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是娄天香生前的噩梦所在地,哪怕身后也不想再过去重温一遍自己当时濒临崩溃的绝望。 同为女性,夏千阑自然能懂得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在进入了安全范围以后一点也没能开心得起来。 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拂过茂盛草叶, 娄天香显然是没有走, 还在天人交战地苦苦挣扎。一方面是这些帮忙杀死安宁的殡仪师,一方面是她从那天以后再也不愿面对的痛苦回忆, 无论让她越过哪条的阻碍,心都火烧火燎得难受。 那双黢黑的眼眶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渊,一面盛放着绝望,一面堆积着愧疚,当两者相互碰撞撕扯时,欲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就再次冲涌上来。娄天香把它们强制压下,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顶多再到安宁尾七的那天…… “对不起。”意料之外的,夏千阑居然没躲到那间办公室里,而是站在一个相对靠近那边的地方朝她开口,女人窈窕修长的身影正对着那片草丛,“刚才情况紧急,只能用假的来骗你。不过单单一个遗像应该没有用,如果你知道怎么帮安宁恢复力量,或者阻止明天尾七冥婚的方法可以告诉我们。” 风吹草动停止了,甚至是连绵不断的雨声都稍稍缓速,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唯有夏千阑的声音依旧清晰。虽然娄天香没回应,但她还是耐心地屈膝蹲下,好让藏匿在草丛里的那颗头颅可以看得清楚她现在的表情。 “其实一开始接下这份工作的时候,我们没了解到那么多,单纯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后来我看到王长贵的媳妇生了第三个孩子还被王长贵当众打骂,她反抗起来,把王长贵的那里给剁了下来,王长贵当天晚上就失血过多死了。他们都说王家媳妇是藏了太久后爆发了,可我想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生完孩子还有这样的力气?那天我看到的是安宁的脸。” “后来我再去找王家老太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人的残魂还留在那边,她说自己生前是去坟地找了安宁,所以才有这样的力量。安宁的残魂肯定还在,而且附身了她。” 草根被折断的细微声响传来,里面的“人”似乎是惊讶了下,但还是选择了缄口无言。渐渐小下来的雨依旧沾湿了夏千阑的发丝鬓角,那湿润的长发耷拉在胸前,深酒红的色泽显得白皙的面庞愈发明艳。 这位殡仪师从相貌上看来是那么惊艳,甚至村子里很多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产生了邪念。在这座村庄里,只要是稍微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或是被强.暴,或是被卖到其他村庄再遭受同样的待遇,这几个女人其实长得都挺不错,娄天香在沉睡的时候隐隐可以听见有人在讨论,看等到冥婚结束时把女人给扣下来。 如果是放在平日里,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提醒,能跑一个是一个。可看着她们竟是去给安宁强行安魂,娄天香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同病相怜到后来的厌恶。 甚至在这些夜不能寐的晚上,她用鬼力将一波学生困了下来,这些孩子就消失在父母的记忆当中,成为了她每到夜晚无事可做时发泄的玩物。跳楼?自相残杀?只要是能想到的她都会去做,借此来宣泄自己的一腔恨意,即使这些孩子也并非所有都是那么坏的彻底,有些在路上遇到了会给她打招呼,说声“老师辛苦”。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也有了和刘珺类似的、曾经自己最恶心也最不屑的想法,即使这村庄里还有无数个等待解救的人,她也只想在夺回安宁以后把这里彻底毁灭,无差别地灭杀所有。 “你的躯体应该还在那栋别墅里吧。”夏千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我猜你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学校,但我知道白天的时候应该是可以的。”这个副本的设定是白天没什么危险,一切都在夜里生效,夏千阑就此猜测自己应该是可以趁着白天把娄天香的头颅带出去的,当然,也只是猜测而已,有失败的可能。 “我可以尝试在白天把你的头带出去,如果两个拼接起来,按照你的能力应该是能够拼得过孙彬的吧?”夏千阑冷静无比,“想阻止冥婚也有个办法,结婚需要新郎新娘两个人一起,如果新郎不能了,新娘一个人也没法结婚。” 之前孙彬妄图欺骗他们找到安宁的尸体,应该是自己也被杀死以后困在那边出不来了。那天他的残魂附身胖哥,胖哥催促了那个男新人和夏千阑快点走,应该就是不想让人看见男新人砍树以后被惩罚的样子,否则也不会有人愿意再去帮忙做事。 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孙彬的鬼力一定不如娄天香,不过现在的关键倒是在于安宁的尸体究竟被埋葬在哪里。既然娄天香孙彬都是被分尸,安宁很有可能也会成为几块。 “我要怎么相信你?” 沉默良久,娄天香才用那沙哑低沉的如被撕裂布帛般的嗓音问道。她的嗓子是在逃走被抓回去的那天晚上被开水烫哑了的,声音再也不像是之前一样百灵鸟般温柔动听。有了之前被背叛的经历,要想再次相信一个人很难,如果夏千阑等到把她的头颅带出去以后忽然反悔,她和安宁就将会错失最后的机会。 “很简单。”早就有所准备的夏千阑却嫣然一笑,“你能控制那么多的人肯定也有几分手段——对了,你是同性恋吧?”见娄天香紧张防备的模样,夏千阑将编好了的台词直接甩出,“没关系,我也是同性恋,这没什么大不了。我把自己抵押在你这边,到时候让我女朋友帮忙把你带出去,如果她做什么手脚,你直接就可以对我下手,怎么样?” 能够把那么多的小孩留下来困住再杀死,甚至还能抹除他们在世界上的存在,显然娄天香在这所学校里的时候就是鬼力通天。如果不是掉以轻心,是绝对不会让他们有能够逃走到这边的机会的。夏千阑抛出的条件极其诱人,尤其是在她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对于娄天香还真的毫无反抗之力。 在感觉到对方的犹豫后,夏千阑起身,优雅地拍拍身上的黏土又擦干净发丝,推开那扇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肮脏的窗户被推开,露出乐玉珊那张略带迷茫的漂亮脸蛋,下一刻,下巴被女人纤长的指尖轻轻勾住,拖带着拉近了距离。 在双唇覆盖上去的那一刻,夏千阑本还有点心理障碍,尤其是在对方的主动迎合下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她自从出道开始演的大女主剧本偏多,很少接感情戏,哪怕有吻戏一般也是借位一下就过去,没想到第一次“正经吻戏”竟是跟个女人,还是之前最讨厌发誓过再也不想同台的乐玉珊。 含过清新糖果的嘴自带淡淡的甜味,女人的唇瓣比想象当中的还要柔软,触感有点像是甜甜软软的水晶果冻。在夏千阑欲要分开之前,乐玉珊还稍稍用力一吸,颇为恶劣地欣赏到了对方脸上那一瞬的窘迫惊慌。
然而在娄天香的面前又不能把辛辛苦苦经营的剧本毁掉,于是在其余几人或是惊讶或是玩味的目光下,夏千阑悄然在转身的刹那瞪了乐玉珊一眼,面上却不动声色,手臂撑着下巴靠在窗边。 注意到娄天香已经从那藏身的地方出来以后,夏千阑直接翻身出去。一只脚刚刚跨到界域之外,刺骨疼痛就像无形的手般牢牢攥住了脊椎。异于正常天气的温度让寒霜都漫上脚踝,裸露在外的肌肤隐隐作痛,甚至渗出了血丝。 娄天香对此一句也没解释,在旁人看来,夏千阑只是在那边站了一下而已,但唯有夏千阑知道,身上宛如有一部分被生生剥离开来,就此甚至能感应到娄天香的位置。可与之一起的副作用,估计就是和那些小孩一样,就此会受到对方的掌控。 这样已经也是最好的结果,夏千阑在心中叹了口气。继而那颗光秃秃的丑陋头颅骨碌碌朝她滚了过来,纵身跃进了她的怀中。哪怕隔着潮湿的衣衫,还能感觉到阴森凉气直冲而来,那股浓郁的腥臭味道前所未有的近,夏千阑没法拧着鼻子,只得暂且又将其放下,但身上依旧沾了些挥之不去。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而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想办法找到安宁的尸体,抢在他们之前拼凑起来了。慕乔乔说孙家那边打算在黎明之前去墓地里先掘尸,她和谢思宇等到时间了正好一起摸过去。 “如果可以,谢思宇你一个人去,尸体你应该是可以搬得动的。”夏千阑却摇摇头,打断了他们这样的想法,“我、南椰、赵昱带着娄天香一起去院子里看看,慕乔乔你回别墅,等天快亮的时候进去,记得带上煤油灯。如果孙彬要攻击你,尽量往树下跑,撑到天亮就没问题。” “那珊珊呢?”赵昱忽然发现自己都被安排了事情做,但乐玉珊没有,顿时为夏千阑的不公平安排而感到有些委屈。在全员都去吸引火力的情况下,乐玉珊哪怕在村子里闲逛都不会有什么大事,他一时间都要怀疑究竟夏千阑带的是自己还是乐玉珊了。 偏生这女人在现实生活还装得跟她势不两立的样子,赵昱恨得牙痒痒。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珊珊?”夏千阑闻言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经过数次的争执,赵昱现在和她已经处在快要翻脸的边缘,想来也不可能有下一次合作,眼见着副本快要结束,夏千阑也懒得继续和他假以辞色,“我老婆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管了?” 赵昱被堵得胸口发闷,撇着嘴却什么也没敢说。其余几个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主要是乐玉珊庸庸碌碌至今,估计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和赵昱两个完全都是拖后腿的存在,关键时刻自然少一个是一个。慕乔乔甚至同情地看了眼夏千阑,赵昱和夏千阑的关系明眼人也能看得出,她估计如果不是要贴身保护客户,夏千阑早就给人一脚踹边上去了。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对于夏千阑来说,乐玉珊才是这当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假装情侣来说服娄天香是她在之前想到的最后办法,但娄天香绝对不可能轻易相信她们,因此只能付出些代价来。 就像上次一样,夏千阑把一切赌注都押在了乐玉珊的身上,这家伙虽然在现实生活里常常不靠谱,但面对这种要事,向来会有自己的分寸。 在这么多人当中,她的后背也只敢交给乐玉珊,即使对方并不是实力最强的一位。 但她只要知道,她肯定不会背弃她,这就足够了。 ** 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在黎明尚未彻底亮起来的天色里迎风荡漾,汇聚成一汪血色的海洋。 翻.墙这种事对于常年混迹于副本的夏千阑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无需任何人帮忙,手脚伶俐地直接越过阻碍。顺带拉了一把笨拙的赵昱。熹微的晨光里,这座乡间小宅是前所未有的空荡寂静,湿润的凉风回旋在小小一方院落,吹动满目的大红贴纸,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倒是真的为这里平添几分热闹的味道。 今天是副本里的最后一天,但显得似乎要比之前都风平浪静。笼罩在山间的大雾终于褪去,天地间呈现出一派清明。这座院落,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为新婚佳人布置的喜房,可只有知晓内情的人才知道,当天的那个女孩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上花轿,又怎样在远离乡间的新房中度过自己人生中最后的绝望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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