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慈把手收了回去,说道:“没事的。” 过了好一会,爹在外面喊着我们的名字:“聂息,褚慈!” 我从窗里伸头去看,只见爹已经把桌上的符纸收拾干净,摆上了两本砖头厚的书,他那单薄的身影像是幽魂一般。 我和褚慈走了出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等他发话。爹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正经,他微微抿起了唇,像是要交代什么大事一样。 爹把桌上那两本书往我们面前推了过来,说道:“奇门遁甲分数理奇门和法术奇门。褚慈你悟性高,时遇七杀又逢杀星、岁运,命局太愁人,此世血光之灾不可少,传你法术奇门愿你得以自救,而你父辈也是希望你在法术奇门上走远的,因此这本古书以后便为你所有。” 褚慈点了点头,伸手去摸了摸古书磨损的书脊,说道:“我知道了。”她微微垂下眼,那双眼里暗藏的情绪我看不懂,但那绝对不应该是这个年纪会有的。 “七杀是什么?”我问道。 爹没有回答我,而是说:“等你学懂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我撇了撇嘴,盯着余下的那本书看。那书的封皮都被翻坏了,书页泛黄,而封皮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虽然破烂得不得了,但相逢即是有缘嘛,也许这书注定了要属于我,于是我等着爹再开口说话。 爹将手心覆在了余下的那本书上,叹息一声道:“话不多说,聂息,若是你能把这书看完,我就满意了。” 在听了爹的话之后,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褚慈看不起我也就罢了,连爹都小瞧我。我推了推爹的手,把书抱在了怀里,说道:“我当然能看完。”说完我朝褚慈看了一眼,问道:“爹,这数理奇门和法术奇门有什么区别?” 爹想了想,说道:“数理奇门主预测,而法术奇门自然就是符箓、作法、踏罡、步斗了。” 我心里一乐,想着,那法术奇门不就是装神弄鬼的玩意么?当然我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偷着乐了。 爹瞥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古人常说‘学会奇门遁,来人不用问’,我这大半辈子算是在这奇门遁甲上下足了功夫,参得破世道无常,却难说清诡变人心。将这两本古书传给你们,只愿今后你们莫重蹈覆辙。” 我抱着那书,忽然觉得它重了不少。紧闭着唇没有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去看看厨房里的汤熬好了没有,我早闻到香味了,这味道啧啧,整个村可只有我一个人熬得出这个味道。”他咂吧了一下嘴,一副口水要流出来的模样。 果然正经不过三分钟,我抱着书去厨房给爹看锅去了。 吃完饭过后,爹开始跟我们讲阴遁阳遁十八局,掌上起局法以及纸上起局法,他每个都讲得不多,匆匆结束而又去讲另外一个。他的脸色灰败得很,连头发也在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花白。 我惊愕不已地看着爹的变化,而后转头去看褚慈,却见褚慈丝毫不为其所动,仍在认认真真地听着,难道褚慈没看到吗? 我撞了一下褚慈的手臂,朝她挤眉弄眼的,但显然她不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朝我看了好一会后又转向了我爹,认真得不得了。 我看着爹的皮肤开始溃烂,然后显现出底下钻着细蛆的肌肉,他的血肉开始发臭,像被空气腐蚀一般渐渐消退,露出里面沾着血的森森白骨。爹的嘴仍在不断地动着,然而他的嘴唇已经裂开,脸部的腐肉在慢慢地滑落,掉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我捂住了嘴,往后一仰就着凳子摔到了地上。 爹朝我看了过来,他的眼珠子滚落在地,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眶,问道:“你这是在闹什么?” 一只肥硕的引魂虫从爹的袖口里钻了出来,顺着他的胸膛往上爬,然后爬到了脸上,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怔愣地看着,张开嘴想要说话,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所有话语被堵在了喉咙里,让我发泄不出内心的恐惧。 我浑身颤抖着,明明想要逃离,可四肢却仿佛不是我的一样,我根本不能动弹。就在这时,褚慈说了一句:“你在地上扑腾什么?”她话音刚落,一切像是又恢复正常了一样,爹还是那个爹,什么腐肉引魂虫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急促地喘着气,愣愣地看着,过了许久才回答褚慈的问题:“这凳子不太牢固……” 爹板着脸说:“你这不思进取的臭丫头,一给你讲些有用的东西,你就开始给我走神。” 我干干地笑了两声,连忙爬了起来。 我在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渗得慌。我控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今天白日的情景,忽然觉得浑身都在发冷,究竟是爹被鬼上身了,还是我中邪了? 褚慈睡得正沉的时候,我推了推她的背,小声地唤道:“褚慈,褚慈,姐姐?” 褚慈翻了个身面向了我,在黑夜里那双浅色的瞳像是什么玉石一样,她有些困倦地问道:“怎么了?” 我说:“你真的没有看见么,白天的时候……” “我看见了。”褚慈说。 我愣了愣,压抑着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又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褚慈伸手朝我的眼睛摸过来,我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她说道:“记住,不能说出来,除了他们的执念外,我们内心所向也会使他们不忍离开。”说完她便将盖在我眼睛上的手掌挪开了。 我的心忽然沉至了谷底,瞪大了双目看着褚慈,不敢相信她话里的含义,我低着声音说道:“你什么意思?” 贴着薄纸的窗上映出一个人影,只看一眼我浑身便僵住了,透过窗,我看清了窗外站着的人影,那分明是我爹。 爹站在窗外,一股腐臭的气味透过门窗袭进屋里来。 门外的人一声不吭,隔一会就敲几下我们的门。我的呼吸开始变得不稳起来,伸手掐住了褚慈的手臂,然后低下头一口咬了上去。 褚慈闷不做声,似乎感觉不到疼似的。 没一会敲门声便停止了,我再往窗外看时已经看不到爹的身影,也许他已经离开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赤着脚踩到了水泥地板上,转头对褚慈说:“我想去看看我爹。” 褚慈坐了起来,她没有反对,而是点了点头说:“我陪你去。” 我有点慌,鞋还没有穿就想要往外跑,刚要走出门时忽然听到褚慈说:“回来?”我愣了愣,转头问道:“怎么了?” 褚慈坐在床上,往旁边拍了拍说道:“坐过来。”她脸上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我走过去坐了下来,只想她弯下腰把我的鞋拿了起来,然后往我脚上套,我定定地看着,忽然有点想哭。我把脚挪到了一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自己来。” 走出门后,一阵冷风迎面袭来,我心里忐忑不安,无数个念头涌了上来,可没一个是好的。 爹的房门是开着的,而人已经不在里面了,那刚刚敲门的究竟是人是鬼?我爹究竟去哪里了? 我揉了一把眼睛就往外面跑,褚慈赶紧追了上来。我跑在乡里的泥路上,听到褚慈在后面问道:“你去哪?” 我喊了一声,声音里不觉带上了哭腔:“找我姑姑去!” 姑姑早料到我们会来找她,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盘扣长袍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在我们到来时,她才缓缓地转过头来,说道:“你爹走了。”她的语气笃定得很。 我咬着唇没有说话,她果然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救我爹。 姑姑转身推开了门,转过头脸色惨淡地对我们说:“进来吧,外面凉。” 于是我和褚慈跟在姑姑后面走了进去,然后在院子里粗劣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我问道:“你为什么不救我爹?” 姑姑抬头朝天上看去,说道:“如果可以救,那他尚可自救,天命如此,逆了天命可是不能进轮回道的。” 我将头扭到了一边,说什么逆天命,分明就是给自己找借口。 姑姑见我们不说话,又继续说道:“你爹早该预料到自己命不长了,他端午前曾出了一次门,那次回来之后便损了神魂。为引你爹的残魂归来,我不得不用到了引魂香。” 姑姑继续说道:“他回来时带着一个红玉骨灰盅,那盅里封着的是什么鬼物我尚且看不出来,总之那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你爹在回来之后为压制盅内鬼物费尽了阳气。” 我想起爹那日回来时布包里多出的那一物,几乎可以肯定,一定就是那个红玉骨灰盅。 在姑姑提及红玉骨灰盅时,褚慈忽然蹙起了眉,她暗暗低下了头,显得有些阴郁,如初见时一般。 “你家中有一面式盘是能克死物、能解引魂香的,但因受那红玉骨灰盅的压制,而渐渐失去效力,故而才让你们从湖里引回来的怨灵有机可乘,那骨灰盅吸食了怨灵的怨气,破开了第一道符箓之印。” 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心里却还是哽得难受,我问道:“那我爹究竟去哪里了?” 姑姑只说:“说不清。” 我还想再问时,姑姑摆了摆手说:“我累了,你们走吧。” 后来是褚慈硬拽着我出了门,我甩开她的手大步地往前走着,没走几步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酸到了骨子里,我停下步子蹲了下来,总觉得心里空空的。 我才不信我爹就这么走了,他那么强悍一个人又怎么会死呢,想着想着已满脸泪水。心想,若是爹回来,我定会像以前那样把他扶回家,不管他是不是装的。 褚慈站在我身后低头看着我,我抹了一把眼泪,抬头朝她看去,问道:“姐姐,你想不想你妈。” 褚慈点了点头,说道:“想,但是我妈早就走了,比你爹走得要早。”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和周遭寂寥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你来的时候我见过……” 我话还未说完便被褚慈打断了,她说:“早在之前就走了,来的时候她只剩半魂了,所以才进不了你家门,她是和你爹一起对付骨灰盅里面的鬼物时走的。”她的语气淡淡的,我这才明白,她这人并不是太过薄情,而是把所有的感情都藏在了心底。 第二日早上,姑姑来和我们一起收拾爹的遗物,我们这才发现,那面铜面式盘的天盘竟然裂成了两半。 在收拾爹的衣物时,我在他的衣柜里面找到了半块纵向切开的铜制虎雕。我叫来褚慈,将那虎雕悄悄给她看了,然后背着姑姑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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