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告别(2) 三天之后,夜脑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让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一次,夜齿在经过控制室的时候,又听到了亢金君和尾火君的争吵。 “夜脑这么一倒,反向损失了多少,你知道么?” “但平常就减轻它的工作量,长此以往,损失得更多。” “疲劳会拖垮研发效率。” “对于夜脑来讲,不会的。” “我告诉你,尾火,知道东方大人多么珍视他么?真出事了你就等着被扒皮吧。” “他活着,不就是为了效率与贡献吗。即便他活着,如果什么都不做,东方大人也会把我扒皮的。” “你又在混淆视听。我听说,南方大人好像有心把夜脑调到南方第一基地做研发去。” “扯,东方大人能同意?” “这些都不是同不同意的事儿,而是能不能。” 尾火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夜齿不忍心再听,赶紧离开了控制室附近。果然工会的各个基地都开始争夺夜脑了吗?但这争夺,又不是争夺一个膜拜的神像,而是争夺一个极为有用的苦工。难道这就是夜脑的余生吗,夜齿闭上了眼睛,看到了一片黑。 一些工作人员得到了小道消息说东方大人知道了此事很不高兴,有心把夜脑调到第一基地,在他的眼皮底下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夜齿她们也不会感到有什么区别,毕竟,她们也经常造访第一基地。 或者说,无论是东方哪个基地,她们都可以自由出入,自由去探望夜脑。 然而,夜齿早就知道,不光是东方基地,其他国家的基地也在暗暗争夺着夜脑。从亢金君和尾火君的争吵中,她好像看到了又一次不可避免的告别。 虽然东方基地是水熊工会最大最有实力的分基地,可她知道,“上帝”好像更偏爱南方基地以及——南方大人。好像没有理由地,偏爱印度下的那片土地。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医疗室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刷了员工卡。 “滴”的一声,那厚重的铬合金大门开了。 里面病床上的夜脑,正用那空洞的死鱼眼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嗨。”夜齿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 听到夜齿的声音,夜脑的眼睛亮了一下,头如机器人般慢慢转了过来。他的脸仿佛在三天之内瞬间苍老,突出的眼球泛着蓝。 “对不起,我好像还是看不清楚。”夜脑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对不起,我应该先按门铃的。”夜齿的脸颊也抽动了一下。 夜脑的脸回复了一丝血色,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夜齿。” “嗯?” “你可以到我身边来吗。”夜脑的声音有些无力。 “当然可以。”夜齿快步走到了病床边。 夜脑的手动了动,好像在摸索什么。夜齿立刻会意地深处双手,握住了那双比自己还冰凉的肉乎乎的手。 他就那样静静地感受着夜齿的温度,眼角划过了一泪珠。 “你哭什么。”夜齿故作调侃,然而内心也悲伤得不成样子。 夜脑喃喃地说:“你真是太温柔了。” “哦,你是没有见过我揍人的样子吗?” “见过,揍得挺温柔。” 夜齿笑着捏了一下夜脑的手。旁边大机器上显示的心电图一起一落,就好像两人的呼吸。恍惚间,她感觉眼前的人又坐在了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那一定是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保证我的安全上面,就没有看到,我的对手死得多惨。” “或许吧。你一直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不是吗?”夜脑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夜齿。 夜齿躲开了他的目光,不知怎的,她有些心虚:“我知道吧。” “有些话,说出来,就不美了。祝你和她幸福。” 夜齿盯着那发蓝的死鱼眼看了良久,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其实一直知道,总是那么平静的夜脑看向自己的那灼热的目光是什么。 终于,夜脑重新开口了。 “我觉得我要被调走了。” “没关系,”夜齿安慰道,“我本来也没有常驻基地,可以自由穿梭的。” “你是说在东方基地内部,”又一滴泪从夜脑的眼角滑了下来,“但是……” 夜齿心里一颤,摇摇头:“那只是可能,可能。” “但你知道的,那是南方大人。”他顿了良久,自嘲地说了一句:“我可真荣幸啊。” “我知道。”夜齿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沉默,再沉默。 “再抱抱我吧。”夜脑露出了苍白的微笑。 “今日体育新闻:31岁的女子佩剑名将克洛维娅·奥法诺,在取得她最后一枚金牌的时候向全世界宣布退役,震惊了全世界。在今日北京时间18时之前,她从未透露出任何相关信息。据说,此举一是因为年龄问题体力透支,二是是为了回归家庭。下面,让我们再通过一系列视频回顾这位击剑神坛上的美国运动员……” 在父亲换台时,柳一池无意瞥到了这则新闻,便立刻让父亲放下遥控器。 “呦,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击剑了?”柳頔意外地看着女儿。 看完报道的柳一池先是有些发愣,紧接着冲他笑笑:“我有同学在北京碰到过她,说她真人其实已经有点显老了。没想到,真的就退役了。” “哎,运动员们,这年龄退役挺正常的。平均退役年龄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吧。”柳頔点点头。 听到“二十七八岁”时,柳一池的心颤抖了一下。如果夜齿还是“石颖”的话,是不是也要退役了呢? “不看了?那我看电视剧去了。”柳頔又要拿起遥控器换台了。 突然,电视上传来了采访克洛维娅的视频。那是一张铺满了粉底掩盖老态的脸,看起来十分违和的年轻。金黄色的眉毛和头发在发布会的白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苍白了起来。 柳一池立刻又拦住了父亲那要拿遥控器的大手。 柳頔十分不解地看了女儿一眼。 “Oh, actually a month ago I met a friend, whom I have not seen for years. (哦,实际上,一个月之前,我见到了一个好几年没见的好朋友。)” 柳一池的心悬了起来。 “She ’ve gotten over something and quitted her usual way of life, too. And at that time I suddenly realized that nothing is immortal, the earlier you know the truth about life, the earlier you know the happiness side of the life. (她好像也从什么东西当中走了出来,从过去的生活方式退了出来。然后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如果你越早知道生活的真相,你就能越早地到达幸福的彼岸。)” 这是鸡汤吗,柳一池感到有些好笑。但她想到那天,“石颖”和克洛维娅见面的场景,却又笑不出来了。 这哪里是好笑,这分明是残忍。 “What truth?(什么真相?)”画面里,一个采访话筒迫不及待地伸到了她的嘴边。 “Life is full of farewells. Including my glory, I should say, I don’t even know if I was the 10-year-ago ‘I’. (生活就是充满了告别,包括我的荣耀。我敢说,我都不知道十年前的是不是我。)” “Won’t you look back and regret?(您不会在回忆时后悔你现在的决定吗?)” “No. Just let my life stop at climax. (不会。就让我的生活在最美的时候戛然而止吧。)” 柳一池立刻将遥控器换到了安徽卫视,上面正在播柳頔最爱看的“智者无敌”。 “不看啦?”柳頔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一趟,问。 “不看了。”柳一池挤出一个笑容,回了房间。 不知道夜齿有没有看到这则报道,柳一池有些失神地盯着窗外。经历过这些事后,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周围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仔细想想,克洛维娅的话是对的,就在这过去的一年,自己已经和很多东西告了别。 突然,电话响了,柳一池想都不想就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雷赛欢喜的声音:“大哥,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柳一池笑了一下:“去。” 柳一池不知道的是,夜齿是不会再看任何关于克洛维娅的消息的,也没有精力去看了。光是“现在”,就折磨得她够呛。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是个运动员就会退役,克洛维娅也不列外。而那什么“人生充满了告别”,夜齿早就明白,也正在实践着。 在夜脑被两个印度特工护送走时,夜耳再次哭得稀里哗啦的。作为和夜脑陪伴时间最长的人,从他还是“徐特”时就陪伴彼此,她自认为是最接受不了这分别的人。她圆圆的眼睛此刻红红的,活生生像只兔子。 旁边,亢金君和尾火君相对无言,愤怒和抗拒在空气中升级。 尽管才认识他半年的阿图莎,表情也是僵到寒冷的。在那高得过分的鼻子两侧的阴影里,墨黑的眼珠透露着分别的哀伤。 而夜齿就站在基地的门口,注视着夜脑的背影。那脑袋光溜溜,有点驼的背影。就是这个人,和她共同作战了近七年。以前从没有机会,以后大概也没有机会去南方基地吧。 “一路顺风。”她也知道自己说了一句没用的话,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而这一别,在不知多久以后她们才知道,竟是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各种虐要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