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药就是,”时佼忽而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就连低头喝药的时候,嘴角仍都憋着隐约笑意,罢,她放下空药碗,嗤嗤道:“以后你莫要这样看别人。” “这样是哪样?”许景瑭递上盛着白粥的碗,不解问。 “……”时佼道:“吃饭罢吃饭罢,我饿了。” 食不言寝不语,许景瑭低头吃饭,二人中间再无其他交流,亦谁也不曾给谁添菜加粥。 许景瑭会做些家常菜,用房东家厨房现有的东西,给时佼做了顿暮食,粥是香米白粥,菜是碎鸡蛋炒老咸菜,饼是用鸡蛋胡萝卜丝绊面汁摊的他们家乡的煎饼,外酥里软。 时佼胃口大开,吃了大半张后又伸手撕饼,被许景瑭拦住动作:“胃刚好些,不能再吃了。” 时佼与之对视,须臾,悻悻作罢,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抬眼看向昏暗中只有个朦胧影子的房梁:“别人都是劝人多吃点,你怎么跟我阿娘一样,会让我少吃点?” “我并不是不让你吃,”许景瑭思量须臾,认真答道:“医家讲,脾胃虚弱者,尤忌饱食暴食,朝宜六,午至七,暮进五,最为上乘养护,依着你的饭量,方才那些已算吃过了五分饱。” 顿了顿,许景瑭垂眼看面前的空粥碗:“我不知道你有胃病,不然断不会任你饥一顿饱一顿。” “寄奴。”时佼忽然轻声唤出口。 “嗯?”许景瑭抬眼看过来,恰好与时佼四目相对。 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分明别有深意,时佼开口却道:“屋子里贼风进得厉害,你看看能否帮我暂时堵一堵。” “好。”许景瑭不疑有他,在屋里东寻西找,拼拼凑凑找出点可以密封的家伙什,挽起袖口到窗户前堵贼风。 许景瑭知道时佼让她堵贼风的目的,却也不说破,待亥时梆子敲过,正用吃剩下的白粥碾碎做成的浆糊糊窗户的人,背对着这边悠然道了句:“姐姐收留我过夜罢。” 外头宵禁,又是大风大雨,提这样的要求多么合情合理,时佼欣然答应。 房东一家子认识贵客许景瑭,毕竟连租给时佼的房子,都是许景瑭找到正在出租屋子的他家,让他们以低于市场三四倍的房钱,低价租给时佼房子,差价由许景瑭补。 许景瑭还时常让人给东家送钱送东西,让东家多照顾着时佼。奈何这房东黑心,以为时佼是许景瑭见不得人的姘头,暗暗昧下许景瑭不少东西,此刻正主现身,房东一家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许景瑭收拾妥当,烧好热水,洗漱干净,揣着两个汤婆子钻进被子。 “这个给你用。”她把汤婆子塞给时佼,挨着床边平躺下来,与躺在里侧的时佼不多不少正隔着一个巴掌宽的距离。 “谢谢。”时佼接过汤婆子,窸窸窣窣地往许景瑭这边靠近过来:“怪冷的,躺近一些暖和。” “嗯。”许景瑭听话地和时佼挤了挤。 身边多个人就是不同,时佼觉得,这有些潮湿阴冷的,总也暖不热的被窝,好像一下子暖和起来,暖烘烘的。 活二十多年至今,并无同龄人无人知晓许景瑭身份,某种意义上而言,许景瑭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更别提像和姑娘躺在一起睡觉,这夜,许景瑭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不真实的状态里。 后半宿没怎么睡好,因为时佼一直往她身上贴,时佼好像很怕冷。 屋子里太冷,冻得许景瑭也没法再睡,甫过卯时就起了床,她刚披上衣服准备摸黑去厨房烧热水,紧闭的院门忽而被人重重拍响:“有人在么?!家里有人么?!” 时佼也被拍门声吵醒,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许景瑭示意她不要起来,把屋门拉开个缝隙往外看。 在院子里扫雪的房东婆放下扫把去开门,天太黑,看不清楚敲门的是谁,许景瑭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待来者走到时佼房间门前,许景瑭的眉心重重拧出川字,一把拉开半扇屋门:“表嫂?!” 来者正是许景瑭二姑母家的儿媳妇岳氏,只见她一把拉住许景瑭手,不由分说要把人带走:“你长兄向车夫打听得你昨日来了这里,万幸你还在,快跟我回去,你阿婆——” 余光无意间扫见屋里披头散发尚未起卧的时佼,岳氏焦急的眼睛里,顿时地动山摇。 两个时辰后,许家,北园。 稳住病情的老太太从熟睡中悠悠转醒,第一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二孙子。 “小奴才……”老太太虚弱地比口型,只能发出很低很低的声音。 “是,阿婆,我在。”许景瑭附耳凑近过来。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许景瑭重新收回身,像以往一样,衣不解带守在老太太床前。 今年冬冷得异常,一宿风雪罢,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着凉昏厥,吓毁了许家上上下下,同样高龄体弱的老太爷被紧急送去大房暂住,不日前才都回家的几房男女主人挨个儿来老太太面前走一圈,表罢孝心后,留下二房许景瑭床前侍疾。 许家一直都有这种从未有人明言提出,但却人人都心知肚明,约定成俗一般的规矩——二老有事,许景瑭去办,二老生病,许景瑭照顾。 谁让二老最操心许景瑭呢,二老那么多孙男娣女,最牵挂的,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许景瑭。 许景瑭在祖母跟前照顾,夜间就躺在屏风外的摇椅里休息,老太太上了点年纪,病得糊涂,夜里时常惊醒,时而吵着要见老伴儿,时而要许景瑭去:“把你祖舅爷找来,我想和他再说说话。” 祖舅爷是老太太的娘家弟弟,几年前已经驾鹤西去了。 午夜过后,吃了现熬的汤药,老太太渐渐熟睡,这才算消停些时辰,黎明之前,疲惫不堪的许景瑭刚睡着,忽然被屏风后面低低的哭声给再度惊醒。 头皮一紧,她跳起来冲到祖母跟前,正在抽噎的老太太看见许景瑭后,挣扎着坐起身,用力抱着许景瑭失声大哭起来:“老二啊,你终于回来看阿娘了!” 许景瑭父亲行二,家中亲人唤之“老二”…… 照顾老人和病人最是耗损精力,老人生病更是不易照料,整整三个通宵罢,第四日中午过后,来势汹汹的病情开始好转,老太太清醒过来,见二孙子满眼红血丝,二话不说打发许景瑭回去睡觉。 路上被许家唯一的女儿许景珍喊住。 “我都听说了,”许大姑娘背着手,故作老成:“你在外头,有了女人,还和那女人睡在一起。” 许家人对女儿从来百依百顺,造就了许景珍而今这在家里人面前没规没矩的臭德行,许景瑭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不冷不热道:“姑娘家家的,别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说,害不害臊?” “哈,你心虚什么?被我说中了什么?”许景珍一戳许景瑭胳膊,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人应接不暇:“那你何时娶那个女人过门?那女人是何出身?之前那位时姑娘呢?被你蹬了?哎,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的。” 呵,喜新厌旧。 “这话找你阿兄说去。”许景瑭心生烦躁,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不愿意听堂妹一口一个“那个女人”指代时佼,难得厉声轻叱道:“无事多读书,少同那些女子挤坐一处学人嘴碎,你阿兄在哪里?” 许景珍上次见二兄这样声色俱厉,还是她和许景琋偷拿家里零钱,跑去赌场玩耍被二兄逮回来的时候。 许家大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爷娘不怕亲兄不怕,唯独有些怕二堂兄许景瑭,闻言脖子一缩,底气不足哼唧道:“你不回去休息,找他做甚?” “要得你个小孩子来管大人的事?” “他在东院书房和人议事。”许景珍丢下亲兄踪迹,灰溜溜朝位于西院下面的南院跑去。 估计找年纪相仿的三房许景琋玩耍去了,许景瑭用力搓把脸,双眼皮把眼部轮廓勾勒得显出几分锋利,原地停顿几息,她折身去找堂兄许景珩。 只是没想到,与许景珩在书房议事的人,不是许景瑭以为的工坊里的那些部下,或者生意上有往来的伙伴,而是许老太爷。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问你。”老烟嗓低沉沙哑,老迈稳重,干脆利索,与“和蔼、慈祥”等词简直毫不相干。 “您说。”一进门就感觉出书房里气氛不对,具体说是对自己不利,许景瑭心里即时就猜得七七八八。 老太爷靠在管椅里,嘴角叼着烟袋杆,跷起二郎腿的那只脚踩在半人高麒麟祥云罩网暖炉上,道:“你和时家姑娘同宿的事,家里都已经知道了,我已着人打听过,时家清白人家,可以结亲。” 许景瑭暗暗看一眼坐在书桌后的堂兄,见许景珩暗暗朝自己摇头,许景瑭知道,这门亲从祖父口中说出来后,那就是板上钉钉,非结不可了。 回去路上,许景瑭那因为熬了三个通宵而沉重不清醒的脑子,终于被夹杂着冰雪粒的西北风呼呼吹打得清醒过来。 何必呢,已经没有那个深究的必要了,不是么? 到底是谁费尽心思绕这么大一个圈,机关算尽般地把她和时佼的“关系”暴露在许家人面前,在老太爷那几句话说出来后,这件事就没有了深究的意义。 在此之前,许家二老给许景瑭相中的,是开州府台的表外甥女巫家姑娘。巫家太爷曾做过开州商行行首,虽然如今不如当年显赫,但实力地位确然不可撼动。 要是能让许景瑭搭上巫家这条船,许家二老觉得,待他们死后,黄泉下也算是有脸见他们那苦命的次子了。 在外人看来,时佼的忽然出现,正正好打断许景瑭飞黄腾达的路。届时会有人叹缘分难料,有人怜寄奴运差,有人来看好戏,有人落井下石。 许景瑭抹一把脸上雪水,脸上绽出笑容,脚下步履加快,她好想见时佼,她好想,抱一抱时佼。 然后亲口告诉她,是的,姐姐,我心里,在乎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无话要说。
第9章 害羞 寻常家户嫁娶,起帖,缴檐红,下定,下彩礼,报日子,过大礼等过程必不可少,许家办其二公子成亲酒,却并未像外人以为的如何繁复且盛大,各礼虽全,过程却不长,是老太太全力敦促的结果。 大日子定在腊月初七,宜嫁娶,许家请了许景瑭母亲金氏、时佼母亲冬菱,以及许氏本家几房,几些亲朋好友,其他再无别人。 至于金刘三,他没有来。 他与许家人不往来,他也一直不同意自己拉扯大的孩子跟许家人走动,原因是当初他与金氏成亲时,许家没有来人参加酒席,没有给他面子。 在金刘三的观念中,许家人不来吃他的喜酒,就是不承认他当许景瑭的后爹,那他也没必要承认许家是后儿子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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