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眼神递过来都能教人缴械投降,遑论那眼神清正纯良,不像狐妖,倒比正统道家的厉害人物还要像那么回事。 琴姬嗔她耍赖,昼景无辜扬眉,乖乖巧巧地冲她笑。 根本就是存心做错了事不认账。 “你收敛着点!” 察觉心尖火种异动,昼景不好意思地收回那一缕流泻的本源,风雪重新落于梅林。 她确实收敛了,可琴姬当下身子还是不好受,眉头蹙着,情意堆积在心口,尤其恩人还像方才那样瞧她,瞧得她浑身被燥意炙烤,刚要起身走远了去透透气,腰身被搂住。 顺着那股力道趴伏在她身上。 昼景逗她:“跑什么?” “你放开我……”琴姬也不知自己还能忍多久。
偏生那禁锢了她腰肢的人得寸进尺,容态优雅慵懒,说出口的话真是气人:“不放。” “放不放?” 昼景容色本身便是十分美艳,一头长长的雪发,更似仙人。琴姬眼神幽深地看她,下一刻,毫不迟疑地揽上那段细颈,献上热烈的吻。 总算勾得人自投罗网,某位家主软玉温香在怀,不客气地使坏。 - 一吻结束,魂都要被吸走了,琴姬一声不吭地埋在心上人颈窝,气息未平,双目仍没找回焦距。 黑白长发在风中彼此交缠,昼景慢条斯理地将缠在一处的头发解开,耐心地轻抚怀中人的背脊:“舟舟,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琴姬脸颊在她侧颈蹭了蹭,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直等到她缓过来,昼景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从储物袋取出一把古琴。 “昨夜难眠,我做了一首曲子,舟舟且听一听?” 少女缓过来不肯再赖在她怀里,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的石凳,她一身清冽,瞧了这模样,哪能想到她之前情迷失神的柔软娇态? 昼景见了她冷俏的神情,心里忍笑,又见她要面子地不肯与自己双目相接,没忍住笑了出来。 琴姬耳朵红红,揪着帕子嗔恼地哼了声。 在她看来,恩人可真是坏。故意勾她献吻,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再这样,我就要走了!明天也不理你了!” “走什么?我不笑你就是。” 古琴横放在石桌,昼景敛了一身风流,起手弹琴。 弹琴的恩人和之前风流倜傥的恩人又不一样,举手投足,古韵连绵,未弹琴,心中已有琴。 琴姬的琴是她手把手教的,虽则每每都被恩人称赞天赋异禀、青出于蓝,可她还是最喜欢恩人弹奏的琴曲。 寻常人,亦或是自己,都弹不出这种岁月流逝的云淡风轻。唯有真的在岁月长河里涉足走过的人,方具备这份从容宽厚。 消去了一切躁动,脱去人性卑劣,大气、和气,灵魂里奏出的妙音。 “曲名,【无争】。” “争”字将落,琴音乍起。 琴姬侧耳恭听。 第一个音符飘进来,如一只手温温柔柔将她拥入怀,解她愁烦,慰她苦楚,抹去心尖一切的嫉妒纷争,一切的不如意。无争无争,世间喧嚣,人心难测,何人能无争? 曲调一转,山峦般的巍峨壮丽映入眼前,大千世界,人之渺小,争者为何,不争者为何? 世人皆苦。 昼景一身白衣,眉目淡然,她的眸子温和,上身笔直,端正处透着文雅的散漫,举手投足,赏心悦目。 修长的指拨弄琴弦,琴音如水蔓延,席卷少女周身。 琴音蕴含水意,合了流水无争的道,也合了琴姬乃水玉星主转世的命轨。如水的音符入耳,入心,不厌其烦地洗去她在情道沾染的伤痕。 嫉妒、纷争,不正是琴姬目前面临的境况? 她执拗在前世今生的枷锁,看不开昼景和水玉和怜舟的情爱,嫉妒‘自己’,身陷情爱迷障,自伤自损,身心俱疲。 恰是此时,道韵裹挟着琴音冲刷过心门,一句句的‘无争’传来,琴姬心上尘埃被流水拂去…… 观她心境澄明,目色清净,昼景奏响最后一道音符。 近乎于‘无’的道音。 琴姬身子蓦然一震,心底迷雾散去近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你怎么会……” 怎么会晓得她道中迷障? 弹完琴,昼景又恢复了狐妖的高贵懒散,眼睛眨呀眨:“什么怎么,这曲子如何?静心安神,镇魂宁息。我观你许久没好眠了。” 少女轻咬唇角,默默地和她十指相扣。 方才那一曲,确实帮她冲破一部分魔障,话堵在喉咙她不知如何言语,琴姬欲言又止:“恩人……” “欸?是景哥哥在弹琴吗?” 元十六兴冲冲在雪地踩过,身后跟着没能拦住人的花红柳绿。 不仅元十六来了,昼景一首【无争】,元袖、元二郎、三郎、四郎都来了。 元十七道:“好妙的曲子!闻之身心愉悦,百忧全消!景哥哥好厉害!” “这是何曲?阿景,我们可以学吗?”元四郎问道。 两家成了姻亲,就不再执守世家森严的礼数,私下里道一声“阿景”,也是寻常。 昼景捏着少女指节,神情自在地将人手指握在掌心,笑道:“当然可以。舅兄们要学,我将曲谱送给你们好了。” “太好了!” “多谢阿景!” 元家兄弟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此时才意识到贸贸然跑过来搅扰了二人独处的好时光,元袖领着弟弟妹妹离开,琴姬坐了没多久,起身。 “要去别处逛逛吗?” “舟舟领我去。”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去。 元府和昼府比起来不算太大,但胜在雅致,尤其冬日雪覆屋檐,此地更显清幽。 - 白鹤书院,女院。 宋姿烦得挥袖扫落茶盏,落了一地碎瓷:“好个元十四!好个元家嫡女!” 她气得头脑发昏,请了半天假从书院离开,走出女院时,感受到周围来来往往学子以怪异目光打量,火冒三丈。 压着要窜起的怒火回到宋家,刚进门就被婢子急慌慌喊进兄长书房。 “瞧瞧你都做了什么事!” 一只脚踏进书房门,兄长将折子摔在地上,宋姿不满地嘀咕两声,懒得去捡:“又怎么了?” 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气得宋容白了脸:“你还有脸说这话!平素我惯着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元家和昼家订婚,元十四是你能得罪的?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提到元十四,宋姿更气:“不就是仗着她有男人护,是!我现在还没嫁人,没有权有势的未婚夫护着,可我不是有兄长吗?还是说兄长嫌我了?懒得护着我了?怪我闯祸了?” 宋家兄妹二人,爹娘先后逝去,唯有他二人相依为命。宋容是位疼爱妹妹的好兄长,宋姿不愿嫁人,到现在都住在宋家他都是好好养着,宋姿要去书院教学,宋容想都没想就答应,可现在不是护不住了吗? 他愁容满面,敛了怒气,尽力和她好好说话:“昼家今儿个将咱家这些年做的事翻了个底朝天,你说这是为何? 且不说元十四,你瞅瞅,瞒着我你都做了什么事!勾结朝臣,垄断书院,排挤贤才,逼死同袍,一桩桩一件件,你真要我和你细细掰扯? 昼家都把折子送上门来了!要不是那位顾念和爹爹的朋友之义,你今日焉有命在!” 宋姿终于在他一声声厉喝中醒过神来,又羞又恼:“想不到景世叔真能为了一个女人和我过不去……” 看她还是执迷不悟,宋容不再忍她,气急道:“你要我怎么保你?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人命关天,就是宫里的皇后都护不住你!” 提到皇后,宋姿哼了声:“陛下爱重皇后,我就是真犯了错,她还能要我命不成?” “你竟是存的这个心?”宋容舍不得朝她下手,反手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突然的举动吓得宋姿慌了神:“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在家中为了你的死活愁得头发快要花白,你却一心想着作死。妹妹啊,你为何还不明白?皇后护不住你了……” “这、这话是何意?” 此时此刻,宋容懊悔不已,若能重来一世,他必定不再娇惯胞妹。 他脸色颓唐:“枉你出身世家,为何还没看懂昼家和皇室的关系?多少年来两者共进退,你可曾见过皇室阻挠昼家行事?又可曾见过昼家行事与皇室态度背道而驰?” 况且,先前宫里来人,态度分明,直言皇后对他不满了。 长兄如父,宋姿养成如此,宋容也逃不开管教不严的责任。 “收拾一下,你我去昼家求情。” “求情?”宋姿此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已经不再是她和元十四的矛盾,而是宋家和昼家的矛盾,她迟疑一二,没等来宋容的怒喝,先等来昼家使者登门。 看完星棠家主的亲笔书信,宋容一颗心凉透。 良久,他无力出声:“来人,将姑娘送进城外十里的【问心庵】。” “哥?你疯了!我不要去【问心庵】!” 那是嫡系犯了大错才被世家圈养的地方。 宋容发了狠:“想活命你就给我滚过去!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姑娘带下去!” 仆从听命行事,宋姿没想到回家一趟会遭遇此事,任凭她怎么大喊都换不回宋容回心转意。 皇室默许世家主问责,为保住宋姿一条命,宋容不得不献出大半家产,以金抵命,来偿还宋姿昔日犯下的罪孽。在家主、在陛下那里,求一个不死的恩典。 做好这些,宋容换了一身白衣,前往昼家负荆请罪。 宋姿千错万错,千不好万不好,架不住她有个为了妹妹情愿忍受三十鞭笞的哥哥。 昼家既然要查,那么宋姿往日做的事遮也遮不住,无论是她手段不光彩地进入白鹤女院执教,还是她欺压同袍蔑视院长在书院一人独大之事,全都抖了出来。 风声传得极快,茶楼酒肆议论纷纷。 宋容拖着一身伤痕回府,不免庆幸妹妹已经不在城中。 在妻子一声声泣泪中,他忍痛脱下外衣。 灯光下看着血迹斑驳的长衣,宋容苦笑,一边柔声安慰妻子,一边悔恨不该惯着妹妹,以至于今日险些无法收场。 星棠家主无缘无故要整顿世家,肃正世家风气,此事几十年前那位执掌世家时也有过一遭,想也知道星棠家主是奉了谁的令。 他低声道:“阿姿虽不好,但我是她胞兄,如何能看她殒命?庆幸我还是护住了她,可将心比心,被阿姿欺辱的人,无人为其出头,当时又是何等绝望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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