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她站在莲蓬头下,浑身不仅没有多余的赘肉,反倒一眼就能看出有力量训练的习惯。腰部马甲线,双臂肌肉的线条分明却不突兀。唐非晚冲完泡沫,抬起手,按摩因为长时间工作而酸痛的肩颈,随后裹着浴巾,敷上一张面膜走去卧房。 她困得连15分钟敷面膜的时间都可以打个盹儿,闹铃一响,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洗手间洗脸。最后出门前,她简单地打底护肤,画一个日常妆,毕竟今天是和林也一块儿出差。 唐非晚把番茄送去后门中医馆隔壁经常打交道的宠物店,小柴犬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满满的不舍。 “汪!汪!” 唐非晚蹲下身,抚摸它的脑袋安慰:“我不是还没走嘛。” 老板笑着说:“你每次去值班把番茄放我们这儿,它都要习惯一会儿。等其他狗狗过来洗澡,它有玩伴就好了。” “狗番茄,你瞧你,看到朋友就可以忘记我。”唐非晚轻轻戳了戳小柴犬乌黑发亮的鼻头,站起身,礼貌道,“麻烦你了。” 老板笑意更甚:“不麻烦,番茄很可爱,再说,我又不是没收你的钱。” 唐非晚颔首,眼瞅着快6点,给她道了别,打个车往高铁站赶。 蜀江和滁城相距接近700公里,以前林也乘坐没有提速的绿皮火车回家,差不多需要11个小时。换在交通发达的现在,坐高铁仅需不到3个小时。 这次附二院去滁城参加技能比赛的小组分为院前急救组和院内危重症急救组,成员总共12人,吃住行都由专门的人负责。高铁票已经提前买好,通知6点半检票处集合,因为堵车,唐非晚提前1分钟才到达集合地。弯腰哈着气的她抬眼瞅见负责点名的林也正往这边瞧,瞬间站直。 人员到齐,组长提醒:“都在3车厢,大家带好行李物品。” 唐非晚是3车厢12D,她排队上车,找到座位坐好,正准备补觉,忽然听见有人喊:“林主任,你的座位在那儿。”她顺着同事手指的方向看,不正是自己旁边,12F吗? 谁买的票?唐非晚打心底里感谢他。 她坐直身子,目视着林也靠近,见她拉着一个小型行李箱,主动起身帮忙:“我来吧。” 林也婉拒:“不用,很轻。” 唐非晚抿了抿唇,让出距离,看着林也将行李箱放进侧上方的行李架,随后在身旁的座位落座,她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火车启程,窗外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抹金黄的景色渐渐后退。林也抬手拉上帘布,靠着U型枕闭上了眼,完全没有想和旁人说话的打算。因此,唐非晚原本想找话闲聊的心思也彻底熄灭。 医学生学业繁重,但她们恋爱的前三年还是一起去过不少地方。唐非晚记得林也曾经说过“喜欢火车沿途的风景”,所以每次出游,不管路程多远,两人都会选择坐火车。 大四暑假,她们从蜀江出发,目的地西南的九寨沟,来回4000公里,同样搭乘的火车。绿皮火车摇啊摇,林也靠着她的肩膀看窗外的日出日落,看窗外的细雨绵绵...... 如今高铁速度快,开得也稳当,旁边坐着相同的人,肩头却空空荡荡。 过往的总总似小蛇往心口钻,唐非晚喉咙发涩,心脏闷痛,她抬手锤了锤脑门,以此甩去不断发散的思绪。后来,兴许是太累,一路上半睡半醒,她再次睁眼,已经快9点半,体感火车也减缓行驶的速度,显然要到滁城了。这时,车窗的帘布被打开,可以望见远处零星的房子散发着微光。唐非晚双手绞在一起,纠结良久,开口问:“林主任,今晚你是回家住吧?” 意料之外,林也没有回答她。但是唐非晚发现她的容色比一贯对着自己的冷清似乎还带着些许悲伤。 为什么?难道曾经发生了什么?唐非晚思忖着,不敢再问。 高铁到站,她沉默地跟着大部队出站,坐上去酒店的小型巴士。当唐非晚以为林也会选择打车回家的时候,她清点了人,竟然最后一个上了巴士。 组长问:“小林,都齐了吧?” “嗯,是的。”林也点头,坐去巴士最前面的单人座位,两人一前一后。 车辆拐出高铁站,行驶在大路上,组长坐稳,通知大家:“我们一共12人,正好六位男士,六位女士,所以订了六间双人房,没问题吧?” 同事们异口同声:“没问题。” 只有唐非晚和林也没吱声。 “你们自由组队哈,待会儿到酒店直接登记,可以早点休息。” 危重急救三组的同事笑呵呵:“行,张主任。” 另一位高年资的医生说:“没问题,马上就组队。” “老张,我和你啊。” “行。” “陈姐,我们俩。” “好,我还带了面膜,今晚一起敷。” 他们七嘴八舌开始讨论,林也和唐非晚依旧闷声不语。 “小林,你呢?”张主任见林也从始至终没说话,问她。 姓陈的医生接腔,帮林也回道:“林主任肯定和她自己组的唐医生一间房啊。” 唐非晚瞪着眼睛发愣,没插一句嘴,便被安排和林也一间房了。她不回家吗?为什么不拒绝?还是说,这么多同事在,没有由头拒绝?唐非晚其实不大愿意这时候和林也一间房,她怕对方尴尬,也怕自己犯傻又惹人不高兴。所以自从知道待会儿两人会住一间房,唐非晚紧绷的心提到嗓子眼,怎么也放不下。 巴士10点多抵达酒店,他们下车,去大堂登记拿卡。唐非晚就默默地跟在林也身后,直到房间门打开,插卡通电,林也走进洗手间,她稍微松口气。 怎么办?应该怎么相处?两人8年后第一次睡一间房,虽然不是一张床。此时此刻,坐在床边的唐非晚内心活动千回百转,十足一个待嫁的姑娘。 相较而言,林也表面平静许多。她去洗手间和浴室先做好消毒,随后直接在进门处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取东西。唐非晚还没见着人,她不久后便洗了澡收拾妥帖,拿着自家带来的三件套走向另一张床。 林也处女座,洁癖虽然不算严重,但出门在外还是习惯使用自己的床单。 唐非晚趁她铺床,抱着睡衣溜进洗手间,速战速决。她洗漱完装好换洗衣服,探出脑袋观察,见林也背对浴室侧躺着,这才放心大胆出来。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唐非晚心想,她这一夜应该能睡得特别踏实,一夜无梦。 窗外明月高悬,身在故乡,林也却久不能寐。她抬眸遥望着无边的夜色,睫毛轻颤,眉目哀伤。不知道过去多久,床上的她终于昏昏入睡,却被梦魇侵扰。 “林医生,快,省人民医院急诊科副主任打来电话,说你妈妈快不行了。” “医生,我在路上,只要20分钟,您能不能坚持坚持,求您,求您。” 林也脑子很乱,无数话语萦绕着,崩溃的情绪充斥着。 画面一转,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忽然被一束白光照亮,光线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抢救床,抢救床上安静地躺着双眼紧闭的母亲。 林也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停止运作,医生和护士摇着头走远。她不停地乞求,甚至自己上手做胸外按压,然而都无济于事。 “妈......”凌晨两点钟,林也奋力地嘶吼,声声泣血,痛彻心扉地从噩梦中惊醒。
第30章 窗外,明月不知何时隐没云层,氤氲的月色被雾气吞噬,立秋后的第一场雨悄然而至。不似暴雨袭来,这雨下得一丝一丝,像银针一般细密,可就是这般绵绵不断的雨,才最让人断肠。 房间里,靠近浴室的单人床上,因为疲劳很快入睡的唐非晚梦里都是林也。林也推开她,不要她,说曾经被她伤害,她在梦里哭成泪人...... 忽然,她被一声惊呼拽出梦中。 林也...... 唐非晚猛地睁开眼,偏过头,借着洗手间门外的灯光,发现林也蜷缩在床边,似乎想压抑哭声,浑身轻轻颤着。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林也,不管是分手前还是回国后。唐非晚心脏揪得疼,顾不得拿眼镜,翻身下床,连拖鞋都没穿,便朝隔壁床走去。从林也身后爬床会显得唐突,所以她选择绕过床尾。期间因为近视的缘故,唐非晚看不清,小腿两次撞上床柱子,但她不以为意,摸着黑移步到林也床边。 她半蹲在林也身前,见眼前的人呼吸沉重,牙齿咬着握成拳头的右手强忍着情绪。 “林也。”唐非晚霎时哽咽,低声喊她的名字。 床上的人仿佛没听见,只是头埋得更低,唐非晚几乎瞧不见她的脸。 “发生什么事吗?”唐非晚小心翼翼凑近了些,温声道,“如果难受可以发泄出来。” 林也终归有了动静,她背过身去,抓着左侧的被子,呜咽出声。 发颤的哭声烧灼着唐非晚的心,她擦了擦情不自禁流下的泪水,嗓音沙沙的:“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出来。”此时此刻,唐非晚多想不顾一切把对方拥在怀中,但她不敢,也不能,她没有立场。或许这也是一种惩罚,惩罚她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身边恸哭,却束手无策。 哭声愈发凄厉,宛若压抑数年的宣泄,唐非晚凝视着林也瘦削的后背,死死地攥着手下的床单,心如刀割。她咬住唇一忍再忍,最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背后,将林也整个人圈入怀中。怀里的人先是怔愣两秒,随后明显僵直了身子,挣扎着,声音发抖:“放,放开。” “林也。”唐非晚力气比林也大一些,把她轻轻揽着,转至正面,身子靠着自己。正面的拥抱往往最有安全感,唐非晚松开搂着她的双臂,柔声解释,“你就把我当朋友,朋友也可以陪伴,也可以借你一个肩膀。” 林也下颌的泪水眨眼便浸透她的衣衫,唐非晚感受着肩头的湿滑,心里泥泞成河。然而不过五分钟,哭声却渐渐止住,林也从她身前离开,后移半个身位,说着感谢的话,语气却如冬日的冰雪,异常寒冷,“谢谢,你回去吧。” 唐非晚失去眼镜差不多算半个瞎子,灯光昏暗,她瞧不清林也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并不平稳。但她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抿了抿唇道,“我给你接杯水。”长时间流泪会失去大量水分,所以需要及时补水。 “不用。”说话的嗓音仍然带着哭腔,她说完,转过身去。 唐非晚不再多言,沉默着退下床。她走到电视机前,拿出纸杯,倒满矿泉水,担心林也喝水容易撒,又倒出一小半。她将纸杯放在靠窗的床头柜上,而后回到自己的床。 “水杯在左边,晚安。”唐非晚给林也道晚安,而她自己却再难入眠。她睁着眼,仰望天花板,心口阵阵发疼。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应该通过谁才能了解事情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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