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的是,除了天天吃豆腐吃到一看到豆腐就要吐了外,她习惯的速度,确实是比她一开始所料想的要稍稍快速一些。 就像现在,她便已经完全习惯了将过去每天独自看书的时间用来当先生,教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学生沈茵念书。 哪怕一开始程瑶还总是想,沈茵也许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跟着自己学上两三天就会因为觉得太麻烦而不再感兴趣了。 毕竟在市井小民的生活中,像沈茵这样的小姑娘其实很难会用得到这些东西,学了也并没有多少实际的用处。 但最终完全出乎了程瑶预料的是,这个小小的沈茵也许确实还不算多么聪明,却是足够努力,她远比程瑶所想象的还要来得求知若渴。 学到现在,沈茵除了写字没法短时间内练起来,依旧是一手不大雅观的狗爬字外,其他方面,倒是真的进步得很快。 就这么每天看着沈茵那认真的小模样,程瑶恍惚间,竟还真有了幾分自己其实是一个老师,在私塾里教孩子的错觉…… 天色已渐渐开始变得暗沉,仍在望着沈茵的程瑶也终于从思绪中回过了神来,她上前抽出了沈茵手中的书,便道:“天快黑了。” 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无喜无怒,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但话中深意,却是关切的。 见看得正起劲的话本子没有了,沈茵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但她从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也知道看久了伤眼睛,于是,只得乖乖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好,那阿姊,我就先去煮饭去了。” 说完,小姑娘就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看着沈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程瑶想着她永远都是这样精力充沛的模样,转身默默将书重新放回书架上时,心中也是难免品出了一丝微妙的羡慕来。 年轻鲜活的小姑娘总是很讨人喜欢的。 因为她们能够带来生气,尤其还是在这样死气沉沉欠缺欢笑的家里。 所以只用了一个多月的功夫,整天笑呵呵的沈茵就已经完全融进了这个家里,就仿佛她生来就是在此的一般。 而同样的事情,若是换了如今的程瑶,估计是今生今世都做不到的吧。 明明解甲归田是她长久以来,内心最深切的渴望,明明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地狱一般的军营里去了。 但让她真的就这么永远地离开军营,去回到家乡重新做回一个最普通的女人,却也仍旧让她感觉到,她生命中所拥有的全部热情,都在这一刻间被硬生生地抽离了。 她几乎是瞬间就开始变得苍老了起来。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故乡,看着她当年离家时,还是些小娃娃的女孩们一个个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经常与她一起玩的几个小姐妹们,却早已不知嫁去何方,只觉恍如隔世。 姑娘们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她们不会再吸溜着鼻涕叫她程阿姊,她们只会睁着一双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在心里面暗自猜想着,这位脸上带着疤痕的阿兄的身份。 甚至,有几个姑娘大概是后来从旁人那里听说了她曾经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劳,竟是还开始对她心生仰慕,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跑来向她的母亲示好。 她的母亲当时笑得十分无奈,而她却始终只是木着一张脸,像一个年华已逝的老太婆看着田间青涩的花骨朵一般,几乎是悲切地看着少女们稚嫩羞涩的笑靥。 就在那些时候,她忽然便觉得很难过,只因她与这些与曾经的她一样的女孩,早已被分割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究竟为何会这样呢?她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再变回曾经那个普普通通的、热情大方的乡村少女?为何这样寻常人的生活,带给她的只有这样强烈的不适呢? 她原以为她有着无限的精力,而如今她的身心却早已是疲惫不堪,她原以为她早已不会做梦,在解甲归家之后却是开始无法控制的噩梦缠身…… 难道,她真的就一辈子也逃不了了么? 程瑶忽然便又想起了沈茵来,在这些与沈茵呆在同一个房间的夜里,她像过去般使尽了浑身解数控制自己,却依旧没有停止那尸山血海、血流漂杵的噩梦。 但与过去已是截然不同的是,每天只要她一睁开双眼,她便会看到,她的床边正坐着一个清秀的姑娘,也许睡着,也许醒着,有时还会拿把小扇为她扇风。 说来也是好笑,这样的情景,一开始还能吓她一跳,险些直接就是手刀上去。而如今,她若是一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沈茵的身影,才会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个女孩,大抵是真的在关心着她吧?有时候,程瑶看着沈茵温和关切的脸,也会不禁试着如此想。 哪怕她们如今还根本谈不上多熟悉,哪怕她对沈茵一直只是淡淡,连一丝沈茵所殷切盼望着的姊妹之情都没有。 她摆脱不了噩梦,也绝不可能真正像个傻子一般,在梦中呼喊沈茵之名,所以,她也自然不会看到沈茵来兑现承诺,从天而降拉她离去。 但沈茵后来说的会在这里一直陪着她,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却也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做到了。 沈茵的陪伴,渐渐让她开始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在牵挂着她的感受,那样直直投入心底的无限温暖。 明明自己才是个小姑娘,在面对程瑶时还一口一个阿姊的喊得跟蜜糖一样甜,但当她关切地看着做噩梦的程瑶时,却俨然是一副温柔阿姊的姿态,倒是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的程瑶,反而忽然就成了一个需要被哄着的妹妹。 这样被一个十七岁小姑娘照顾的感觉,让程瑶本能的就感到有些纳闷,但她却已开始学会不再抵触。 只是有时,她望着沈茵那双笑起来就像一对小月亮的明亮双眼时,一颗心也会莫名地感到有些惶恐,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在惶恐些什么。 又或许,她其实是有些不愿去明白吧。
第18章 “阿……珩,这个是我今天特意去药房开的宁神方,你快喝喝看怎么样。” 吃完晚饭之后,沈茵仔细收拾好了桌上碗筷,便从厨房里小心地捧来了一个垫着层层厚布、还冒着浓浓热气的药碗。 沈茵的脸上依然带着她招牌式的灿笑,却是怎么看怎么有些不自在,只是她身前略带着苦涩气味的白雾袅袅刺人眼,让程瑶一时都没能够察觉。 自从嫁到了程家来,沈茵每次出门买个菜都是备受瞩目。认识的,堆着满脸笑,跑来关心,不认识的,就在背后嚼舌头。 今日上午,她只是从药房拿个药出来,落在了那么一些大叔大婶的眼里,让他们顿时就开始缩在角落里议论了起来,就差开盘押宝然后跑去问大夫了。 沈茵自然是得他们这个样子很惹人烦,但她却又实在无从解释。 她说程家怎么怎么好,别人只会觉得这丫头打肿脸充胖子,黑的都说成白的,她若说程家不好,那就正中他们下怀,拉过她的手,就能满怀同情地侃上三天三夜…… 程瑶自己也许根本不在乎这些,可沈茵如今做了程家媳妇,却是开始一个劲地为“丈夫”在外头的恶劣名声头疼了。 想着这个问题,当时怀中还抱着一大包药的沈茵也不禁开始眉头一皱,见她皱眉了皱眉了!大家看她的眼光瞬间就变得更加同情了。 沈茵就这么满心郁闷地顶着大家万分怜悯的目光回到了家,也就是因为她心里还惦记着要跟程瑶一起学着读书写字,才算是这件事情给暂时抛到了脑后。 然而此时,她一看到这已熬好了的汤,顿时就又想了起来,心中也是难免觉得有些恼火,恼火到笑都有些笑不出来。 程瑶有些微愣地望着沈茵手中的药碗,微微蹙眉道:“这是?” 听到程瑶的声音,沈茵瞬间从郁闷的回忆中回过了神来,抿嘴一笑:“这个啊,是安神的,让你晚上睡觉能睡得更好。” 说完,沈茵见程瑶面色不善,又道:“怎么了?你怕难喝吗?放心,一点也不苦,而且,我还买了好些蜜饯呢。” 程瑶缓缓道:“喝药……对我无用。” 若是喝药便能让她好好睡上一觉,那她早在去年便已没有了这样的苦恼。那时候她的母亲,几乎已是把她当成了个药罐,开了数不清的方子。 一辈子省吃俭用的老太太,为了宝贝女儿倒是什么钱都肯花,连那么昂贵的香料也添了不少,日日在她的房里点着。 可惜她这颗心,总是郁郁,说是无人可诉,倒不如更像是不愿与人倾诉,终日自我折磨般,累得自己疲惫万分。
看着程瑶脸上对药物的不耐,沈茵连忙冲她摇了摇手指头道:“那可不一样,先别说你没有生病,这不算是药,再一个,这可是王鹿阿兄花了好多心思给我配的独家秘方呢。” 冷不丁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名字,程瑶不禁微微一顿,问道:“什么阿兄?” 沈茵笑道:“啊,就是王大夫的儿子呀。你也知道,我一直很喜欢读书的,所以以前,我为了想要多沾点私塾的学问,就经常在早上时帮着我兄长拎包,而王鹿阿兄是我兄长的同窗好友,我与他自然也是认识的了。” 沈茵如此对她解释着,话里话外,还带着几分自己认识许多读书人的小骄傲。 只是,虽然沈茵的答案说得十分仔细,但程瑶却仍是莫名觉得,这个答案好像与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有一些出入。 见程瑶又开始不说话了,沈茵只能继续开口道:“王鹿阿兄人挺好的,以前还总给我带糖呢,他给我开的方子准没错,比你过去吃的肯定强,也没什么害处。” 听她这么说,程瑶不禁轻声道:“给你带糖便能让你如此相信他。” 闻言,沈茵不禁有些纳闷地看她一眼,嘀咕道:“怎么就光注意到糖了呢。” 说完,她便将药碗塞进了程瑶的手里,然后又拿出两个油纸包。 “喏,我早有准备,这是冰糖杨梅,这是云片糕,你喝完宁神汤后想先吃哪个?” 哄小孩般的问题,小姑娘却问得认真,让程瑶都难得生起了几分哭笑不得来。 罢了,她究竟在跟一个小丫头纠结些什么呢。至于这碗所谓的秘方,喝就喝了,反正一碗安神汤也喝不死她。 这么想着,她举起这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便索性一饮而尽。 嘶,好烫…… 她喝得冲动,猛然一口下去,只觉这热辣辣的汤药从她的舌尖一路滑到肠胃,烫到了四肢百骸里。 程瑶微微启唇,想要呼出一口热气,结果,却是忽然感觉气息一堵,好似有什么酸酸甜甜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她舌头一卷,本能地抿了抿,这个味道,好似是杨梅蜜饯。 不是说,让她来选的么? 这么想着,程瑶也不禁微微一怔,果然,她果然还是跟沈茵呆得太久了么,不然她怎么最先想到的会是这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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