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吾王大笑而去,她却对着桑洛跪了许久。在她心中,公主桑洛,是这世上最善良最聪明的人,是她该倾了一生护着的救命恩人。 十年光景,白驹过隙恍然而过。却不想,时移世易,如今的公主,虽已不再是公主,再也露不出昔日那般明媚的笑,却依旧还是那最善良最聪明的人。可疏儿却真的不再是昔日的疏儿,遭逢突变,又被侮辱,如今公主得遇良人,她知自己,不该再苟活人世,也没了脸面,再陪在桑洛身边。 疏儿收了毛巾,双手握着,跪在床边,一双眉眼低垂,面容肃穆,只是那眸子之中带着水汽。片刻,她抬眼看了看桑洛,那浅睡的人只在她将她的胳膊放回被中之时轻轻蹙了蹙眉,便又睡过去。她往后错了错身子,对着桑洛俯身一拜,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只在心中叨念了一句:公主保重。 火堆声响,室中温暖,将狂风大雪挡在门外。而屋中却唯有桑洛一人,再不见疏儿。 沈羽走至院中,兜兜转转也不知主事住在何处,却正巧在路上瞧见了落了一身雪的主事正佝偻着身子,双手拢着不知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是在这院中做着什么。主事抬头瞧见沈羽,定了定步子,才又慢悠悠地朝她而来。 沈羽躬身拱手:“主事。” 主事一双眉毛上都沾着雪花儿,瞧着沈羽的样子,抬手按在她臂上拍了拍:“莫要多礼。此处,不需要什么礼数。” 沈羽愣了愣,微微一笑:“主事一身霜雪,是出去了?” 主事却道:“你寻我有事,为何不直说,却要绕弯子。”他看了看沈羽,端详片刻,“你寻我有事,正巧,我也寻你有事。来吧,到我房中一叙。” 沈羽淡笑,等着主事带路,随着他到了房中,坐在火堆边上,双手烤着。主事拿了茶壶,倒在那豁了口的碗上,端着热水坐在沈羽身边,吸溜吸溜地喝了一口水,吐了一口热气。干声说道:“城中百姓,我已安排走了。眼下,这昆边之城,只剩下你我几人。院中有两匹老马,一辆马车。一会儿,你同我去将那东西放上马车,晌午时分,你们便可启程离去。” 沈羽闻言便是一愣,她昨夜来时,便觉这主事奇怪,昆边城中百姓如同昆山野民,好勇不羁,而城中没有一兵一卒,城外又是千里狼野。此人虽是寒囿主事,毕竟不是城守,何以城中百姓竟对他如此尊重?如今听他所言,更是心中惊讶,只是一夜,便将城中百姓遣散离开,去往何处?如何离开? 主事昨夜救了桑洛性命,又数次相助,如今还要助她们离开此地,言语之间竟是胸有成竹丝毫不见胆怯,沈羽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在下,有话想问主事,却又不知当问不当问。” 主事轻嗤一声,斜眼看看沈羽,面上带了不屑:“你话已出口,还有什么当不当问之说?”他微微一笑:“但你不问,我也知你心中疑虑。”说话间,轻声叹道:“你若想问我是谁,叫什么,我在此处太久,过往的名字,已经淡忘了。你若想问我为何城中百姓听我所言,对我礼待,也是因着我在此处太久,过往的事情繁杂,不说也罢。你若想问我,为何要帮你们,更是因着我在此处太久,见惯了生死别离,人情冷淡,不愿有人在与我一样。” 沈羽被主事说的不由一笑:“主事,似是将我心思猜透了。我……竟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 主事微微皱眉,复又看着沈羽,眼光上下打量许久,口中嘶了一声,“我倒是想问问小兄弟,你……”他顿了顿,又是一笑:“你是泽阳族人。是也不是?”他说着,又眯起眼睛看向火堆:“泽阳一族……许多年没见过泽阳族中人了。” 沈羽闻言淡笑:“主事见闻阅历皆广与我,可谓世外高人。在主事面前,我怕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拱手轻拜:“在下,泽阳沈羽。” 主事若有所思的看着沈羽,却又点点头:“果然是沈氏族人。却不想竟是小狼首。怪不得,总觉你眉眼之中,带了些熟悉之感。”他哈哈一笑:“没想到,素来木讷耿直的泽阳族人,也能舍下族人,不顾王命,跑来这苦寒之地。你也算,泽阳族中一个奇人。” 沈羽听得主事言语,不由轻叹:“如此而来,也是无奈。放下族中之事,羽心中愧疚万分。可洛儿身陷绝境,我不能不管。忠与情,与我来说,实难抉择。” “你可后悔?” 沈羽当下抬头,看着主事,笑着摇了摇头:“从未后悔。” 主事浑浊的眸子之中竟闪过一丝复杂之情,轻轻拍手:“好,好极。沈小少公,做了这国中许多人都不敢做的事。与你族人,或有亏欠,可待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少公自然会知,如今选择,应也没错。” 沈羽不明其意,还欲再问,主事却站起身子,走到床前,将那铺盖掀开,费力地掀起床板,从内中取了个黑漆盒子出来,放在手中摩挲着坐在沈羽身边,将盒子递给沈羽。 沈羽双手接过盒子,但见上面黑漆都因着年久剥落,倒也不沉,却不知里面什么物事。主事哑声说道:“公主的咳喘症,缘于体寒至极。故每到冬日,病势更沉。她在此地这样久,寒气早已在体内根深蒂固,若要除去,一来,须得到南边儿温暖湿润的地方调养,二来,须得进补些药材。”他干枯的手指敲了敲盒子:“我有一千年人参,此参自昆山深处而得,比皇城之中最好的还要好上几倍。今日,送与你,你们一路南去,路途遥远,此物,或能帮她缓解缓解。” 沈羽当下跪落在地,便要磕头。 主事将她扶住,眉头拧着:“你们泽阳族人,真个是烦死了。动不动便是跪又是谢。说些个没用的东西。不若去帮我收拾马车来的快些。” 沈羽还未说话,那门却被人推开,桑洛身上穿着薄衫,面容惨白,跌跌撞撞险些摔在屋中。沈羽慌忙将她扶住,惊得额头上瞬间冒了汗:“洛儿……” 桑洛轻喘着气,眼眶都红了,抓着沈羽衣服急道:“疏儿……疏儿不知去了哪……” 沈羽神色一凛,当下将桑洛抱在怀中暖着,“我来之时,疏儿还在房中,洛儿别急……” “我醒来时不见她人,又不见你,以为她随你出来了,”桑洛目中惶然,“可她将她素来随身的帕子放在桌上……上面……”她抖着手拿了帕子,竟满目凄楚,说不出话。 沈羽低头细看,但见那帕子上歪歪斜斜“姐姐保重”四个字,竟是用血写就。当下大惊,“这……疏儿怎会……”
主事却叹了一声:“遭逢不测,被暗中蝼蚁爬上了身,心中气恼羞愧,想要寻死,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沈羽不知他话中深意,桑洛却当下明了。转身便往屋外跑:“我去寻她!”沈羽慌忙拉了桑洛说道:“洛儿身子还虚,我去!” 桑洛眼神坚定,站稳了步子看着沈羽,咬牙只道:“疏儿不惜一切救我性命,我要去。” 沈羽与主事皆是一愣,竟都被桑洛眼中那沉重的坚韧之感震得说不出话。 片刻,沈羽低叹一声:“好。那我与洛儿同去。” 唯有主事,拢着双手看着二人出了屋子,兀自喃喃了一句:“有情有义,有情有义……这一般的处事之态,怕是你们谁,都及不上她。可惜……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疏儿挺可怜的,但现在的可怜以后也会成就一个聪慧隐忍的你。洛儿身边有疏儿,我是放心的。
第115章 恨意如何平? 桑洛穿着薄衫,一路跌跌撞撞的跑,沈羽心急追在后面,一边追一边脱下身上衣服披在她身上,只觉得桑洛冻得周身发抖,却又不听她劝,执意要去寻疏儿。沈羽心中又担忧疏儿又担心桑洛受了寒冻,随着桑洛一路跑出寒囿,入了这空城之中。果见城中百姓踪迹全无,只有满城风雪。 “洛儿,”沈羽拉住桑洛,看着她发上都落满雪花,双唇都冻得发紫,实在担心的厉害,柔声劝道:“听我一言,我去寻疏儿,你快些回去。” 桑洛一双眉目死死盯着城门之处,只是咬着牙满目坚定的说了一句:“我要去寻。” “洛儿……”沈羽眉心微蹙,叹了口气,知再劝无用,只得随着桑洛又往城门之处去寻。 风雪更大,幸而疏儿刚走,沈羽在军中日久,更擅察觉蛛丝马迹,寻敌军踪迹。走不几步,蹲下身子瞧着雪地之中果有一串脚印。当下起身:“此处有脚印,咱们寻着脚印走,定能寻到她。” 桑洛点头疾走,却始终因着气虚体弱,刚刚出了城便捂着胸口气喘不停,阵阵眩晕。沈羽将她扶住,叹声只道:“风雪这样大,若是疏儿一心求死,必会往狼野中去。好在她走的并不久,应该走的也不算快。”她看看桑洛,想要再劝,却又忍了下来,“我背着你,这样还会快些。” 桑洛目中深沉,知道自己身子吃不消,如此耽搁只怕疏儿走的更远。她推了推沈羽:“你快些去找,我慢慢走。” 沈羽却道:“不可。这雪地之中不知多少危险,我不能舍了洛儿。”说话间,不由分说地将桑洛背了起来,不等桑洛再说,寻着脚印往雪原深处而去。 走不多久,果见风雪迷茫之中有一人影,迎风而走,跌跌撞撞。沈羽眉目一晃,脚下更快,再往近处行,见正是疏儿。她心中一喜,当下大叫:“疏儿!” 却说疏儿一路出来,本就想求死,可外面风雪加上深厚积雪,让本就瘦弱的她走的极慢。走不几步便又跌在雪中,如此往复,滚得一身是雪,身上的衣衫都接了冰碴子,头发散乱,周身都麻木。她只盼着快些遇见几头野狼,便是将自己吃了也好,咬死也罢,又或者多走的远些,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一片洁净之中,都是好的。 可桑洛怎会让疏儿一人离去求死? 她听得几声不真切的叫唤,还未站定步子,又是双腿一软趴伏在雪地之中。耳边窸窣声响,竟被一人拉进怀中搂着。她知是桑洛亲来,却因着寒冻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桑洛跪在雪地之中,紧紧地将疏儿搂着,登时便落了泪,心中却又生气,哑着嗓音哭道:“谁让你走的!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怎的就会这样自作主张了!” 疏儿抖着身子抬眼看着满身风雪的桑洛,眼圈儿便红了,跪下便要磕头:“疏儿有罪,疏儿……实在没有颜面活在人世。” “你哪里有罪!该死的已经死了,你为何不能活!”桑洛又气又难过,抓着疏儿的胳膊低声吼道:“我没让你死!你怎么敢死!” “疏儿已非洁净之人,不配伺候公主……”疏儿面上满是泪痕,抽噎不断:“公主随沈公离开,日后好好活着。疏儿来世,再伺候公主……” “这一世都过不好,还要妄谈什么来世!”桑洛气急,用力的晃了晃疏儿:“你且听着,那人已死,所有的事儿都如此处的一地黄沙,终将被大雪掩埋,你只需跟着我,我不会让一人羞辱你,尚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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