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梓怡心中惊叹不已。
原来天衍宗和皇后之间的渊源能追溯到十几年前,难怪陆无惜在京中行事无所顾忌,有皇后做她的保护伞,卫梓怡查不清她的底细,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当初京中发生之事,老前辈一直缄口不言。”陆无惜神色凝重望着厅中暮色,“我想,若是卫大人来了,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一行人进入庭院,天色越来越深,屋子里昏暗无光,看上去暮气沉沉。
老妇人推开主屋的门,屋内空无一人,卫梓怡目光四下一扫,心中已有思量,想必此地还有暗门。
只见那老妇领着他们走进左侧卧房,打开衣橱,在内侧寻到一处机关,轻轻按开。
听得咯哒一声响,衣橱后传来沉闷的声响,老妇人将那背板揭开,后面果然藏着一道暗门。
这暗门狭窄,不能两人并行,卫梓怡几人先后从门中通过,老妇人走在最后,又将入口还原,前院便恢复寂静。
暗门后是一条荒僻的小道,夹在两道高墙之间,一行人从中穿行,直至暮色完全笼罩了天地,他们来到另一座同样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宅院。
院外有人盯守,防护森严,与那老妇人交接之后,方允许他们进去。
“只能进两个人。”守门的仆从冷漠地说道。
陆无惜朝领路的线人摆手,示意他往后退,指明自己和卫梓怡二人入内。
院外仆从放行。
卫梓怡跟在陆无惜身边,后者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轻车熟路,领着卫梓怡穿过空阔的庭院,径直寻到后方幽静的凉亭。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亭子里,迟暮的老人坐在一张躺椅上,正悠闲哼着小曲。
“傅老先生。”陆无惜于亭外驻足,拱手向亭中老先生问安。
哼曲的声音停歇下来,老先生呵呵笑了,朝亭外二人招呼:“陆姑娘呀,有劳姑娘又来探望我这老头,二位快请进来坐。”
亭中有石桌,桌旁另外放了两张椅子,便等着她们来坐。
卫梓怡与陆无惜行入亭中,傅渊抬起头,视线越过陆无惜,落在卫梓怡身上。
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颇为感慨地说道:“这就是陆姑娘早先向老夫提过的卫梓怡,卫大人吧。”
卫梓怡朝傅渊见礼,跟着陆无惜一块儿,唤其「傅老先生」。
陆无惜领着卫梓怡在旁落座,先与傅渊闲谈两句诗文与山水,聊着聊着,便拐到江山社稷。
“卫大人今日前来,是想向傅老先生了解十八年前,朝中发生的旧事。”陆无惜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傅渊无奈摇头:“陆姑娘还未放弃寻找真相呀!可是,找我能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不过是被帝王舍弃的一颗棋子罢。”
陆无惜则道:“我父追查此案多年,已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陆宗主。”傅渊打断她,“为这个案子,已经死了很多人,忠义良臣有之,无辜百姓有之,就算查到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会造成更多的牺牲罢了。”
陆无惜面色沉凝,
“傅老先生,晚辈斗胆,欲请教您一个问题。”卫梓怡这时突然开口。
傅渊看向她:“你说。”
卫梓怡便道:“倘使您脚上生了疮,您不去管,它没有长好,反而开始流脓,这时您也不去管,后来这疮继续溃烂,您已经站不起来,走不了路,这时,该怎么办呢?”
傅渊闭上眼,沉默半晌,叹息一声。
“剜去腐肉才能长出新肉,斩断祸源才能迎来新生。”卫梓怡继续往下说,“这显而易见的道理,傅老先生不是不懂。”
“只考虑眼下的牺牲,粉饰虚假繁荣,那毒瘤不被连根拔起,所受贻害的,不止是你和我。”
“此后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兄弟姐妹,以及天下的百姓,都将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陆宗主及其父已为这件事费尽十余年心血,我们必须找到他是谁,他为什么敢只手遮天!”
陆无惜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卫梓怡会替她说话。
要知道,在昨天之前,卫梓怡对天衍宗的制度及其存在的目的还抱有怀疑,而今,便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不仅理解了她,还愿意支持她。
从京城至禹州,一路走来,从繁华到荒芜,拨开虚假的盛世面纱,看见满目疮痍的真相,卫梓怡终于悟透了陆无惜死守天衍宗的初衷。
陆无惜要找的不是害死卫铭川的凶手,也不是煽动暴民袭杀秦良钰的恶徒,她真正要找的,是那令天下变成如今模样的真凶。
这真凶,绝不是一个人。
到底是谁在食人骨血?
如果帝王昏庸,就另立明主,如果朝臣腐败,就刮骨疗毒。
在大义面前,个人荣辱微不足道,陆无惜不怕背负千载骂名,更不顾惜牺牲,连她自己也搭在里面,要为这人间搏一个真正的太平。
也是此时,卫梓怡方明白,原来自己骨子里,仍残留着一蓬热血。
这是保卫山川,忧国忧民的将门之血,是她父亲死后,留给她的宝贵财富,从根本上塑造着她的品性,影响着她的人格。
她仍痛恨着残酷的现实与诡谲的命运,却也真正理解了陆无惜的选择。
所以她站出来,向傅渊寻求一个真相。
今日之前,陆无惜为她提灯照路。
今日之后,她替陆无惜遮风挡雨。
“傅老先生,任何变革都伴随牺牲,为了拯救濒临坍塌的社稷,陆宗主及其身后成千上万的天衍宗弟兄已经铺好了路,您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卫梓怡说完,傅渊仰头,喟然而叹:“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老朽离京太久,离尘世太远,年轻时的铮铮傲骨如今都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确是远不如你们朝气蓬勃。”
“这江山有尔等有志之士,还远未至气数将尽之时。”他抚了抚颌下缁须,忽而哈哈大笑,“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什么好怕的!”
傅渊站起身来,朝卫梓怡陆无惜作一长揖。
陆无惜陡然一惊,忙双手扶住他的胳膊:“傅老先生,使不得!”
但傅渊坚持,非要下拜,陆无惜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扣下去。
“陆宗主,卫大人,请二位听我一言。”
傅渊闭目长叹,眼角洇出一丝潮湿的泪水。
“十八年前,京中百官争权,内忧外患,不仅卫将军遭受牵连,连先帝都是被人害死的。”
“彼时先帝政权已被架空,我不知内情,执意为禹州县令身死一事递请奏疏,因此触怒背后真正手握权柄之人,先帝为保我性命,方令我告老还乡。”
“他撒手人寰之时,还留下一纸遗诏,立当初的太子,也就是如今圣人登基为帝。”
“我那女儿之所以会成为皇后,是圣人心觉有愧于我,方以此作为补偿。”
“但是,他们一直受人监视,皇帝手中并无实权,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故而从那时起,皇帝与皇后,便一直在演戏!”
“宦臣当道,毁我大乾数百年之基业!”
傅渊愤声,浑浊的双眼中透出一丝奇光,“如今,终于到了可为冤死的忠臣平反的时候!”
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和一封信,匕首出鞘,直直刺进自己腹中。
其态度之狠绝,行动之果断,连一步之外的卫梓怡和陆无惜都没能阻止。
“老丞相!”陆无惜大惊失色。
傅渊将带血的信封按进陆无惜的手掌,两眼圆睁,额角暴起青筋:“陆宗主,卫大人,之后,就拜托你们了!”
第八十四章
老丞相双膝落地,搭在陆无惜掌间的手也缓缓垂落,只留下一封沾了血的书信。
陆无惜与卫梓怡愣怔地站着,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她们都始料未及。
她们来寻傅老丞相是为了得到真相,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们那一番话,会令傅渊寻此短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只能从信中寻。
卫梓怡将傅渊扶回躺椅,陆无惜则颤着手撕开书信,一行一行地读下去。
“卫大人。”陆无惜嗓音发颤,尽管她已努力维持冷静,但那张褪尽血色的脸孔,仍显得分外沉痛。
卫梓怡闻声回头,陆无惜便将那封信递给她。
这封信很长,记录了一个已准备了十几年的计划。
宦臣当道,架空朝中政权,搜刮民脂民膏,民不聊生。
朝廷文武百官,超过半数沦为宦臣党羽,皇帝政令需过其耳目,所有的话语权,其实都集中在一个人手中。
便是皇帝身边,那最不起眼的德公公。
要救江山,需先演一场戏,这场戏要骗得了别人,必先骗过自己。
卫梓怡脑子发懵,陆无惜也握紧拳头。
不觉间,她们都被人利用,被人摆上棋盘,成为天下之局中,一颗棋子。
而那下棋之人,正是当今天子。
傅渊这一跪,乃是替皇帝,替皇后,跪请卫梓怡与陆无惜的谅解,以及,恳求她们相助。
老丞相一死,消息立马就会传回京城。
杀人者,乃是禹州巡抚,卫梓怡。
皇帝派出的人杀死了傅渊,皇后必将暴怒,与皇后渊源颇深的天衍宗也将彻底举起叛军的旗帜,围城逼宫。
但这场提前排好的戏剧,因着老丞相的死,才刚刚拉开帷幕。
卫梓怡蓦地攥紧书信,与陆无惜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即刻启程,回京城。”
时间紧迫,甚至已来不及替老丞相收尸,陆无惜与卫梓怡刚站起来,一道黑衣人便从梁上跃入院中,抱走了傅渊的尸身。
但对卫梓怡和陆无惜,则视而不见。
卫梓怡握住陆无惜的手,她的手指凉得像裹了一层霜。
要变天了。
两个人从院中出来,一路上无人阻拦,直到穿过那条窄道,行过暗门,来到荒僻的院中,那院子里栓了一匹精壮的骏马,披挂马鞍,也备好了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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