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最近过得还好吗?”
留着乌黑卷发的少女别过脸笑问,刚说完就突然意识到——要是好的话就不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好像说了错话,艾丽莎有些窘迫地挠头,想要跳去另一个话题,笑意越发加深:
“灰雪,你现在来到南城,也就是说,有人领养你了?”
艾丽莎欢悦地问道,声音像可爱的小鸟一样唧唧啾啾的,灰雪顿了顿,点头回应她:
“嗯......”
“有个女人看上了我。”
“噢,是女主人啊。”艾丽莎不免感慨道:“幸好......”
“灰雪,你知不知道,在我离开孤儿院后,我其实很担心,伊雷娜那群人总是排挤针对你......”
某个刺耳的字眼被提及,灰雪面色当场僵了几分,艾丽莎以为是因为她不愿意想起不堪的过往,又迅速转移话题说: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你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嘛,唔......灰雪,你的病房在哪栋楼啊?”
“B栋那里,322号。”灰雪答。
艾丽莎再次惊叹,“咦?真的吗?好巧,我就在你楼上噢!”
灰雪对她浅浅挽了唇角,反问道:“艾丽莎,你为什么会进院?”
这句简单的问话倒让艾丽莎小小慌张了一下,她下意识搓了搓小巧的鼻尖,有点磕绊地答:
“是因为、‘工作中’不小心遇到了意外......”
灰雪没接过话,将鲜奶瓶递给了她,艾丽莎开心得都快张开小翅膀起飞了,沉浸在收到灰雪送她小礼物的欢喜中:
“那你呢,灰雪?”
“是因为生病吗...?”
灰雪捏了捏手中仅剩的三明治盒,声音低微,“不是。”
塑料盒凹陷变形,吐司表皮塌陷进了一角。
“是我自己计划进来的。”
灰雪侧过脸,冷风拂过她削条的身子,藏于病服下的手臂还有未退全的褐色淤痕。
双目沉暗,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很多疲累与委顿积淀成了她眼窝底下的青影。
“你...什么意思?”
艾丽莎眨了眨眼,赶走惊愕的情绪,在脑中快速消化信息。
“灰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灰雪看着她,皱了皱眉心,夹着的笑容中透出一种无奈与无力感。
艾丽莎看穿了她眼波底下无法表达的言语,她主动搭上灰雪的手背,握在温热的掌心中,态度真挚地问:
“灰雪,你愿意信任我吗?”
灰雪感受到包裹住自己的真实体温,回忆起曾经待在孤儿院的无数个角落,唯一伴在她身边的人,就只有这只黑色小鸟。
“我信你,艾丽莎。”
灰雪目光坚韧的和她对视。
“...好。”艾丽莎拧开鲜奶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像在事前给自己打气加油。
她小小打了个嗝,眼神依旧坚定不移,“灰雪,我问你。”
“你想不想自由的活着。”
-
临近傍晚,暮色渐升,立在屋檐的乌鸦凄惨地啼叫。
“灰雪。”
暗1哑的女人声回荡在病房中,自沈听澜回来后,她就一直这么把灰雪抱坐在自己身上,埋在她的颈窝里,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唤她的名字。
灰雪双膝分开,跪在沈听澜腿边的两侧,她似乎感受到了沈听澜另一种低落的情绪,犹豫几番,她终是开口问:
“怎么了吗......主人。”
沈听澜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更深,好像在借此躲避外界的某种痛苦。
周遭皆是寂静与孤独的清冷,无情的消毒味从每一个受害者身上踩踏而过。
这是一个能同时迎接死亡与诞生的诡异地点。
很久之后,灰雪跪得腿脚发麻,颈侧间好像传来了某种压抑的悲咽声。
细细的低低的,亦真亦假。
灰雪怔忡,有些不可置信,搭在沈听澜肩背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碰。
“主人......”
“你在......哭吗?”
灰雪显然非常不知所措。
今天要是换作其他人在她面前情绪崩溃,她必然是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现下靠在她怀里哭的人,是沈听澜啊!
怎么可能呢!
就在灰雪心跳鸣起擂鼓,神经越来越溃乱时,沈听澜却突然出声:
“梅去自首了。”
什么?
“她在信里和我说,自从处理完伊雷娜的尸体,她每晚都会被噩梦缠身,梦见脸部糊烂的躯体不断向她索命......”
沈听澜将她抱得越来越紧,灰雪几乎感受到了骨头被硬硬挤压的痛感,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而沈听澜像是陷入了泥烂的沼泽中,无法爬上岸。
“她撑不下去了......”
沈听澜抬起头,隐淡的月光幽幽照着她傲人的五官轮廓翻转,面颊上的泪痕像脓血一样从凹陷的眼窝滑落,一步一步腐蚀她肮脏的皮脸与内心。
“灰雪......!”
沈听澜叫唤她,而后忽然提高声量,双目瞪大,几近咄咄逼人:“梅为我们顶替下了所有罪行啊!”
什么我们?
这一切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是你不断想把别人拖进污秽的泥泞中!
“我现在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灰雪。”
明明是你自己故意舍弃她的。
“灰雪...我只剩下你了......”
骗子。
灰雪绷紧下颚,在心中无数次的狂叫斥骂沈听澜,可一切言语从喉咙滚上来的时候,只能可怜的换成频频颤1抖的呼吸声。
“灰雪...灰雪......”
充满了无尽渴1望的呼唤急促地盘旋在她的脑内。
‘咿呀咿呀’的摇动声成了女人暴戾的发泄点。
如果可以,灰雪希望能就此在火场内焚化,可每次她欲要烧烬时,森寒凌冷的触1感又会恶心地贴着她,抱着她,和她含情脉脉地说:“我爱你,灰雪。”
爱啊!
这是爱啊,爱啊!!!
灰雪嘶叫出声,奋力抓1紧了枕1头底下轻软的薄物,紧绷的绳线被女人扯断,她就彻底瘫倒于黑暗的绝望中。
“怎么了,灰雪......”
女人那样温柔的语气,只证明了这一切都还没结束。
“你哭了吗?灰雪。”
“是被我弄哭了吗?灰雪。”
沈听澜低下身,指尖轻轻抚摸着灰雪被泪水浸湿的眼周,女人专注地看着,几乎看得深深入迷。
突然间,沈听澜发出一阵诡异的嬉笑:
“我真的好喜欢你这个样子啊。”
第19章 Chapter19
“贝丽尔...拜托你,一定要治好我的病,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躲于床帘背后的女人疯狂抓挠身上的肿处,痛痒感让她畏惧又无助地尖叫,沈听澜连忙赶上前,伸手制止她。
“抓挠过渡肌肤会溃烂的,安娜王妃。”
沈听澜压下她慌乱摆弄的手,语气过分冷静,看着手臂上开始爬起脓疮的紫红洞窟,安娜王妃惨白的面色吓出汗,连望着沈听澜的目光也是抖栗的。
“我会不会就这么死去......”
沈听澜微微皱起眉心,问她,“我给你开的药片有没有起到舒缓作用?”
安娜王妃咬着牙,“头晕稍微好一点...但是,这些红疹越来越严重了!”
“怎么办,贝丽尔...我好怕...!我不想要最终落到全身腐烂再死去的下场!”
“你不是东城最优秀的医生吗..!?你就一点也查不出我的病因吗!?贝丽尔!”
安娜王妃忽然拽住她的双肩,激动得像瘦弱的丧尸在嚎叫,沈听澜却没慌神一分,她敛着眉眼,沉静的眸光隐含着不可说的犹豫。
犹豫的不是要不要像其他医生那样找借口推辞委任。
而是她该不该,又或者说是她能不能,如实告知。
出了布伦宫殿,侍女照着吩咐送沈听澜出外,两人刚经过林间,沈听澜就顿住脚步,推拒了她的送行。
圣院背靠着茂盛的林木,偏僻的建筑转角处被藏在光亮的阴暗里,所以即便有人在这里做些龌龊的事,对方也能欺骗众人说神主会宽恕自己。
急促的沉重呼1吸从后巷频频传来,侍卫勾着他的脖1子,深情又敬重地唤男人:
“殿下......我们不能在这里......”
罗德王子就像不识语言的野1兽,听不见他的劝阻,只顾着肆意顶撞。
唯独让他突然慌了神智的,还是因为和站在不远处边角的沈听澜,对上了双目。
......
“贝丽尔小姐,我想你应该很明白假若你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你的后果会是怎样的惨烈吧?”
像被窥到了真面目,罗德王子不耐烦地捋直金发,威胁她道。
而沈听澜却突然冒出一声冷笑,“殿下。”
“你想知道安娜王妃患上的,究竟是什么病吗?”
-
乌压压的褐土色从天空砸下,今天车流意外的拥塞,残旧的交通灯立在路口错乱地频闪着,像在警示什么。
时间差不多接近傍晚,沈听澜在回返医院的路途中经过了一家钟表店。
她记得灰雪曾经说过家里的那枚桌钟坏了,只不过沈听澜当时过于忙碌,出外的时候赶着赴诊,回家的时候又急着见灰雪,就一直没来得及把桌钟拿去修理。
车窗是敞开的,没什么风,沈听澜托着下颚靠在窗口,黑发长而直,肌肤白净,五官轮廓立体,眉眼深沉而艳丽,但是这份艳丽却又天生带着难以诠释的忧郁感。
女人的神态静了静,短暂进入了思考。
距离灰雪出院的日子就快到了,沈听澜拿着包装崭新的小礼盒驱驶回医院,那日天空的光色比以往更加暗淡,沈听澜刚抵达,便看见医院的栅栏外积满了人潮。
尖锐响亮的警笛与呼叫声在四周此起彼伏,沈听澜立即靠边停行,推开门下车,奇怪的刺鼻臭味朝她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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