀚很清楚,穆以安对戚含章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的目光永远追随着戚含章,她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个戚含章。那一份眼神、那一份冲动,穆瀚觉得像极了他追求秦榛的时候。 可……这个傻丫头还不明白,戚含章再如何与她亲近,都是大殷的皇室公主,甚至……可能是大殷未来的皇。他总觉得,陛下不会轻易地给戚含章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穆瀚苦笑一声。现在说什么,都只是后话了。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拼死一战! 大殷的战神,带着无数信仰他的热血斗士们,握着手上的武器,接受鲜血的洗礼,嘶哑的喉咙发出灵魂深处的震动,为着身后家小奋勇而战! “杀——!” 苍凉的声音响彻天地,人神为之震颤! 无数和应声撼动着大地,马蹄声、脚步声,在这一片狭窄的地狱之间嘈杂交错! “杀——!” “杀——!”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天子受我以爵位,我为天子征四方。功成不居乃辞去,心留清明岂恃宠? 鬼风谷中一片猩红,染尽了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阳光无法投进这个充斥着死亡与尸体的山谷,风依然肆虐着、嘶吼着,卷起破败的旌旗,带着它上面干涸的血迹与破碎的魂灵,一同卷上灰暗沉闷的天空,似乎像将他们一同带回故里,却只不过调转了方向,撞上坚硬冰冷的岩石峭壁,无力地坠落回来。 他们似乎永远逃不开这个人间地狱! 战神一枪砍下敌人一只手臂,却已是强弩之末,口中狂吐鲜血—— 他胸腹前的盔甲已被无数的长矛、羽箭刺穿,头顶上也有干涸的血迹,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聚焦的神色,脸色灰白。他倒在了地上,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汇入到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之中。 宗泽咬着牙,强忍着翻涌的剧痛与失去手臂的不平衡感,跪坐在穆瀚的身旁,俯下身去从在他的耳边深深喘息着,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暴露你的计划的,是你一直效忠的南殷皇室……不错,就是齐王那个蠢货……” 穆瀚双眼已经失去了神色,一动也不动了。 宗泽森冷的声音还在一片肃杀而死寂的天地之间回响着—— “我想……他是那么个懦弱胆小的男人……怎么会偷来真图呢……? “我觉得……送我这场胜利的,是你们的陛下吧……只有他敢,也只有他愿意…… “你看看……穆瀚……这就是你效忠和相信的陛下,这就是你献出性命扶持的南殷! “哈哈哈哈哈哈……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说给穆瀚听的,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穆瀚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回风谷又冷了,大雪又无声地落了下来,拼命想要用那一片皎丽无暇的纯白一色来粉饰这一片炼狱血腥——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八,穆国公奇袭失败,战死于鬼风谷。 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十五万北燕蛮子……以及十五万大殷将士们。 北燕分路主帅宗泽失去一只手臂,北燕兵将损失惨重。北燕主帅慕容景宣布暂时撤军。 回风谷的这一场大战,双方算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大雪掩埋了忠骨,鬼风谷的唯一入口依然被北燕人把守封闭。 三日之后,北燕挥师占领回风谷大营和合阳城。回风谷大营仅剩的四万人再一次紧急撤回直隶楼关,划归到钱方进将军麾下。 看到回风谷大军灰败着脸色回到楼关的那一刻,钱方进忍不住跪在地上嚎哭出声。楼关弟兄与回风谷的伤人一同跪倒在地上,挥洒热泪送别着他们离去的信仰。 大殷的战神……已随风雪而去。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穆国公战死的消息传回祁京城,举国哀痛。 福熙大长公主戚含章亲上角楼,为穆国公鸣钟三下以示哀悼。 延和帝追封国公穆瀚为郡王,谥号忠武,成为了大殷朝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可那又怎么样呢…… 穆以安冷笑一声。 魂不着故里,人不觅归途。雪不知悲喜,天不明哀乐。
第49章 相拥 戚含章跪坐在穆国公府的祠堂里,烛火摇曳,缟素挂上了每一根梁柱。她面前是肃黑色的穆家先祖灵牌……而最前方放着的是穆秦氏的灵位,也就是穆以安的母亲秦榛的灵位。 戚含章眼眶红了。 穆秦氏的灵位旁边,也突兀地多出了一块牌位,上面的名字还未用金粉勾勒,朱红色的笔墨印痕鲜艳得仿若还未干涸,流淌着生命一般刺激着旁观者的双眼。 那是穆翰的灵位。 穆以宁端着果盘走了进来,他这两日削减得厉害,脸上的胡茬也来不及清理,颧骨棱角更加明晰,眼窝深陷进去,眼下乌青越发深沉,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往日运筹帷幄的算谋光芒,充斥着猩红的血丝。穆以宁头上顶着白色的头巾,身着素衣麻布的孝服,臂上佩戴一圈黑色袖布。 戚含章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去,接过穆以宁的果盘,道:“三哥,我来吧。” 穆以宁叹了口气,将果盘递到了戚含章手上。戚含章接过,放到了坛前。穆以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滞地看着前面的灵牌,熟悉着不习惯的新牌位,吸了吸鼻子,咽下了喉头涌上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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