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见就不怪了。” 当看见在参天古柏中若隐若现的青灰色的殿脊时,三人都已有精疲力尽之感。 “姐,这两个清露寺的台阶加起来也没这般长。”沈子岸皱着眉头。 “那就歇会,顺便把酒气给散了。”沈清书连连眨了好几下双眸,眼皮才不再跳。 “你如何了?”沈清书忍不住问温雪儿,总记得她离开京城后身子就弱了许多。 温雪儿只是摆摆手,看起来没有力气再说话。 “沈子岸,你和她一同留在这吧,我上去。” “可我跟着你才会心安些。”温雪儿缓过来了。 沈清书微怔,然而又再次嘱咐沈子岸:“她身体不好,不能再继续,看着她啊。” “沈——” 沈子岸伸手拦住温雪儿:“听她的话吧,否则得把你扔下来。” 看着沈清书的身影,温雪儿眉眼间尽是担忧:“她不是有不详的预感吗?你还敢放她一人上去。” 沈子岸的神色沉肃了些:“其实我心里也不□□心,可我觉得与寺庙无关,与这里有关。”他张望四周。 “在京城是有结仇,不过不至于追到这里来吧?” “且看看。” 进入到香烟缭绕的地方时,沈清书才稍稍定心了些。 虽说求神拜佛只是虚浮的形式,但若是能为沈清越求来一分平安也是好的。毕竟自己曾向他荐过晋王,如果此去一行出了事,她此生都不得安宁。 直到膝盖开始酸痛,沈清书才缓缓起身。 然而她不过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定晴到一个坐在蒲团上的僧人身上。 她认得的,那日在京城大街上指出药珠是龙桑的僧人。原来他已经回西境了。 像是被什么指引着,沈清书不知不觉就走到他面前。不过没有出言打扰,只是静静地候着。 她看着案上的一支香燃烧殆尽时,僧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慈和:“贫僧与施主是有缘人。” 沈清书微微笑了:“可有指点?” “且要珍惜身边人。” 沈清书蓦地想起了温雪儿,心中一动。 原谅她了吗?其实从未恨过的,何谈得上原谅。 “我会听进去的。” 僧人又闭上了眼睛,沈清书以为他要静修,微微颔首后便想要离开。 “有灾祸。”僧人突然出声。 “我吗?”沈清书迟疑地指指自己。 僧人凝视着她,不再说话。 沈清书突然想起什么,不顾膝盖酸痛,向寺庙下方飞奔而去。 你们千万不要出事。 直到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时,沈清书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我总觉得有人在观察我们。”沈子岸皱着眉对沈清书说。 沈清书不认为沈子岸是多心,毕竟他还是云来。她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温雪儿的手腕,然后示意沈子岸跟上:“立刻回去。” 他们一直往人群喧闹处的地方走,直至暮色四起才终于走到边界。 “姐,停下,”沈子岸顿住,随后谨慎地环视着四周,“有情况。” 沈清书将温雪儿掩至身后,眼神变得警惕。猝不及防间,当余光中出现一抹凛冽冰冷的银光时,她第一反应就意识到有冷箭直指自己而来,然而下一刻就被沈子岸重重推开:“滚开!” 这一跤把沈清书摔得眼冒金星,她还来不及站起来,就听到了温雪儿的一声惊叫:“沈子岸!” 沈清书可能很久很久都不会忘记眼前的一幕——沈子岸胸膛插箭,涌出的鲜血已将他衣衫染红。 沈清书只慌乱了片刻,遂迅速接住他:“离军营很近了,你撑着。” 她说完后愣了一下,沈子岸的神色间竟尽是如释重负。 “如何把我带回去啊?拖着吗?”沈子岸声息虚弱,说话却很连贯,“听我说。” “沈子岸你别说话了。” “听我说!”沈子岸的心口一起一伏。 “好。”沈清书在他身上摸索了几下,终于掩住了出血处。 “这个下场比我想象中要好,我不想作为端王一党回到京城被清算掉,那样不是下狱就是......流放,”沈子岸终于觉得吃力,“真要那样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回去后你记得和爹娘说,我是参军,才没掉性命的。” 沈子岸缓了缓:“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到各处河山看看吗?这需要盘缠的。我经营云来赌坊,攒了好多钱,你记得到我房中床榻的格子下面把银票都取出来。不要给爹娘,不要让他们知道云来赌坊。” “沈子岸你听着,我和哥哥都不会揭穿你是云来的事,你——。” “你以为端王不会把我拖下水吗?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下去陪葬。” 沈清书只觉得眼中酸涩异常:“是我!是我把云来赌坊与端王有关的事告诉晋王,是我......” “我说过,纵使无人发现,端王也会把我供出的,他看不得只有他一人受苦。说来好笑,我明明是云来,却扮了那么久天真纨绔的沈子岸,直到来了军营,我才觉得自己有那么几分真实。” “云来,云来,我会求晋王,让他饶过你,求求你撑着,今日若不能把你好好地带回去我无法向沈清越交代。” “我不要像个……丧家犬一般回到京城……” 沈清书一直紧紧攥着他,却发觉他的身子在慢慢地耷软下去,最后连自己都撑不住他。 温雪儿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说话。” “没了。” 沈清书踉跄着站起来扫视四周,却发觉除了冷冽的寒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她的眸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僧人说的“有灾祸”,不是沈清越也不是温雪儿的灾,是她自己的,她很清晰地看到那支箭目标明确地指着自己而来,沈子岸替她挡了灾。 那句“珍惜身边人”不仅仅在说她对温雪儿。 沈清书瘫软在地,被刺骨寒风惹得她战栗连连。 今日真冷啊。 连她至今都搞不清楚对这个弟弟到底是什么感情,明明曾相互利用过,如今只觉得他可怜又可恨。明明能力不弱,却因父兄光芒太盛,他一时心急,清醒自愿地落入歧途。 温雪儿虽被惊吓到,却比沈清书冷静几分,她匆匆用袖子擦去沈清书手上的血迹:“先把人带回去,敌暗我明,不能僵在这了。” 远处的山丘上,一个持弓的身影僵了僵。 纱月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我杀错人了。”弓箭应声落地,她把脸埋在手心,泣不成声。 沈清越见尸后沉默了许久,眼内血丝遍布,却始终不落一滴泪。 “哥,对不起......”沈清书蔫在一边,只是重复说着这几个字。 “西北军将沈子岸,因公身死,”沈清越缓缓说,“这个消息会立刻送回京城。” 沈清书握着拳头,指甲几近要掐进肉里:“去赫希看看。” 沈清越摩挲着被洗净的箭:“是西境最普通的箭,但你若是怀疑赫希,我便去一趟。” “妹妹,”沈清越临走时反过来安慰她,“这些天我早就发现沈子岸心气已灭,他对前路无望了。此次除了凶手,没人该说对不起。” 沈清书只觉得脑子和眼皮很沉,胡乱点了点头。 沈清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温雪儿带回账中,又怎样更衣睡下的。只记得温雪儿埋在自己的颈窝间一遍遍地轻唤着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 沈清书终于睡沉了,温雪儿蹑手蹑脚地披上白毛裘,顶着冷风去寻沈清越。 “我想来想去,要真是赫希的人做的,那只能是纱月,可纱月,”沈清越迟疑道,“她从山丘上面摔了下来,腿伤得很严重,估计许久都走不了路,还怎么杀人——莫非是狩猎人误杀?” “对,狩猎人误杀,”温雪儿蹙眉道,“宁可是误杀也不要让沈清书以为是来杀她的。” 沈清越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温雪儿,这阵子好生照顾她。” “我会一直照顾她。”
第38章 灯油滴落在案上, 凝成了小小疙瘩。沈清书木然地提笔醮墨,一遍又一遍地手抄着数卷经文。凛寒的风从账帘缝隙中钻了进来,她几乎要握不住笔, 只是像被什么驱使着, 她停不下来。 风渐渐把炉火也给吹熄了。 微许雪花随着温雪儿匆匆进来的时候也飘了进来, 帐内更冷了几分。 “怎么炉火也灭了?”温雪儿眉头轻皱,随后把自己身上的毛裘脱下盖在她身上, 在帮她系好带子的时候, 眼神落在了墨迹未干的经文上, “你在做什么?” “为沈子岸,也为沈清越, 我不想再看一个人没掉了, ”沈清书眼神很空洞, “其实沈子岸说得对,只要沈清越保持中立, 在新帝登位的时候虽无功但也无过, 可以安稳地当平宁将军,可是他这一去就已定局。我知道晋王会赢,可是若在晋王赢之前, 战场上随时可能会有一支箭蹿出来,插到沈清越的心口上。是我,我曾经和他说过晋王可信,可归顺, 他才会趟入这场夺储的浑水里面。” 温雪儿安静地听着,只是眼梢渐渐红了, 她绕到沈清书背后,轻轻俯下身来圈住她的颈项, 在她耳边道:“沈将军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也是忠臣,即使你不提醒,他也会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一个利国利民的新帝。” 沈清书摇了摇头,继续提笔抄写。 温雪儿这才看见她手指上的骨节已经被冻得通红,下意识地拂掉她的笔:“别抄了,再抄手该生冻疮了,明年冬天再来的时候就会又痛又痒了。” “你看经文上都划出墨迹了,”沈清书皱着眉,重新拿起笔,“我必须要抄。” 温雪儿心一横,索性抽走她的笔。 “给我。”沈清书沉沉地看着她。 “不能再写了,否则手该僵了,你现在就应该抱着暖炉不撒手。”温雪儿毫不退缩。 “温雪儿!” “沈清书!”温雪儿红了眼眶,可手中的笔仍紧紧攥着。 “我让你给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如折断好了。”温雪儿缓缓握住两柄,却在看见沈清书的眼神时丝毫力气也使不上。 “给我。” 温雪儿与她僵持了一会,终究还是扔下笔走出了帐篷。 她闷闷地站在帐外生了一会气,还是扭头走过去后勤处:“沈二姑娘的帐子里没炭了,送些过去。” 随后她找到副将,神情恳切道:“能送我去个地方吗?”
...... 数百级的台阶蔓延而上,直至视线尽头才能窥见那间寺庙露出的一角。 温雪儿沉下心来,开始行祷礼。 在这数百级台阶上,五步一跪拜,直至行至正殿,这是当地人最郑重的方式。既然要心诚,温雪儿自然没有含糊,行够五步便一跪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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