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今日清晨早早醒了之后,悄声跨过我下床时,一不小心绊着了我,掉下了床,扭着了脚。我稀里糊涂地被她绊掉在了地上,脑袋在地上磕了一块。我们俩一同坐在地上晕了好一会儿。最后,阿瑜的脚被我正了回来,一时半会儿却还是疼。我给她贴了膏药,又躺回床上让她给我额前涂药。我一边说着贺辛然当年扭我胳膊的事,一边忍不住跟阿瑜猜测,若是贺辛然在,看见我们这般场景,肯定会笑得满地打滚。结果背着阿瑜到风华盟时,洛云川看着我们一个揉脑袋一个揉脚踝,率先替贺辛然笑了出声。 听我问起,云曳将手上的一个玉坠递给我,道:“你们可知道扬州云家?” 我摩挲着那枚青白相间的玉佩,忽然间,有记忆涌上心头—— 十余年前的扬州,火光冲天。残破的青白云纹旗在黑烟中猎猎作响。扬州云家被仇家灭门,硝烟弥漫了夜空。后来,风华盟的人赶到时,江湖中人只道,云家独女不知所踪。那年我跟师父在扬州,也一同往云家废墟中找寻云家小姐,只是终究没有任何结果。 “原来你是……竟是你。”我低声喃喃了句,将玉佩还给了云曳,又问她,“当时我和师父曾去找过你,你去哪儿了?” 云曳敛下眉眼,道:“那天火势特别大,根本无法逃出。我娘把我放进了一口枯井,在上头盖上了石板,以免被火烧伤或者被人发现。后来……”她止住了话头,停了停,又状若无意地对洛云川说了句,“当年你也才刚做盟主吧。” 洛云川轻轻摩挲着云曳的手,嗯了一声,替她开口道:“那年是我做盟主的第一年,当时扬州堂口还是总堂口,我们虽然很快赶到,但还是晚了一步。后来找了半天,才在井里发现了云曳。你啊,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虽然大仇得报,然而在堂口里,你也失声了一个月。我还和师父说,之前从未见过你那样。” 阿瑜轻叹道:“这么说来,你们还是自小的交情呢。” 洛云川道:“算是吧。我师父和云家有不少交集,我们那时倒经常见面。说起来,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当时师父还曾和云前辈说过亲……” 云曳愣了愣,道:“我怎么不知道?” 洛云川笑道:“我也是偷听来的。那天是他们私下里的谈论,没让我们知道。之后,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云家便出事了。后来事情千头万绪,我也渐渐淡忘了此事。倒是我的不是。” 云曳一时无言,我却瞧见她唇角有不经意挂上了的笑意。 我在一旁轻声开口道:“云曳姐此去,因为云先生和夫人的忌日吧。” 云曳点点头道:“是。五日之后便是,如今过去刚刚好。”阿瑜道:“是了。不如我们也陪你去吧。路上也好多几个人照顾。”那厢二人欣然同意。 云曳有孕不敢骑马,我们便牵了一辆马车,路上三人轮流赶着车,两日之后到了扬州。到后置办了一些祭品,时间也差不离了。 八月初十,不失为一个吉日。云曳往年都会来扬州祭奠,今年特殊了些,自己成了亲,也有了身孕,自然会隆重一些。 天降小雨。我们为二人打着伞,洛云川扶着云曳,二人一同在坟前磕头,也算是还了当年云先生想和洛前辈做亲家的愿望。我和阿瑜也在坟前磕了头。 烧完了纸,我们又往云家旧宅去。云家旧宅经过一场大火,早已破败不堪,后因不美观,又被人铲平。然而无人肯在那里新建宅邸,听说,是怕有云家冤魂会找上门。因此,那地方如今成了一片杂草丛生之地。 我们到时,雨已经愈发大了。此刻,尚有一面未待挪走的黑砖墙竖在那里。云曳默然地上前摸了摸那面墙,沉默半晌,转身离开了。阿瑜和洛云川一左一右扶着她上了石阶。 雨点穿林打叶,我们便往回走去。湿淋淋的青石小路上,远远地走来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妇人。她满头白发,身上淋得透湿,一瘸一拐地向我们迎面走来。经过我们时,走在一边的阿瑜稍稍避让了她。 这老人路过云曳时,云曳倏地一愣,回头看向老人,迟疑了一瞬,开口唤道:“沈姨?” 那老人蓦地停住了脚步,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站在原地没有动。云曳眼中闪过一抹亮,旋即回身,走上前道:“沈姨,是你吗?” 老人的肩背明显颤抖了一下,缓缓回过了身。皱褶遍布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待看清楚了对方的脸,云曳颇为惊喜地几步上前,握住老人的手道:“沈姨,真的是你!” “你……”老人沙哑着声音迟疑着,“你是,你是谁呀?嗐,你看着有些像我家曳儿小姐,听着声音也像……可是,小姐不是已经在火海里丧命了吗?怎么……” 云曳已经红了眼眶,仍是笑着扶住老人道:“沈姨,就是我,我就是曳儿,我好好的,你看看我……”说着引着老人的手去摸自己脑后,“我小时候,你还经常说我脑后有块疤,倒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福气……” 老人颤抖的手摸到了云曳说的那块疤,浑浊的眼神里乍然现出光彩,紧紧拉住云曳的手,颤声道:“小姐……真的是曳儿小姐!你、你没死啊!” “没有,我好端端的呢。”云曳喜极而泣,回头冲我们道,“这是我幼时的乳母,一直看着我长大的。” 此时,老人已经泪流满面,哭得红了脸,只拉着云曳的手说不出话。洛云川和云曳急忙一左一右扶住她,为她顺气。云曳哽咽着,哄着老人道:“沈姨,不哭了。再见面是高兴事,不哭了。” 闻言,老人缓了缓气,渐渐平复了心情,抹了抹脸道:“是啊,是啊。再见是高兴事,好,我不哭了。”说着伸手抹了抹云曳脸上的眼泪,“曳儿小姐,你这是,从哪儿来啊?为何当年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啊?”又扭头看了看洛云川,“这位是谁啊?” 云曳笑道:“沈姨,我从金陵回来。这是我夫君,就是洛亦平前辈的徒儿。我们月前刚成亲,如今有了孩子,正好同来扬州祭拜。” “啊呀,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沈姨仔细看了看洛云川,笑逐颜开,拍了拍洛云川的肩,“老爷和夫人当年就是想让你跟小姐成婚的,我当年看你稳重,也觉得好——杨家那有反骨的狗东西怎么能配得上小姐!孩子啊,你们二人成婚,也是福分和天缘凑巧。你们要珍惜啊。” 洛云川笑着扶稳了沈姨,道:“是,沈姨。” 雨越下越大,我们将沈姨迎回了风华盟扬州堂口。话语间我们知道,老人本是姑苏人氏,老伴早亡,本来早些年就打算回姑苏养老,结果回家之后发现在姑苏为官的儿子也得肺痨,早早去世了。老人的儿子没有地产,老人无家可归,本打算再回扬州云家,结果到扬州的前一日,云家便横遭不测。老人两下无处可去,最终只能流浪街头,只能靠街坊邻居施舍。这些年云曳每每来扬州,总不见沈姨,以为她已经在姑苏安顿下来了,谁想会是今日这种境况。 路上,洛云川与云曳同沈姨商量,决定离开扬州时,将沈姨一起带回金陵,在金陵养老。毕竟,她也是云曳的长辈。 洛云川与云曳在扬州停留了几日,我们便顺道去看望了外公蒋尚书。蒋老先生八十余岁高龄,身子却一直康健。我们决定在蒋家住到洛云川他们离开。 那日,我们和蒋老谈起扬州云家。才从蒋老先生口中得知一些前尘往事。 云家是江湖上的易容世家,世代住在扬州。由于云家行事正,不论是庙堂中人还是江湖中人都愿意与他们结交。云曳是她这一辈的独女,天资也高,从小就跟着她爹学习易容术。 扬州城西有个姓杨的江湖世家,本想与云家联姻。然而他家早些年剑指偏锋,为害江湖,云父没有同意。杨家人却因此怀恨在心,云家人想不到杨家人居心之毒,也没有防备,才让杨家人一把大火将云家焚烧殆尽。云家几乎所有人都命丧火海。云曳被云夫人放在井里,侥幸活了下来;而沈姨,则是因为当时没有赶回,幸免于难。 这事儿在江湖上闹得很大,连扬州官府都惊动了。这事,当年蒋尚书听在扬州做官的二儿子说起,故而也知道。而当时扬州官府虽知道,却没什么作为。蒋尚书冒着危险,暗中让当年还是锦衣卫的长子去搜集杨家的罪证,交给了风华盟。后来,终究是新上任的洛云川出了手,惩戒了杨家,也暗中保下了蒋家。杨家所有人下了大狱,或老或死,不得善终。 外公说,如今云曳如此,也算是得了善果。 三日后,我们同沈姨一同回了金陵。云曳将沈姨安置在金陵堂口下属的一所房子里,让她在此养老。后来,沈姨得以亲自抚养云曳生的女儿,三年后,八十高寿而善终。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39.戍歌 我和阿瑜一路行至辽东边关。 此来,我们是受贺辛然之委托,将一些药材从洛阳带至边关最北的木河堂口。边关八月,天气尚热,风沙更大。我们从城外风华盟回来,到城内的客栈,不过几里路之远,走了一半,我们便被风沙吹得迷了方向。 我和阿瑜放下面纱,试图在飞沙走石之间辨认出方向。若不能找着城门,能返回风华盟也好。只是,狂风吹得风沙大起,我们站在原地,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与方向了。 我们茫然地策马在原地打转。忽然,我看见前面隐隐约约地来了一骑。待这人走近,我细细辨认之下,发现此人穿着厚重的甲胄,形制正是朝廷军士所穿。 此人面上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策马走上前来,冲我们一拱手道:“二位姑娘,我家万岚仪将军的营部就在附近,将军请二位入军营以避风沙。” 竟是镇守边关的万岚仪老将军。这位老将军的威名,即便我们不在庙堂,也有所耳闻。她年轻时追随先皇南征北战,曾以五百精兵深入数倍于己的北漠敌军,一战缴获敌将两人首级,名震天下。北漠之人闻她之名如见阎王。如今她为国镇守北漠边疆,已有二十年之久。现下她邀我们入军营,对于我们确是无法之法。只是…… 我和阿瑜隔着风沙对视了一眼,阿瑜会意,对此人道:“多谢老将军美意。只是随意进入军帐,窥见老将军排兵布阵,甚为不妥。因此,恕难从命。” 那人却不离开,又开口道:“老将军方才看见二位姑娘是从风华盟来的,因此信任二位。现下风沙太大不便行走,二位请随我来吧。” 既然这人都如此说了,那我们也恭敬不如从命了。现下,也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 此人引着我们到了万家军营。进了门,风沙立刻就小了许多。有人从旁飞速地跑来为我们牵了马,唤那引我们来的人“秋将军”。我们此时才看清,这位秋将军亦是女将,摘了头盔后是一副年轻面容,左不过三十岁上下,比陶将军还要年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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