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要脸,哪里敢去知府面前丢人,何况还被要挟着要拉他游街,很是花岀一笔银子才绕过去,这笔帐自然算到柳翟头上。看着柳复的面子,没有直接给他踢走了事,柳翟心气高,三天两头找个由头去辱他,他自己心虚理亏气不过,又有旁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辞官跑了。 秦安回来一板一眼地同她讲,柳舒笑得筷子都拿不稳,今天撞见这冤大头猪脑子自己找上门,没点名笑他,都是善心大发了。 柳翟脸上青红一片,大概是想起这事,兀自强叫了几句“什么破地方,爷还不稀罕来。”气得转身就走。 柳舒还没忘着叫他:“礼轻情意重,人不坐坐,礼可以留下,我姑且不叫你败兴而归,收了这份心意。” 如此,又敲了柳翟二十两纹银。她那会儿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昨晚吃秦姑娘吃得肚圆意满,大早上还有柳翟上赶着来送钱,足足乐了一个月。 到卿婶去世,柳舒和秦安也过了不惑之年。 花庙村前有一个卿红梅,神仙见了她的嘴皮都要转道回天上去,道是人间可怕,再不来了。后有一个柳舒,说话不骂人也不讲脏,牙尖嘴利,酸得人有火发不岀,闷头吃亏。 秦福一家人占着两家的地,秦安早写了文书,告过祖,送过官。等她和阿舒两个人百年,这些家产都归秦福一家的。旁人看着眼红得心慌,可惜秦福有儿有女,孩子扎堆排排站,能在小河里当个水坝,没那吃绝户的机会。 吃不了他家的旧产,来诓来骗,来酸来妒的大有人在。 可惜,卿婶在世时有她坐镇,比秦琼尉迟都好使,两道的鬼见着她两家的门都得绕道走。卿婶没了,柳舒跐溜冒了头,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门都不用岀,坐在她家亭子里,挥斥方遒,诸葛孔明看见,只怕都要感慨一句:“若得此子,汉室可兴。”再来千百个王朗,都要横着抬回去。 秦福夸她厉害,小老太两鬓有霜,神情还能见着少年时模样,大大方方的在孙辈面前得意洋洋,摆手大笑。 “小意思,小意思。无他,唯嘴熟耳。”
第六十三章 番外四(卿婶) 位列仙班卿红梅 卿婶原名卿红梅,按理说嫁给了秦方,该是叫秦卿氏,闺名不能拿出来叫的。可这俩字放在一起念,有点为难人,村里人平时叫她秦老大家的,卿家妹子,卿婶子,吵架的时候也点着大名喊,反在这个满是秦姓的村子里,大大留住一个“卿”字。 婶子的家在同兴寨,原是个土匪寨子,跟朝廷还有来有往地闹过好几年。寨子得沿着花庙村的小河一路往下游走,走到河水难渡,汇进大江,过渡口乘船到江心的半岛上,还得沿着山路爬悬崖,上去才能见着那大条青石修起来的寨门。 沿路八个村子三个镇,谁都知道卿婶的名字,谁都知道这是个人物,死了都要被人拿在嘴上说。若是再有点儿什么善举,能在山头里立个泥祠。 可惜卿婶什么都厉害,独独差点运气。 她家拢共八个孩子,七个哥哥,她是最小的。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话是这么说,那也得最小的那儿是儿才是,若是生的女,也疼爱,只是得打个折扣,不至于把孩儿饿死,但也就这样凑凑合合养大,收拾几下嫁出去了数。 卿老爹三十来岁才娶到媳妇,家里八个孩子全靠寨子上那点儿坑坑洼洼的菜地养活,一碗米汤拌上青菜就当饭吃,所幸老宅子屋子多,他兄弟姐妹都受不了苦搬走了,倒是便宜他拿来安置一家子。 卿红梅五岁能放鸡,七岁能上灶,十二岁跟着她七哥摇船到江心捞鱼。逢上同兴渡口当集,一个背篓两个筐,扁担挑了就能沿着小路下悬崖,自己划船到岸上去,回来时卖得精光,背筐里装的都是家里急用的东西。 寨子里的人都说卿老头家里太穷苦,天可怜,给他家投来这么个精干的姑娘,一个能当旁人家七八个儿子。 她能干,也是个无法无天的。老七卿明发只比她大一岁,瘦小个,若不说瞧着像她弟。卿红梅八岁带着她七哥到同兴寨寨墙坝子上长出来的老树上去玩。那老树从墙根上生出来的,悬在外面,底下就是七十多丈的悬崖,摔下去都不用听声,爹娘下去捡骨头渣就是。 小孩忘性大,玩心重,越是不许越要去,上去的时候还记着把住树枝,两个人那点儿怕的一过去,就敢在悬崖顶上抢老柑子树的果。旁边路过的村民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两个小孩滚成一团摔下去。 回去叫人都不是去救,是准备后事。她娘当时就昏过去,卿老爹哭着背上背筐带着几个同村的下去捡孩儿,崖底转几圈没见着人,听见有人笑,还说是闹鬼,抬头一看,竹竿子上吊着俩小孩。他俩命大,也不知是怎么个折腾法,挂在崖中间长出来的几丛山竹上,摇摇晃晃的,孩童轻,勉强没掉下来。 到十五六岁,跟着二哥到镇上买卖,一张嘴说四方,三文钱的东西能卖出去九文,她一件抽一文,说给自己攒嫁妆。到回寨子上,自己跑得快,先上顶上去,哄着她大哥说老二买了太多东西,拿不动,叫下去帮忙。 三伏的天,晒得人发软,卿家老大绕着河边找了七八遍没看见老二的人,嘴角都急出泡,额头上晒脱皮。还是卿家老爹吃饭没见着人,问起来才知道,等把人叫回来,衣裳都晒得往下淌水。卿红梅端着稀饭坐在院子里那口大方井上笑得打滚。 她闹腾,脾气大,可对弟兄们也好。老娘在她十岁就死了,家里一窝男人,干活种地一把好手,做饭持家一个不会,没这个妹妹照顾,只怕老七活不过几年。大哥要说媳妇,她辛辛苦苦攒下来那点儿碎银子全拿出来买聘礼,收拾东西搬到主屋阁楼上睡,多腾出一间房,打通了,给大哥当新房。 兄弟们也都疼爱她,到了年龄,那些来说亲的,只要卿红梅看不上,连着媒人一起扛了扔出去,卿红梅就这么肆意地长到十八九岁。 按理说这妹子就算一辈子不嫁也没事,同兴寨现在就住着十来户人家,寨子上地少,都是靠江活着,大家没什么闲话来说。她是个好交游的,嫂子们又怜惜她辛苦,姑嫂之间没什么龃龉,真要逢上什么好年头,家业顿时就兴旺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可惜就可惜在,天是不肯叫人过得太舒坦。 卿八娘子长到二十岁,开春的日子老二到江里捕鱼,遇上大变天,差点丢了命。所幸其他几个兄弟离得不远,把人从江水漩涡里给抢了回来,抬到镇上哭爷爷求奶奶的找人救。命是救回来,可不知在水里染的什么病,咳得没停,一包包连黄带血往外吐。 农家不怕生死,钱多的,人死了办个白喜事,没钱的,凉席一卷挖坑埋了。不逢上大灾年,裤腰带一勒,田里下下狠,靠山靠水总能吃上饭,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就怕生病,是人都没那个狠心,看儿子、兄弟、丈夫没得药,活活病死去。 家里攒的那点儿钱都拿出来,老大连夜背着人下山,一路求到闽州府,走得鞋都磨穿底,一步一个血印。到底是阎王爷要收人,神仙都拦不住,大夫抓药吃了半个月,卿老二还是一命呜呼。 丧事可以简办,一副烂木头薄棺材,江边找个高处,几个兄弟挖坑埋。二嫂成了寡妇,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一时半会儿再嫁也不可能,若是生了儿子,多半还是要留在卿家的。七哥刚定亲,女家还等着他们得空把聘礼送上去,两家定日子,东拖西拖也不是办法。 离夏收还有好几个月,刚春种完,家里多的一点儿也拿不出来,江里的东西得看运气,小鱼小虾卖不出大价钱。卿老爹坐在寨子崖坎上想了一晚上,决定叫卿老七把亲退掉。“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也是三十来岁才娶到媳妇,女家再怎么难得,最要紧的还是先把眼前这个坎儿过去。 家里丧气,卿红梅把包裹一收拾,拍桌子往外走,只跟他爹说亲事不用退,三五日,她把银子找回来。 卿家小娘子的名头谁不知道,兄弟们只觉得自己猪脑子,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搞得到钱,但妹妹聪明,都仰着她。她出门,大嫂塞了七八张饼子,姑娘家知道姑娘家的苦,怕她做傻事,再四叮嘱了才放她走。 卿红梅能干,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她凭空变钱,她变不出来。天老爷给她挖个坑,底下放着银钱,往下跳,人进去,钱出来,躺在坑里等死——秦方那时候媳妇死了三年,留下个七八岁的儿子,他爹秦继业想分家,怕大儿老实愚钝,操持不住家业,到处给他找续弦,是有名的鳏夫。 小娘子大大方方地拿着自己生辰八字敲了秦继业的家门,开门的是秦方那个后来就没回过家的大儿秦寿。 她一点儿不怯,进屋就说:“我要找秦老丈。” 秦继业那会儿四十来岁,正在家里,看着她只觉稀奇,问:“什么人来找我?我跟你不认识,小娘子好大的胆子。” 卿红梅摊开生辰,大喇喇往他面前一跪,道:“儿媳妇给公公见礼。阳和镇上说媒的李张氏,不知秦老丈知不知道,我是她外孙女。算是承了外租家的业,今天来给自己说媒。” 秦继业看一眼那名帖,上面连她和秦方的八字都算完了,笑:“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找你当儿媳?” “老丈爷要分家,大家伙都知道。您大儿子老实,小儿子聪明,两个都是勤快能干的好手。这家要平着分,不出十年,小郎君家里必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大郎君怕是逢上年岁不好就要垮一截,到老不知手上能剩几块田。何况您这孙子的外祖家,是个强势的,死了的娘也没少偷着拿着帮衬舅子,将来他爷儿俩,还不知道被舅家欺负成什么样。可这家要是分得不匀称,您心里也过不去,忧心大郎君,又疼爱小郎君。所以四处给大浪找续弦,想要个能干媳妇,不论出身,帮着秦方秦大爷持家。是不是?” 秦继业点点头:“你倒是知道得多。” 卿红梅笑道:“我是同兴寨上卿家的人,老丈爷往河边一打听就知道我名声。我有底气,不怕跟您说实话,未嫁的姑娘,配您家大郎君绰绰有余,算我屈就。” 秦继业点点那名帖,道:“好啊,你既然自己上门来做媒,这样的好事落在我身上,那总得有个由头,你要什么?” 卿红梅伸出手去,比了个“二”:“我刚死了二哥,家里嫂子带着遗腹子,日子难过,七哥要成亲,女家聘礼还没给。问老丈爷要纹银二十两作聘礼,我钱给父兄,就当还了恩,今天开始生死都是秦家人,和娘家断绝关系,干干净净。另外,秦大爷的这份家产,我对天立誓,也给您留文书,咱们签字画押,讲个明白,我伺候秦大爷到死,他手上的东西只多不少——只一件,将来不管我生儿生女,家里的事,我当家做主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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