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人家的恩就要替人办事,这道理锦玉是懂的。她上前坐在司马钰旁边,拿筷子替他夹菜,旁敲侧击道:“陛下,咱们要不要听阮厂臣把话说完?” 他忽然拉下脸来,将筷子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沉沉一声,锦玉一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刚要说话却听见他抱怨道:“整日里都是这些,我不爱吃,我想吃母妃做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他越说越不对劲,口里声声喊着母妃,锦玉知道,那说的是顺妃。大概是又想起来了,往常也有这样的,夜里睡觉做梦突然醒了,起来就哭,旁人再劝也不顶用。小孩子家家的,对母亲的依赖哪能说忘就忘,一丁点小事情也能让他想起来。 大伴上前安慰他,捏帕子替他抹眼泪,有些心酸道:“主子再看看,今儿御膳房又上了一种新菜式,叫镶肚子,瞧这名儿多新鲜,奴才搛给您尝尝,可比翡翠白玉汤好吃多啦。” 翡翠白玉汤名字起的倒是好听,但实际上不过就是青菜炖豆腐的杂烩汤,往常顺妃做了一回,当时也不见得有多爱吃,怎么这会子突然想起这个来? 火气发上来就不让,一拂手就将碗碟摔在地上,宫娥太监吓得全都跪了一地,锦玉憾住他两肩安慰他,“不就是翡翠白玉汤么,母后也会,陛下等着,母后给你做。” 承乾宫后院有单独的小厨房,锦玉吩咐人准备食材,烧火起水,忙得游刃有余。她以前在建瓯也常常自己烧菜,碧蓉说烧的比厨子还好吃,那会她还说,将来要在建瓯开个酒楼,做老板娘!可谁会知道,兜来转去竟进宫成了太后。 一盏茶的功夫,翡翠白玉汤就端上来了,司马钰眼泪还没干,挂在睫毛上木瞪瞪地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有些可爱,只是眉眼里看不出是何意思。 锦玉笑着问他:“陛下不尝尝么?” 他拿起调羹,尝了一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神情黯淡下来,锦玉苦恼问:“怎么?不好吃么?” 他摇了摇头,眼泪吧嗒往碗里掉,撇嘴道:“和母妃做的味道不一样,但还是很好吃。” 他忽然明白过来,母妃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如同那碗翡翠白玉汤,不管旁人再怎么做,都做不出那种味道。 有些感悟是需要自己体会的,没了娘亲的痛,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旁人说不得,更治愈不了。 锦玉叹了口气,刚要回头看,却发现大殿里少了个人,她偏头问曹大伴,“厂臣呢?” “娘娘做菜的时候,掌印就走了。” 她嘴里喃喃:“怎么就走了?” 身后有宫女提雕花食盒上前道:“娘娘,这个现在要用么?” “搁在桌上罢。” 她有些灰心,本想着他也在,就多做了一份,让他提回去尝尝的,怎么连知会一声都没就走了。看着满桌的菜肴,一点胃口都无。 她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了,往后还起来还不知怎么受累呢! 想着提了食盒就出门了,司马钰在身后喊她:“母后去哪儿?” 她头也没回,“我就出去转转。” 出了承乾门往北,长长的东长街道上没有人,刚走到绛雪轩她就后悔了,出来匆忙连件披肩都没穿,现如今冻得浑身发抖。 这一带人不常来,索性甬道上连灯都没有。绛雪轩边儿上是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有一片莲花池塘。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见有划水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人兴致去划船?别不是刺客吧,锦玉向来胆子大,胆子大的人好奇心越重,将手里的食盒放在草丛里,蹑手蹑脚上前。夜晚看不真切,草丛里呲啦啦划着脸庞,有些刺痛。 越往里划水声音越大,不知怎的心里擂鼓似的跳,双手扒拉开草丛,池塘里停着一只小船,船上坐了个人,因为背朝着她看不清脸。 月亮高高挂在天幕上,倒映在水中,随着小船的晃动有种潋滟的光艳,只衬出那人露出的侧脸,下颌微微抬起露出柔美的线条,三千发丝飘在身后,锦玉不觉有些恍惚,总觉得那张侧脸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趴在草丛里,池塘边儿上寒气重,一阵风刮过来让她打了个寒战,浑身带起寒栗。 池塘中央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锦玉隐约看见那人居然脱了衣裳,纵然知道人家是女的,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看人换衣裳似乎不大好,没准儿是哪个宫的宫女闲情逸致跑到池塘里换衣裳,锦玉有些难堪,咽了下喉头低垂着眼。 窸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近在耳边,她顺着灌木丛的缝隙偷偷打量,双手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心跳声擂鼓似的,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 那人只偏过半边身子,锦玉彻底怔住了。凝脂肤玉的细长脖颈,小衣下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纤纤玉手搭上那素白的胸衣边缘,只轻轻一拉。锦玉心里像是漏了好几拍,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想头也没有。人家在换小衣,她不该这么盯着人瞧的,可双眼像下了钉子似的,有些灼热,挪也挪不开。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那人突然回头对上锦玉的方向。她吓得胆都没了,胳膊肘一滑,身子直挺挺地滑进沟里。 脑子里轰然炸开,她看见了,那人居然是阮澜夜! 眼看着就要滑进沟里,刹也刹不住,她提起气大呼:“厂臣救我!厂臣救我!” 水声噗通,她掉进了池塘里,满池里的水向她淹没而来,她不会游水,挣扎着连呛了好几口。透过粼粼地水面往上看,她似乎看见阮澜夜眼里的惊慌,她站在船头边上,身上披着朱红曳撒,她想开口朝她求助,可是喉头被堵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 她没有来救她,她甚至看到了她眉眼里转逝即瞬的肃杀。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越扑腾越往下沉,她要杀她么?是了,她撞见了她的秘密,而这秘密是她的死穴,知道了就都要死的,她应该恨不得自己淹死,好永远能守住这个秘密。 才刚还说要一起共患难的人,今儿就冷眼看她淹死,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意味,只觉得周遭刺骨的冰凉。身子渐渐滑到池底,脑子里充斥着水和污泥,黑暗渐渐将她吞噬。 她有些后悔来宫里,哪怕就在中正殿吊死也算了,总好过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原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宿命么?她应该是大郢史上最可悲的太后了吧,逃过了殉葬,居然会死在阴沟里。 果然人心都是薄凉的么,她当她是神佛,却似乎忘了她原本就是阴骘的地狱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大家觉得最近几章剧情有点枯燥么?看了数据收藏,实在太感人了。默默挥手帕求收藏~
第19章 醒来的时候,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头顶上,呆呆的模样眼神有些涣散,恐惧之下更多的是迷惘,似乎还没有缓过来,她还活着么? 浑身湿透了,河里寒气阵阵,让她止不住的颤抖。一开春,莲花池塘里长满了水草,身上混着河水的腥气,飘散到鼻息中,胃里有些反胃,让她几欲作呕。 周遭依旧是水声波波,晃荡晃荡连脑子里都不灵光了。和上回在中正殿上吊的感觉不一样,那回不过是喘不上气,人很痛苦。可这一回,她很害怕,浑身心都透着恐惧,她甚至怕她。 身下是船板,飘在水上有些不稳当,晃的人脑子里很晕。锦玉偏过头去寻人,望见阮澜夜坐在船头上,湿哒哒的曳撒随意披在肩上,隐约露出浑圆的肩头,三千发丝依旧没有束起,被水浸湿搭在身后,腰间的牙牌被扔在船板上,月色映照下发出莹然的光。池塘配月色,倒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画。 可是她此刻心里没有心情去欣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女的。 锦玉觉得很震惊,她是假太监,明明是女儿身偏偏扮作太监,在禁宫里游走六年,权倾朝野手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居然是一个女人。这是杀头的大罪,若是身份暴露,她必死无疑。 她发现了她的秘密,倘若她将秘密说出去,对她是牢狱灭族的灾难,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救了她? “醒了?”沙哑的声音传来,阮澜夜轻微偏过头去看她。 锦玉怔怔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样子有些可怜。 望见她那副可怜模样,像一只掉进水里的叭儿狗,两只眼睛咕噜噜地朝她看,似乎她能将她吃了似的。她勾唇轻笑,调转视线望向宽荡荡的湖面,不再看她。 她是疯了,才会去救她。 就像那个午后一样,她也是疯了。 宽大的曳撒汲满了水,湿腻腻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有些厌弃地耸了耸肩,那曳撒便就又滑下去些许,索性站起身来,朝着锦玉走过去。 她的身形比她高出些许,锦玉躺在那儿,微微抬头看她,月光被她遮挡在身后,有种沉重感压迫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骇得怔了怔身子。 还是要杀她么? 望见她膝襕上水渍滴答,知道刚刚是她救她上来的,可是既如此,又何必救她? 她渐渐靠得更近了,心头弼弼直跳,锦玉挣扎着坐起来,靠在船板上,壮着胆子结舌威胁道:“你……你是个假太监!” 阮澜夜微微抬头,将发丝拢在身后,清脆的笑声传来,随即取代的是眉眼里的狠厉,反诘问她:“怎么?娘娘要拿此来威胁臣么?臣可是刚刚才救了娘娘的命呢,您就这么忘恩负义,要治臣于死地?” 她微微张了口,她说得没错,可是她知道了她的秘密,这样天大的事情,她岂会容忍留活口? 见她步步紧逼,锦玉吓得语无伦次,撑手抬头就道:“我是太后,你不准杀我!” 阮澜夜轻笑,倒是个怕死的,她倾过身子低向她,伸手勾住她浑身湿透的衣领,仰唇一笑,“是么?娘娘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娘娘猜一猜,臣会不会杀您灭口?” 什么时当了,还要她来猜,心里擂鼓似的,她紧闭着不敢说话。阮澜夜突然伸上手来,掐住她的脖颈,细脉在指尖流动。她不想杀她的,可是她撞破了她的秘密,这是她的把柄,知道了就都要死的。 感受到指尖在一点点收紧,锦玉提起气来挣扎,扒拉着她的手,急促道:“厂臣,我不告诉别人,你相信我!” 生与死的边缘,她从来没有犹豫过,可这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相信她一次。她羡慕她身上的单纯和美好,而她的手上,尽是鲜血和不堪,让她死在她的手上,似乎有些可惜。
见她犹豫,锦玉似乎看见了转机,趁着当口憾住她的手,蹈义似的道:“我一定不告诉人,厂臣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您!” 又是来世?她心里哂笑,借着月色打量她,一张华容的脸此刻惊慌失措,她是怕她的。 顺着脖子往下,急促的呼吸带起胸前的山峦起伏,湿湿的襦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的体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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