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她听见她哭着说,“我们走吧。求你,我们一起走吧。” “嗯?”于绣轻轻应了一声,“可是,青英,这里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我的家。”吴青英哽咽着说。 可是,于绣却只是垂眸说道:“别说笑了。”她说着,掰开了吴青英抱着她的手,抬脚走了。
第58章 姑恶声悲(七) 村店里,崔灵仪趴在床上,裸着肩背。吴青英就坐在床边,帮她处理伤口。癸娘则撑着木杖,立在窗边,一言不发。窗外,那只姑恶鸟又在啼叫了。 “别怕,”癸娘循着声音伸出手去,抚上了窗子,轻声说着,“别怕……不会有事的。” 这边,崔灵仪却轻嘶了一声。深埋血肉的箭头早在她昏迷之时便被挖了出来,但天气炎热,她的伤口处理得实在不算及时,这也让她如今的伤口显得更为可怖。 “你身上有很多伤。”吴青英扫了一眼她的背,说。 “那些伤疤已经平了,”崔灵仪说,“没想到还有印子吗?” “有的,”吴青英点了点头,又可看了眼那些旧伤,大大小小,分布在她的背上,“你以前也受过这么重的伤。” “这次的伤,也很可怕吗?”崔灵仪又问。 “嗯,”吴青英回答着,“于常人而言,算是很可怕的伤了。” “但于你而言,并非如此。”崔灵仪说。 “是的,”吴青英回答道,“我见过很多可怕的伤口。”她说着,帮崔灵仪上了药,又缠好了纱布,补充道:“崔姑娘,你这伤太重,肯定是要留下些痕迹的了。” 崔灵仪听了这话,不觉歪头看向了窗边的癸娘。“没关系,”她心想,“她看不见。” 想着,崔灵仪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又穿好了衣服。“我那时自顾不暇,将那郑全一路拖行回来,路上必是要留下些痕迹的。你们可去掩盖那些痕迹了?”她不免担忧地问着。 吴青英点了点头,回答道:“你一回来,我便去处理了。只是我记得你的话,没有走出这王家坡,便只处理了这附近的血迹。” “如此便好。”崔灵仪听了,稍稍安心了些,又微微活动了下自己的肩颈。一动就疼,看来是拿不得剑了。如今,若是郑家人找上门来,她肯定是打不成的了……只能想些别的办法。 正想着,忽听外边的姑恶鸟又叫唤了几声。崔灵仪不禁微微蹙眉:“这鸟叫得好生凄苦。” “这姑恶鸟……”吴青英有些怅然,“好像,我这一路走来,总是能听见它的叫声。” 癸娘开了口:“传说,这姑恶鸟是一妇人所化,生前被小姑子虐待,死后便日日控诉小姑子的罪行,叫声酷似‘姑恶’。还有个传说,与前一个相反,说这姑恶鸟是一女子所化,生前被嫂子虐待,死后便在这里叫苦。”她说着,顿了一顿:“传说相异,难辨真假,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世道于女子而言,苦不堪言。” 吴青英听着这话,又听见那姑恶鸟叫了两声,忽然落下泪来。反应过来后,她忙拿袖子将眼泪擦了。 “怎么了?”崔灵仪问。 “没什么,”吴青英低着头回答道,“我只是,有些想她了。”她说着,攥紧了衣袖:“我恨……我恨我自己。” “嫂嫂,”吴青英一把抓住了于绣的手,“我是认真的。我们……逃吧。” 于绣正在捣衣,听吴青英如此说,她也只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的衣服还没洗完。”她提醒着。 吴青英听了这话,只得默默收回了她的手,目光又挪回了身前满是脏衣的木盆……全是吴魁的衣服。“嫂嫂,”她注定是忍不住的,“为什么?” 她问着,希望于绣能给一个回答。 “什么……为什么?”于绣反问。 “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吴青英问着,又扭头看向于绣。 “为什么……”于绣笑了,她难得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因为,你只是在说笑啊。”她迎上了吴青英的目光。 “我没有在说笑,”吴青英连忙认真说道,“我是真的想离开这个地方,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走!这个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她说话时,极力隐忍着自己的声音,生怕胸中的怒气迸发出来,吓到面前的嫂嫂。 可于绣依旧只是淡淡地笑着。“你看,又是这样,”她说着,便又接着捣衣,“你说你想和我一起走,好,我问你,我们去哪里呢?你不要告诉我,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这话太虚无缥缈了,我想听到的是一个具体的地方。” 吴青英一时哑言,的确,她说不出来。于绣见她如此,毫不意外,便又问道:“我们何时走?如何走?陆路还是水路?我们的盘缠能支撑我们走到哪里?我们怎样才会不被人发现?若是被人发现追来,我们又该如何?最重要的是……”于绣难得的话多,她问着,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苦笑着看向吴青英,道:“若是我们被抓回来,我们会如何呢?” 吴青英答不出来,但她也明白了于绣的担忧。若是逃脱不成被抓回来,她多半是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会被扭打着送去嫁给郑家二郎,可是于绣…… 她赌不起。 无数的回忆涌入她脑海中,那些于绣被她哥哥毒打的画面,即使她以身相护,却依旧无法护她周全。可从前她挨打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她们逃跑失败,那后果不堪设想……只怕不只是一顿毒打了。 “你看,”于绣笑了,“你便没有这种后顾之忧。这里,的确是你的家。” 她说着,将盆里的水倒了,便又起身去晾衣服。“所以,”她一边晾衣服一边说,“以后别说这种玩笑话了。听多了,会失望的。” 吴青英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水里的衣服,不觉捏紧了拳头。于绣说的很有道理,可她也知道,她绝非是一时兴起。 她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这里。她不想如同畜牲一般被打被骂被使唤而毫无还手之力,她不想永远被困在这一方天地,在这里,她的价值仅仅是嫁人生子干活伺候人。她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于绣更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或许,她们可以去于绣的家乡?可惜,谁也不知道于绣的家乡在何处。 “嫂嫂,”吴青英在心中想着,“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轻易地将这话说出口了。她一定要给于绣一个确定的计划,做好所有的准备,打消她的后顾之忧。 也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这个现在被称为“家”的地方,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天气越发炎热,村子里的知了也越发喧嚣。这个家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吴魁依旧酗酒嗜赌,动辄打人;于绣依旧任劳任怨,默默无言;吴青英和郑家二郎的婚事,则已经被提上了日程。 但吴青英却好似不在乎这桩婚事了。她再也没有为了这事顶撞过吴魁,她也如于绣一般,每日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下地、做饭、织布……然后,吴魁会将她织好的布,在赶集之日挑去集市上卖钱。也就在这种事情上,吴魁会分外积极。原因无他,于绣和吴青英织出来的布很结实又很漂亮,总是能卖出个好价钱。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在吴青英和于绣独处时,她总是会紧紧握住嫂嫂的手。 “嫂嫂,”在小溪边沐浴时,吴青英握着她的手,靠在她怀里,“你放心。” “嗯。”于绣没有多说什么。 “嫂嫂,”吴青英重复着,闭上了眼睛,声音越发轻软,“你放心……放心……” “好。”于绣抬起手,将她被水打湿的头发别到了耳后。溪水顺着吴青英的面颊流了下来,又重新融进了这溪水之中。 “嫂嫂……” 这日,又到了该赶集的时候了。吴青英照常把织好的布交给了吴魁,道:“就这些。” “好。”吴魁接过那一筐布,背上就走。他只想着赶紧换了钱,接着让他去喝酒赌博。 目送着吴魁远去,吴青英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连忙回了房间,找出了她藏下的几匹布,又摸出了一身男装出来。“嫂嫂,”她喊着,“我出去一下!” 她说着,将男装一套,又把头发一束,背起了剩下的布,便出了门。于绣看见她出门,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坐在院子里,缝着新衣。 她隐隐约约知道吴青英在做什么,可她却不能回应她。最起码,此时还不能回应她。 吴青英特意用土将脸抹黑了些,她背着箩筐挤进集市,远远地便看见吴魁懒散地坐在阴凉处,手边还放着个酒葫芦。吴青英皱了皱眉,她知道,一定是吴魁刚卖了一些布,便去买了酒,在这里逍遥自在。 可她如今已无心再去管这些事了。她绕开了吴魁坐着的地方,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自己寻了个角落,这才摆了摊。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再卖一次,她应该就可以攒够了。 吴青英在集市上等了很久,等到众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终于把带来的布都卖掉。而此时,集市里已没有吴魁的身影了。吴青英瞬间有些慌,她背起箩筐便向家走,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以往,她总是能赶在吴魁前头的。若是今日被吴魁撞见,她可该怎么办? 想着,她匆匆走着。在无人的小树林里,她脱下了男装,露出了里面的女装来。天气太热,里面的衣服早已汗湿了。可她顾不得这些,又背起箩筐,一边走一边绾着头发。好容易绾好了头发,她又顺手捡了些枯枝扔进了箩筐里——若是被吴魁撞见,她还能用这个作为借口。 可当她一路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后,她不由得有些发怔:这简陋的屋檐下空无一人。 怎么会? “嫂嫂!”她连忙叫着,回房间藏起了自己的秘密,又在各个房间里找着。可是,每一个房间都没有人。她那走在她面前的混账哥哥没有在家,她那总是安静沉默的嫂嫂也没有在家。这便有些奇怪了。 吴青英不由得有些慌,她连忙出门,去邻居家打听:“请问,你看到我家嫂嫂了吗?” 邻居点了点头:“看你哥方才也在找她呢。”邻居说着,指了一个方向,却又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你去那边看看吧。”那是自家田地的方向。 吴青英觉得不对,撒腿就往那个方向跑。刚跑到自家田地附近,她便听到了吴魁发怒暴躁的声音。“说,奸夫是谁!”他吼着,接着便是一声重重的闷响。 吴青英心中一紧,连忙拼了命地奔过去。果然,在田边稻草堆傍,围了一群人。她的嫂嫂瑟缩着,衣衫不整,而她的哥哥,正对着她拳打脚踢。她清楚地看见,嫂嫂的眼角肿了一片,还隐隐有些血丝挂在唇边。她看起来,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奄奄一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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