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兴是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的,鱼观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出现过,也许来看过,但大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她叛出师门,杳无踪迹,清风门内禁止提起这个人。 傅兴想要推翻五洲宗门,一点也不让人意外,但她不应该借我弟子的手复仇。 善易者不自卜,但因着关西白,我算了很多次,尤其是遇到她之后。 傅兴看见我找来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你比我预想的早来了两百年。” 的确,我应该在杀死关西白的时候才会见到她。 “所以你会失败。” 因为我提前了两百年站在这里。 “那不见得。”傅兴笑了一下,好像我在说小孩子的话,“你应该还没有见过她吧,我保证她一定是最适合当你徒弟的人,也是最适合帮我推翻一切的人。” “我会杀了她。” “你不会,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杀她,但你不会,你是郑音书啊。” 傅兴就这样笑倒跌坐在椅子上,仿佛我在讲什么很可笑的事情。 “我会的,既然大家都说我救世,那我会的。” 我用很真诚的眼神看她,告诉她如果无法掌控全局,我会亲自确认我弟子的死亡。 傅兴是对的,我不会,我只会嘴上说得好听又正义,那是因为我只会嘴上说说,但傅兴会答应我的合作,因为她不想输,她无法忍受一丁点失败的可能。 如果我真的像焦乌说的那样,是命定之人,注定成圣,那为什么一定要牺牲我的弟子才能拯救世人。 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我弟子最初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入修行一途,也许她可以有平静安稳的生活。 我和关西白之间的师徒关系实在很难讲有多纯粹,她因着傅兴的算计才知道了我,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 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天道安排下的傀儡,我代表过去,她代表未来,我得为了莫须有的东西维护旧世界的平衡,腐朽陈旧就要将我掩埋,要是能站到未来那边就好了。 世人眼里的关西白是魔修,是毁灭,是仇恨,在我眼里,是甘泉,是希望,是生机。 我大概是疯了,在真正见到关西白以后。 她十六岁,站直了也只有我肩膀这么高,眉眼还未长开,有些稚嫩,可身姿修长,柳腰裁剪得当,鼻梁高耸,眼尾上挑,穿着粗布衣裳,可一双眸子清清亮亮的,讨人喜欢。 见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傅兴是对的,她完完全全是我喜欢的模样。 半跪在地上低头看她,光洁的额头,眉骨微微凸起,皱着眉头,肌肤细腻,只是面色苍白。 骇人的血池边,我听见自己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咳得很用力,难受得眼泪都挤出了几滴,见我问话转过头来看我,定睛看了我一会儿,扯着嘴角上扬,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我叫关西白。” 我知道,我都知道。 “真人可以收我为徒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我,靠在我怀里仰视我,眼角有泪,眼里有情。 还不是时候,回程的路上还有一劫,这个时候的我护不住她。 不等我回答,张书见先开口了:“我师叔不收徒的。” “可我要拜师。” 她跟没听见一样,只知道看着我,视线相交,我怕自己动摇,先错开了视线。 “一我不收徒,二你全身经脉断裂无法修行,这样你也要拜我为师?” 这是我上一世说过的话。 “我要拜师。” 上一世关西白是这么说的,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接着张书见为了阻止她,会找个理由打发她:“不如这样吧,师叔,若是这位姑娘能在大典开始前抵达山门,那不如给个机会,也算她一片赤诚。” 之后她不再申辩,会安静离开,直到在清风门再次相遇。 明明只要说出那句话她就会听话离开,可我一点也不想说,哪怕关西白知道自己一定会成为我的弟子,可她还是会因为我此刻的拒绝而失落,我太想让她得偿所愿。 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因为我真的很想收她为徒,全身经脉断裂也没有关系,我会找到方法替她重塑经脉,所以我说了好。 她半惊半喜,好像呆住了,我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你与我有缘,与大道有缘,天赋又好,不收你当徒弟怪可惜的。” 天赋好是她自己的,与大道有缘则是我强求来的。 她与大道没有缘,有也是孽缘,天生魔种,注定要走魔修的路子,拐了人家的魔君当徒弟,我确实赢面很大。 因为承受不了魔气,她从出生起,经脉就是断裂的,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对外说是因着血池的缘故,损了根本,之后我会带她去落湘谷治病,闲暇之余我应该出本书,就叫《正道魁首扶弟子当魔君的那些年》。 张书见已经石化在原地了,只能看着我两说话,牠在旁边怎么也插不上嘴。 三人自然是同行,沿着记忆力的路往回走,关西白不知怎么的,说什么也不让我扶着走,见她走得还算稳当,也只好随她去了。 来时的路完全不可辨认,这路越走越往下,看不到尽头似的。 “师叔,我们不会被困住了吧。” 张书见嘴上说着害怕,表情却是十分兴奋,甚至可以说是欣喜,牠大概很想被困在这里。 我也摸不清状况,外放的神识如泥沙入海,半点不见回应,古怪的很,正要交代关西白跟紧,一阵迷雾吹来,场景再度变换,这次是湖面泛舟,大雾四起,一米之外便看不清任何东西。 还好,是落在小船上,身边已没了两人的踪迹,看了眼黑得跟墨水一样的湖水,不用想,平静的湖面下肯定有惊喜。 我也不急,安稳坐下后便拿着木浆划起来,辨认不清方向也不要紧,随便划就是了。 也不知怎么的,窄小的船上又多了个人,满面皱纹的银发老婆婆,又矮又胖,只见这老婆婆大开大合地站起来,脚掌撑着船板晃悠起来,左扭右扭的。 “你说,要是船翻了怎么办?” 老婆婆虽是这么说,脚下的动作却一点没停,依旧笑呵呵的。 “那就掉下去,再游上来。” 我继续划桨。 “说得容易,掉下去可就爬上来了。”老婆婆不屑一顾,面带鄙夷,“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爱说大话,这漓江水也是随便能游的吗?” 据说漓江是一条能贯穿阴阳且遍布五洲的大江,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它,更不消说知道它的源头在哪。 “那条承载万千生灵灵魂的漓江吗?” 传说中的漓江居然真的存在,虽说是在幻境里,那也必定有原型。 “不错。”老婆婆倒是不卖关子,开始侃侃而谈,“世间凡是有灵开智的,管你是人是畜,是神是鬼,死后统统魂归天关,最终融入漓江水里,如此庞大众多的灵魂,没有人能背负起,更不要说游上来。” “下去了,就上不来,要小心哦。” 老婆婆似乎是累着了,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可有破解之法?” “不掉下去不就完了。”老婆婆一脸挪耶表情,“你看那。” 所指方向,大雾散去,渐渐浮现一人在水里苦苦挣扎。 张书见仅剩半个头浮在水面上,双手双脚不断扑腾,也不知被呛进去多少漓江水,开始还能小声呼救,后来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看着就要沉下去。 “你猜那是真是假?” 老婆婆一脸看戏的模样。 管它真的假的,就是真的也不救,我沉默着不再说话,眼前人的境界深浅根本看不出来,只怕也是幻影所化。 老婆婆一眼就看穿:“你没有发现幻境对你格外宽容吗?” 从进入山洞开始,除去先前救人遇到的魔物,我没有遇到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唯一的伤口还是我自己拿剑戳出来的。 上一世也是这样,只是我没有多想,最重要的是,我确定自己上一世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那么她是谁。 说话间,张书见整个人已经没入水里了,但没过一会儿,又露出个头,并且开始奋力向岸边游去,跟在寻常水里一般,不再费力。 “为什么?” 明明先前都沉入水里,为什么还能起来。 “把灵魂交给漓江,自然不再受规则束缚。” 这听上去是张书见能干出来的事,老婆婆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满意的,一挥衣袖,水里挣扎的人变成了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关西白。 关西白莫名其妙被泡在水里,挣扎起伏中看到小船上的我,没有呼救,只是拼命挣扎,可这水越来越冷,仿佛置身冰泉,体力耗尽得很快,意识开始溃散,正一点点沉入水里。 是真还是假,已经不用辨认了,这水别说有古怪,就算是湖沸水我也跳定了。 幻境真是一如既往的宽容,我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如同在普通的水里,很快就游到了关西白面前,她已经失去意识昏迷过去了,我半抱着她回到了船上。 “喂喂喂,这船很小的。” 老婆婆嘀嘀咕咕个没完,到底也没拦着。 “你到底是谁?” 抱着关西白爬上小船坐定,两人浑身都是湿哒哒的,黏腻非常,偏偏在这里连个烘干衣服的术法都用不出来。 “花常在” “花不会常在的。” 花很容易枯萎,常在只是期望。 “那是我的事。” 对方脸上有了些愠怒,于是我心情好上了不少。 “所以救人也是我的事。” 无所谓坠落后能不能从漓江水里出来。 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眨眼间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坐在了花常在旁边,又多了一个人,这船显得更拥挤了。 “婆婆,何必走这一遭呢,现在信了?” 姑娘神情狡黠,看上去比关西白还小上几岁。 “小情儿,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书是你放到第九层的,那破楼根本没有这么逆天的禁术。” 花常在冷哼了一声,说着又剜了我一眼,我只当没看见。原来那禁术是她给的,倒是承了人家的情,想到这不由得又多看了眼那姑娘。 那姑娘打着哈哈道:“那么多书,谁知道放了什么,婆婆不要乱冤枉人啊。” “那幻影是你,在桃花秘境里救我的也是你。” 在桃花秘境诛魔之战中,各大门派损失惨重,我师尊长陵真人死了,我还活着,因为在被魔族重重包围的时候有人救了我,虽然身影和面前人并不一致,不过对方都能化成我的模样,那随便改个样貌也不是难事。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晚情。” 晚情朝我笑了笑,伸手一挥,非常贴心地把我和关西白身上的水弄干,突然觉得自己赢面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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