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见她的装扮怔了下,抬了两步上前接她,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淡淡道:“不是和娘娘说让穿碧蓉的衣裳么?怎么是小太监的装扮?” 有种莫名的兴奋,锦玉转了两圈,嬉笑道:“穿成宫女的模样,我怕给厂臣添麻烦,换成小太监就方便多了,厂臣瞧我扮的像不像?”她一面说一面抬手扶了扶头顶上的曲脚帽,因为衣裳有些大的缘故,两手抬高,宽大的袖子就滑到了胳膊肘,露出一截雪白的膀子。 阮澜夜伸手放下她的手,苦笑不得道:“像,就是太美了点,叫人看见了也不相信您是小太监。” 锦玉叹了口气,掐着腰苦恼道:“哎,长得太美也是种罪过呀!” 她这人禁不住夸,三两句就开始不着调,阮澜夜不去理她,径直背手走在前面,“娘娘还走不走了,不走臣就走了。” “走走走,怎么不走!”她追着她跑上去,嘀咕了句脾气倒是大。 上了马车往贞顺门上走,出了贞顺门就算出了宫,之后的路有她在就都算不得什么。扶顺坐在马车外驾车,拉着缰绳低声道:“干爹,今儿是冯成带班轮值,上回东厂里番子得罪了他,只怕会找茬。” 阮澜夜抬手掀了窗帘儿往外瞧了瞧,冷声道:“不怕,只管走咱们的,量他也没那个胆子敢盘查咱家。” 锦衣卫向来在东厂底下,东厂有随意调派锦衣卫的权利,虽说厂卫同属侦察衙门,可内监在宫里,凡事皆只听从皇帝一人,旁人就算有异议,可批红在她手里,奏了本子上去也要先归她看,还不等皇帝看见就能先收拾了那帮人,久而久之,锦衣卫就成了东厂的下属机构,这是大郢几百年来不成文的规定。 扶顺道了声是就驾车往外走,马车走到贞顺门果然被截下来,冯成腰间佩绣春刀,抬手冷喝道:“站住!宫门申时下钥,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出!” 扶顺亮出东厂的令牌,压着公鸭嗓怒道:“仔细看清楚了,咱们是司礼监的,奉命出宫办事。” 冯成是存心要刁难,上前两步作势要掀帘儿,“我管你是司礼监还是御马监的,宫里有规定,出入宫门一律要盘查,车上是什么人,下来检查!” 他刚上前,帘子从里面探起来,阮澜夜伸出头沉声道:“怎么回事?” 一见是他,冯成立马惊住,忙后退了两步垂首道:“原来是督主,这大晚上的,督主又有急事要办么?” 她嗯了声,道:“咱家临时有事要回一趟东厂,冯都统有事么?” 东厂办事能随意进出,不用太多的报备归档,这是上头的指令,可简单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冯成抱拳后退道:“即是督主办事,卑职定当准守。”朝后挥了挥手,“都让开,往后退!” 即是阮澜夜亲自出面,也就没有过多的繁琐,马车轻而易举就出了贞顺门。锦玉缩在马车后头,刚刚马车停下的时候,她心都要跳出来了,紧紧攥住她的膝襕,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走了老远才松了口气,她蹲在她膝旁抬头看她,呼道:“吓死我了厂臣!” 阮澜夜弯眉笑了笑,刚要开口就听见扶顺在车外道:“老祖宗怕什么,有干爹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她拉下脸,沉声道:“张着神驾车,不该说的甭开口!” 扶顺立马噤了声,锦玉坐起来,担忧问她:“待会回来,是不是还得麻烦一回?” 她点了点头,“来来回回,容易叫人察觉,等明儿一早再回来罢。” 锦玉骇得跳起来,马车顶了头,哎哟一声。阮澜夜忙扶住她,要替她查看,轻声问:“娘娘撞着没?” 她捂头吃痛,只一门心思问道:“那我今儿不回去了?” “娘娘就在臣府上将就一晚,明儿臣再送您回来。” 锦玉讪讪地,留宿在她那儿?似乎哪里不对劲,碧蓉还等着她回去呢,跟太监过夜,回头又要被她笑了。 阮澜夜见她皱眉,遂开口道:“娘娘要是非要回来,臣夜里送您。” 她摆摆手,“住就住一晚,厂臣冒险送我出来已经是帮忙了,怎么好再让您涉险呢。” 她是东厂的提督,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揪她小辫子,她不能再不识好歹把人往刀尖儿上逼,没有这样的道理。 出了宫门,天越发黑沉,外头月色朦胧。马车在提督府后门口停当,阮澜夜牵她下来。扶顺站在马车边儿上,哈腰道:“儿子就先回东厂了,明儿一早再来接干爹。” 马车扬长而去,长长的街道上寂静无人,月亮忽隐忽现,从云层中剥开来。 月下看美人,有种诗情画意的美。
第24章 锦玉觉得很激动,她原以为进了宫这辈子也别想出来,没曾想才过了没多久就出来了。虽然手段没那么高明,可偷偷摸摸也自有它的乐趣。 她半开了句玩笑话,朝着阮澜夜道:“厂臣把我拐到宫外来,我一越性儿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这话叫人胆战,她是禁宫里的太后,若是跑了不晓得要牵连多少人。阮澜夜眯眼看她,调笑道:“娘娘要逃,可得带上臣,臣如今越发离不开您了。”她仰天长叹,扼腕似的,“索性臣已经和娘娘约定终身了,您去哪儿臣就去哪儿。” 锦玉一听急了眼,跨了两步站在台矶上,急冲冲道:“厂臣又不正经,调戏我上瘾了么!”她转身进大门,不再看她。 阮澜夜垂着睫毛看她跳脱的背影,大摇大摆的进了提督府,好像理所应当似的。心倒是大,不在自己的地盘儿上,一点忧心都没有么? 抬步跟上去,绕过影壁是一大片的花园,种了很多品种的花草,在夜晚也还是很香。地上铺的是石子路,踩在脚底有轻微的硌脚,但不难受。这里布置的很巧妙,花园前面就是一片池塘,月亮映照在湖中央,湖水荡漾,有种潋滟生辉的味道。 湖中央有一个四方的小亭子,有曲径通幽的小道可以通往。 “厂臣你快来,这儿也有棵梨花树,比承乾宫里开得要好。”锦玉忽然发现前面的梨花树,兴冲冲跑上前,站在树下回头招手叫她。 她像是得了新玩意儿,到处张望,像只出了牢笼的鸟。 阮澜夜抬步上前,和她一块站在花树下,抬头望,“这是臣从南方移植来的,当时特地选了几棵好苗子。臣有日子没回来,竟不知道已经开得这样好了。” 锦玉也抬头看,喃喃道:“这儿布置的可真美,厂臣怎么不回来?我觉得这儿比宫里好多了。” “臣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这提督府是高皇帝生前赐的,臣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又在宫里当差,出了宫就去东厂,没有时间回这儿。今儿若不是娘娘要出宫,臣怕一年也不回来几次。” 她嗟叹了句真可惜,知道她如今得来的一切不容易,司礼监掌印,再加上提督东厂。东厂里办得那些事儿,不用想也知道要结仇无数,稍出差错就要掉脑袋。她也是女儿家,哪有不向往诗情画意的生活的? 记得她在建瓯的时候,曾幻想着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也许会有疼爱她的夫君,生几个孩子,然后琴瑟和鸣的过下半辈子。可世事哪会这样简单,一切都容不得她幻想,一纸诏书就踏进了宫。若不是遇见了她,她大概不知道已经死了几回了。 梨花树下有一块青石板,她伸手拂了拂,就势坐在地下,抬头拉了拉她的曳撒,示意她坐下来,“厂臣,今儿我想就在这儿给娘烧点香,可以么?” 她俯身看她,她仰起脖颈的姿势,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似乎有种让人弯腰一亲芳泽的冲动。 她颔首说好,因为知道她出宫的目的,所以祭祀要用的小山降香和蜡烛都已经备好了。她吩咐人摆上来,还顺便温了两壶酒,待一切摆好她蹲下来看她:“府上没有其他人,因为娘娘临时要来,都吩咐退下来了,娘娘有什么体己的话只管说,臣就先告退了。” 阮澜夜刚要站起来,锦玉拉住她,惶惶道:“厂臣陪着我好么?” 话里的语气让人心生怜惜,她蹲坐下来,和她坐在一起,倒了两杯酒,有梨花飘下来,正好落尽酒杯里,她一仰而尽。 锦玉见状,偏头问她:“梨花的味道好不好?” 她皱了皱眉,说不大好,又道:“有些东西看着美,可实际上则未然。又有的时候,臣觉得不好,没准儿娘娘就觉得好,听旁人说一万遍不如自己试试。” 锦玉弄不懂她的意思,学着她的模样,捏了一片梨花放进酒盏里,轻呷了一口,梨花飘到嘴里,有种涩涩的味道,混着酒香的确不大好。咕噜一声,把酒全咽下了,梨花还在嘴里,她啐了一口,吐在地上,皱眉道:“我也觉得不好,太苦了。” “知苦才知甜,没有过过苦日子,怎么知道如今一切得来不易?人要懂得珍惜眼前人,过去的事情要学会释然,不然以后日子长久着呢,该怎么过?”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安慰她,锦玉黯淡了神色,撑手托住下颌道:“我娘也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可那会我太小,不明白,如今长大了,觉得要忘记那些事,着实困难。” 她替她斟了一杯酒,“都说酒能解千愁,也许醉了就能忘了。” 她想了想,也许吧,她从来没有喝醉过,三两杯下肚已然有些飘忽,脑子里混沌躺在青石板上,梨花落了满身。 这儿布置的真的很好看,满树的梨花像雪一样,挂着两盏红灯笼,映得人脸红彤彤的,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我娘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可我爹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我记得有一回,我和碧蓉偷偷跑出府逛庙会,天黑了才回家,我爹气得打了我,我娘心疼地把我护在怀里,结果被他一杯茶泼在身上。我当时恨得想带娘走,可是娘不愿意,大约娘心里还有他罢,可娘临终最后一面他也没来,我听碧蓉说,他在外面有了小老婆。” 阮澜夜和身躺在她旁边,侧着脑袋看她,眼角有轻微的湿润。她不知道她在建瓯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没有娘亲的庇护,在夹缝里成长,好不容易熬到十七岁,却被人送进宫来,说到底她很可怜,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看不出忧愁,其实心里应该是很害怕,很无助的吧。 她怜悯了下,怕带出她的伤心事,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索性长长望天叹道:“娘娘才十七岁,还有大半辈子的好日子没享呢,以后有臣做娘娘靠山,没人敢欺负您。娘娘想要什么,只管和臣说。” 锦玉听了扑哧一笑,笑出眼泪来,依旧闭着眼道:“我如今是太后,将来还要当太皇太后,把那些以前欠我的全都讨回来。” 大约还是很善良,她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心狠手辣,偏头听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阮澜夜问她:“娘娘累了么?” “厂臣说什么?”她把头偏过去一些,“我那回被我爹打了一耳光,耳朵有些不灵光,聋了好几天才缓过来,郎中说我以后老了怕是个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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