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目湘默然片瞬,饮了茶。 她也想过,这茶里会不会下了毒,但是转念一想,君上半夜唤她来,难道就为了毒死她? 她只是一个守大狱的,若君上想杀,只言片语即可让人行刑,却不必绕这个大弯子。 苏目湘猜测,或许和明日的监斩之事有关。 “多谢君上赐茶,臣万死不辞。” 谷岚蹊叹道:“我在王座上坐久了,还真爽快不起来,且容我将话说完。” “焦拂雪说,几年前,她盗取家中财物离开王城,路遇盗匪,是你出手相救。” 苏目湘闻言,之前的那一丝笑意很快散去。“……是。” 谷岚蹊瞧着她,见她眉目凝漠,便道:“焦拂雪那个人可没学过什么救命之恩的道理,我想,你们即便是在王城的任何地方相遇,她都会如现在一般记挂你,只不过命数使然,恰好让你们之间有了救命之恩,你何不当锦上添花?” “君上?”苏目湘怔怔道:“她和你说的?” 谷岚蹊道:“她怎会和我讲这些。这一年你在守狱,她成天往诏狱里跑,不知情的以为我把国公爷关了,才累人家女娘往里边送衣送饭。” “是,她……”苏目湘低声:“我耽搁了她。” 谷岚蹊劝道:“说什么耽搁不耽搁的话,你们只要互相记挂着,那就都值得,再说了,你不是也没告诉她,为何要去守狱吗。你为她做的她还不知道,我一点拙见,还是告知的好。” 苏目湘一惊:“君上?” 谷岚蹊道:“她可没对你遮遮掩掩,你想想,她成天巴结着她家二郎,但就因为焦二骂了你几句,她就生了大气,不肯依,当街跟焦二打起来了,之后国公府少有她的容身之处啊。” 苏目湘呆愣,半响后道:“我明白。” 谷岚蹊道:“国公爷见赵凡渊势大,想跟赵家大郎结亲,赵家大郎和赵凡渊的性子一模一样,焦拂雪若真嫁了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你明知再劝,赵凡渊就要恼你,却还那么做,到头来被撤了职,让焦大捡了个便宜,顶上你的职务。国公爷确实不想嫁女的事了,开始着手焦大的晋升。” 这一番话让苏目湘心服口服,也知道谷岚蹊要处决赵凡渊绝非一时兴起。 她什么都知道。 “拂雪嫁去赵家,必定生不如死。她看上去纨绔无状,实际心有气节。” 谷岚蹊道:“你想的周全。有次去国公府,看到国公爷罚她抄经,我当她和以往一样耍把戏混,谁晓得过去一看,抄的工整诚心,我一问,她就说是为你抄的,还对我说了许多你的好处。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做主,将你从诏狱调出来。” 苏目湘能想象到焦拂雪做这些事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梅树积雪,清晨阳光一出,雪化在枝头,水顺着花枝滑下去,好似梅花的潸然泪下。 她的心绪永远被焦拂雪牵动。 “君上想让我做什么?” 说了这么多,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赵凡渊手底下的兵早尝到权势的甜头,不认谷岚蹊这个君上,他们的君主姓赵。 现在赵凡渊要被斩首,周边几国蠢蠢欲动,还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兵了,她曾跟着赵凡渊征战边关,甲胄千斤重,刀碎边关石,身埋黄沙中,与那些将士也都是过命的交情。 她若肯出面顶上赵凡渊的将军之位,比任何人都合适。 只是冒这么大的险,她的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可谷岚蹊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拿焦拂雪的性命威胁? 她别无选择。 谷岚蹊近日行事异常,先是救了张氏女,又斩了吴慈兴,现在还坚持监斩赵凡渊,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意。 谷岚蹊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指了指司翎萝,道:“张家逃荒时丢弃了女娘,后来张厉做了个节度使,也没想寻回自己的女儿,一直到一月前,张厉通敌叛国,按例斩了他,就这样巧合,走失的张娘子回来了,我难道要按着律法斩了她吗?” 苏目湘对此事有所耳闻,但眼下却不敢出言评论。 “我保她不行,杀赵凡渊也不行。苏大人,我现在也疑惑,咱们大周的朝臣和百姓到底想要怎样的君主。” 苏目湘立即跪下,“君上……” 谷岚蹊温笑,“不必这样,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交代。赵凡渊我斩定他了,但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法场,那三十万将士交到你手上,望你珍视,若来日兵临城下,尽全力就好。” 苏目湘愣了愣神。 她没想到谷岚蹊深夜找她,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谷岚蹊将军符给她。 苏目湘只觉得手心都在发烫。 这可是军符。 谷岚蹊竟然就这么……给她了。 她想不通,斗胆问:“君上为何……” 谷岚蹊道:“苏大人,你认为,赵凡渊不死,大周还有几年的命数?” 苏目湘道:“这……” 谷岚蹊笑道:“从我还是皇太女时,就认定君主的使命就是为民为国,可我太自信了,这么多年积下来的烂摊子,我一个人怎么收拾得了,大周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君主,百姓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君主,我今生是无缘知道了。” 苏目湘蓦然有些辛酸。 平心而论,谷岚蹊是几国之中最好的君主,大周是在她手上好起来的,从前都被各国摁着打,她上位几年,很快有了起色,战事未断,但总势均力敌,不是单方面挨打。 可大周的百姓已经被打压的习惯了,受到压迫时不想去改变。 这样的国家,谷岚蹊是改变不了的。 送走苏目湘,谷岚蹊就沉默坐下。 司翎萝也不说话,静静陪着。 不行。 她要想办法。 可这只是旱妖的梦,只要绍芒清醒,用灵盘补好妙乐乡,让廖冰绮和靳羽只顺利醒来即可。 不对,这也是绍芒的经历。 一百年前,符离城十万百姓身中魔气,生死一线,荊夜玉死身救世,机缘巧合才飞升为生灵神,那些被她救活的人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荊夜玉只是借他们的灾祸去寻飞升之机。 她心里根本没有凡间的生灵。 他们知道的,能够飞升成为生灵神,必然是荊夜玉心怀苍生。 飞升一事难如登天,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例子,荊夜玉身死之时,想的一定是那十万人的安危。 他们分明知道,却不肯信。 这些凡人懦弱愚昧,心无恩德,为了逃避生灵神的恩情,竟万众一心,否认了荊夜玉死身救世。 他们不愿报恩,荊夜玉也没有逼着他们报恩,他们却做出这样无耻的事,说出那样的伤人之语。 他们以为荊夜玉做神仙很快乐。 但事实并非如此。 荊夜玉心怀苍生,她成神后看到了神界对人界的冷漠,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奉出性命救下的,却对她恶语中伤。 当日情形,与现在一模一样。 终于,谷岚蹊出声,“明日我送你去苏府,你跟着苏目湘,也是个去处。” 司翎萝知道,这时候的谷岚蹊对她并无情意,救她,是她在捍卫自己的原则。 “我可以帮你。” 夜风吹过,烛火明灭之间,司翎萝说了这样一句话。 谷岚蹊听后面无表情,过一会儿却笑出声来,笑意松弛,“过来坐。” 司翎萝一脸正色,起身走至她跟前,被谷岚蹊拉着坐在脚边的蒲团上,身子不稳,伏倒在谷岚蹊的膝上。 谷岚蹊又问一句:“你帮我?” “如何帮我?” 司翎萝未答,心里却想,我虽没有修为,但会做些仙修法器,难道还制服不了一群凡人? “反正我会帮你。” 谷岚蹊见她一本正经说这样天方夜谭的事,不知怎么,心念一动,伸手抬起司翎萝的下巴,“若你出现的早一点……” 司翎萝静等下一句,谷岚蹊却不说了,“罢了,你不能闹,我保你性命不容易,别让我分心。” 司翎萝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好像从来不了解她。 谷岚蹊挑眉:“我么,想的很简单,杀恶人,渡好人。” 司翎萝攀住她的膝:“那,你杀了恶人,别人也当你是恶人了呢?这些人都看不到你的好,你只为自己和……惦记你的人活,不为不值的人手上沾血,不好吗?” 谷岚蹊笑了笑,手覆在她发上。 “你说的话我都爱听。” 司翎萝抓紧她的衣袍,目光执着:“那是听还是不听?” 灯花爆了一下。 谷岚蹊的脸映在火光中,暖融柔和。 “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司翎萝敛眼,慢慢退开,坐直了身子。 她是什么人,她什么都不是。 她有什么资格让生灵神听她的话。 这只是妙乐乡的梦,不是真实的。 她难道以为改变这里的一切,外面的真实也会有所变化吗? 谷岚蹊突然将她揽了过去,让她重新靠回自己膝上。 嗓音低闷:“你此刻想的不是我。” 司翎萝很确定:“是你。” 谷岚蹊也很确信:“不,不是。” 司翎萝看向她:“我只想你。” 谷岚蹊隐约察觉到什么,强调一遍:“我要你想的是此刻的我,是身为大周君上的我,是这样抱你的我。” 司翎萝沉了沉眼,抬头望着她,猝不及防起身,几乎吻到谷岚蹊的唇边。 谷岚蹊立即偏头,垂着眼,“不行。” 一阵风像是穿透了司翎萝,将她心口吹出个窟窿来。 她难堪又低落,便又退回去,规规矩矩坐好。 次日,谷岚蹊果真去法场监斩。 赵凡渊虽跪着,但丝毫没有要赴死的恐惧,反而眼色挑衅,对着谷岚蹊狞笑。 他是在赌,谷岚蹊根本不会杀他。 他死了,谁来领兵? 谁来守这个根烂掉的王城。 大周的臣子百姓都想混吃等死,每一个愿意做出头鸟的。 谷岚蹊最大的错误就是根本不了解人。 人是什么? 厄难没到自己身上,完全可以平和度日。 那些恨他的,被他欺压的,已经死了,剩下都是愚昧无知的幸存者,对他们而言,敌国比他可怕。 谷岚蹊却不懂这些。 她以为勤政爱民就能得到百姓的爱戴,她错的离谱。 能有今日之局面,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要知道他本不想杀她。 立在赵凡渊身侧的刽子手都在哆嗦不安,他哪里敢斩大将军。 他要是真的斩了大将军,死后都无颜面对祖宗。 赵凡渊胜券在握,隔着百级石阶和谷岚蹊四目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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