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是笃定却又卑弱的,晏何笃定女人是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女人并不是为她而来——她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这样的人认知让晏何心头的热血一凉,这是她一直以来不愿意去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她知道,自己只是在自作多情。
女人走近了她,女人隔过了她,女人对酒保小哥笑着问候:“Guten abend(晚上好)!”
而后,晏何听到女人对酒保小哥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却又如同隔了千山万壑,晏何听不真切。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在她的耳边手动消音,故意让她听不到女人的声音似的。她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和自己在几个小时之前听过的声音没有丝毫分别。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女人现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晏何低着头,她看到了女人的脚踝,看到女人踩着银色的高跟鞋,鞋子的跟部是精巧的镂空设计。晏何很快挪开眼神,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面前的酒杯上,试图让自己的心跳不要那么快速,试图让自己的呼吸不要那么急切——不然,就要暴露啦。
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搭讪。
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会不会显得太唐突?
晏何舔了舔唇。
“是你?”晏何还没有想好,女人目光一转,惊讶地率先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染上了些许惊讶。就是这微弱的、并不十分热切的恰到好处的惊讶,显得晏何的紧张和热切没有那么突兀了。
——倒也不能怪晏何的眼神太过热切,因为她就坐在吧台的旁边,女人只要一侧脸就能看到她。
“又见面了。”晏何硬着头皮,说了这句话。
女人笑了起来,和酒保小哥打过招呼之后,依靠着吧台和晏何攀谈起来。吧台零零散散摆了几把高脚凳,女人没有坐下,而是支撑着吧台,一手撑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晏何。
晏何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水光和在昏暗灯光下若隐若现的、她双颊的薄红。
“真巧啊。”女人笑起来,晏何的眼神落在她眼尾的那颗泪痣上。
酒吧的灯光不知怎的,变得暧昧了些。晏何有一种错觉,明明是一样的灯光,可是却好像在遇见女人之前和之后并不是一样的颜色。遇见她之后的灯光更昏暗了些,就好像主要的光源并不来自于头顶的灯光,而是来自每个桌子上摆放着的、小小的香薰蜡烛。
晏何和她对视着,便又听到女人的声音,依旧是促狭的:“好看吗?”
原来她是在问我她好不好看吗?
晏何没有犹豫,点头:“好看。”她心底涌起了许多话想要赞美眼前的女人,可是只是悄悄红了耳尖。
看到晏何坦坦荡荡的承认,女人有些错愕,旋即探身离她近了些,像是担心接下来的话传不到晏何耳朵里一样:“要一起坐坐吗?”
她带有笑意的气音在晏何耳边响起,温热的、湿润的,呼出的气息在耳边打了个转,飘忽着进了晏何的耳朵。可她很快抽身而去,隔着半米的距离笑盈盈地看着晏何,像是方才的相近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文鸢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锦容带回来一个女生。
“我们刚才看歌剧的时候就坐在一起。”沈锦容三言两语就交代了和晏何的相识,她眉梢轻挑,指尖落下,像是不经意般握住晏何搭在大腿上的手。
她的手轻轻搭在晏何的手背上,翩然的、轻巧的,像是故意设计又像是完全的不经意。她的手微凉,指尖的温度比手心的温度更低了些。
晏何却觉得自己被她触碰到的地方泛起火苗,这簇火苗起先只是微末地出现,并未有燎原之势,可是伴随着沈锦容波光流转的双眸、那双在小小的香薰蜡烛火苗照射下依旧泛着亮光的眼睛,晏何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她掩饰般地伸出另一只手拿起自己的莫吉托,降燥般地喝了一大口。
“你好。”文鸢坐在两人对面,看着自己眼前并肩而坐的两人,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诡异的感觉——似乎,这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
沈锦容的容貌自不必说,坐在她身边的晏何却清清冷冷的,看上去有些拘谨,像是沈锦容的另一个极端。女孩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头发乖乖地束在脑后,一双眼睛晶亮,鼻梁高挺,唇瓣微抿,像是一直带着笑。眉宇间似乎镀上了些年轻人特有的锋利。女孩的眼尾微微上翘,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她的眼尾泛着红,眼尾的薄红让她笑起来的时候带了些青涩的妩媚。
更别提小姑娘的眼睛还总往沈锦容身上瞟了。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不过……真是奇怪。
文鸢想,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性,她为什么会感觉这两个人在某方面极度相似呢?
“您好。”晏何紧张起来,但她故作镇定,和文鸢打了个招呼。
文鸢对她善意一笑,接着和沈锦容说起接下来的安排:“我这边的事情没处理完,估计会晚一点回去。”
沈锦容点点头,转头冲晏何安抚地眨了眨眼,这才对文鸢说:“行,到时候我去接你。”
文鸢觉得自己挺亮的,杵在两个人对面,她不是感觉不到暧昧的气氛。她有些坐立难安,最终站起身对两人说:“我去结个账,就先回房间了。”她又对两人一笑,旋即离开了。
晏何原本平复了些许的紧张随着她的离开又增添了许多,比起方才更甚。
沈锦容被她拘谨的样子逗笑了,看晏何的样子太像一只垂着脑袋的大金毛,她笑起来,没忍住上手摸了摸晏何的脑袋,声音柔柔的:“你紧张什么?”
晏何觉得自己头脑发晕,莫吉托的酒精度其实不算高,但她喝了酒之后很容易犯困,大脑也会宕机一段时间,这会儿说出的话就不经过脑子了。刚才乖乖地坐在那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困了。
困了的小晏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看着沈锦容,那双眼睛里泛着水光。
沈锦容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尖一颤。
柔软的、笃定的、信任的、仿佛小动物一般信赖的眼神,这双眼睛让沈锦容定定地看着,半晌,她挪开了眼神。
小姑娘。
沈锦容在心底念了一句。
她想起身把小姑娘送回她的房间,刚站起身,却被小姑娘拉住了手。
晏何的声音软绵绵的,眼睛里全是信任:“姐姐。”
沈锦容手一抖。
“……姐姐。”晏何定定地看着她,方才清醒的时候眼中的紧张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姐姐。”
她又叫了一声。
沈锦容在她身边又坐下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乖,你房间在哪?我送你回去。”
晏何感觉了一下自己口袋里的房卡,面不改色地撒娇:“我不知道。”她委屈地看着沈锦容。
十分钟之后,沈锦容看着乖乖坐在自己床上无声撒娇的大狗狗,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作者有话要说:文鸢(捧着灯)(幽幽):你瞧我亮吗?
第4章 是吻
顶头明晃晃的灯照在沈锦容的脸上,晏何这才发觉她的耳垂上有一颗珍珠的挂饰。珍珠的颜色并不是常见的沁着水光的白色,而是泛着淡淡的蓝紫光芒。
有点晃眼,有点易碎的美感。
沈锦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晏何也仰着头看她。良久,她听到站着的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一笑,走到了旁边深红色的单人沙发旁坐下。
她是不喜欢我吗?是讨厌我吗?她为什么只是笑一笑就走开了?
晏何的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阵委屈,这股委屈仿佛染了色似的,和沈锦容耳垂上的那颗珍珠闪着一样的光泽。她眼看着沈锦容笑了,眼看着她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耳边还环绕着她方才的叹息。
晏何的唇瓣微微张着,她其实有好多话想和眼前的女人说,可是在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之后,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那双眼睛像是洞察一切——清醒、温柔、理智,但晏何确信,自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纵容。
她总觉得沈锦容应当知晓自己要说的所有事情,可是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呢?晏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从和女人对视的第一眼开始,自己就有这种隐约的预感了。
她突然很想问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对所有的——醉了酒了、找不到房卡的人,都是如此吗?
可晏何的唇瓣张张合合几次,只是轻声叫了一句:“……姐姐。”
坐在暗红色沙发上双腿.交叠的姐姐抬起了头,她已经脱去了灰色的大衣,那件让晏何一眼认出她的衣服正挂在刚进门右手边的衣帽架上。晏何看着她,又想起在歌剧院的时候,看到她穿的这件同样的牙白色羊毛衫时候的事情了。
姐姐——就应当是温柔的、和煦的、清醒克制的,就算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也不会忘记风度。
晏何知道自己真的喝多了,大脑发晕,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她从前一直都认为自己酒量不错,可是却在第一个心动女嘉宾面前露了怯。
站起来又眩晕着倒在床上的一瞬间,晏何想,到底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她呢?
梦一样的。
晏何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沈锦容走到床边的时候,她握住了沈锦容的手,稍稍用力,女人没有防备的一个趔趄,躺倒在了晏何的身边。
耳边响着嗡鸣,不规律的尖利而细小的哨声在她的耳朵里来回打转,像是一团塞在耳朵里的棉花,将她与世界隔绝——但又没有完全隔离开来,她依然和世界有着联系,但联系已经不再真切了。
一月的奥地利,一月的维也纳,一月的炽热,一月的焰火。
女人唇边的口红晕了些,大概是刚才喝酒时沾在了酒杯上,晏何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没能看到那个酒杯上的唇印——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的女人,真真切切的她,温热的躯体,是晏何和世界依旧连接的钮链。
“姐姐。”晏何又轻轻叫了她一声。
沈锦容有些羞恼,看着晏何清澈却迷蒙的眼睛,她舔了舔唇,心想,这哪里是个小绵羊呢?明明是只披着羊皮的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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