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前厅,直对着摆了一件五斗橱,用大玻璃罩子罩起来,四周压了金砖做托底,左右后面,挂着名家字画,十分典雅气派。 “这是靳老爷子的第一件藏品,说是万历年间的,一直供在家里,做开运用。”孙旭东卖关子地问:“你知道这东西,他是从哪淘来的吗?” “哪?” “六八年时候上山下乡,他从当地的一个农民手里淘来的,人家连钱都没要,给了一麻袋土豆就拿下了,当时别人都觉得就是个破木头,如今再看...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吧。” 说完孙旭东又摇了摇头,语气瞬间惋惜起来:“五斗橱旺了财运,却没旺人丁,少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全让他赶上了。” “他不是有儿子吗?”程与梵疑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靳哲是小儿子,老爷子还有一个大儿子,死了得有快二十年吧,遇上醉驾司机一家三口当场丧命,虽然司机最后被判了死刑,但是好好一个家毁了。” 说到此处,屏风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温文儒雅,俨然主人家的风范,与宾客一一握手。 他便是靳哲。 “孙总,程律,你们也来了。” “来看看老爷子。” 孙旭东和程与梵颔首示意。 随即靳哲向前厅中央踱了几步,提高了些嗓门—— “先前一次肺部搭桥,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我爸爸一生做善事,应该长命百岁才对,谁知道...”靳哲面色沉重,高抬起手又道:“承蒙诸位厚爱,我靳哲先替家父谢谢大家了。” 又是几番寒暄后,靳哲便请大家往跨院去。 靳老爷子住在跨院的东厢房,这屋子阳光最好,院子种满了蔷薇花,推开窗就能看见。 靳文康面色蜡黄,身形枯瘦,两双干巴巴的手,只剩一层失去弹性的皮松松晃晃坠在上面,黑斑交纵褶皱松弛,他手上下交叠,掌中心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虽然在病中,但气势不减,不苟言笑的神情里透着绝对威严。 靳哲走进来,半跪在老爷子身边,指着屋子里的来人——“爸爸,他们都是来看您的。” 不等老爷子说话,门外突然一阵骚动,霎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靳家祖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 程与梵皱了皱眉,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疑惑地转头,倏尔一怔。 时建平,赵烨,时也。 时也看见程与梵也是一怔,眼里的欣喜显而易见。 可惜她高兴的太早,招呼都没来得及打,靳老爷子手里的龙头拐杖便杵的地板咚咚直响,对着靳哲怒道—— “我还没死,这个家你就想做主了?结交朋友的时候家训都不记得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比屋可诛,如今连小妾、戏子,都能随意登我靳家的门吗?!!!” “老爷子这话怎么说的?来者是客。”时建平阴恻恻的望向靳哲。 一面是爸爸,一面是自己请的人,两边都不好得罪,靳哲急忙同时建平拱手—— “时董,这边请、这边请...”说着,又压低了些声音“我爸爸生病了,你多担待,别和他计较。” 靳哲把时建平拉出去,两人在院子里不知说了什么,时建平竟然就这么算了,没多计较。 至于赵烨,这种话她听得多..耳朵早起了茧,有了免疫,脸上笑意依旧,丝毫不把靳文康放在眼里,退出屋子去,仍然和没事人一样,跟大家谈笑风生。 只有时也,手攥成拳脸色涨红,逃也似的离开。 “孙总,我出去下。” “你去哪儿?别跑远啊!一会儿还有事!” 程与梵追出门去,时也早没了踪影,她沿着红墙走了一路,也没有看见人,又想是不是没出宅子?于是转回来又拉着问管家,看没看见人? 管家却指着跟靳哲说话的时建平和赵烨“我只看见他们。” 程与梵黯淡,摇了摇头“算了。”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刚刚屋子里的人,散去大半。 又等了一会儿,剩下的一小半也都散了。 这时管家请他们去内堂。 程与梵站在原地没动,好像没听见似的,孙旭动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儿。 “愣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 ... 另外一边,时也坐在车里,绕上高速一口气开到郊区。 赵烨打来电话“晚上还有个宴会,赶紧回来!” 时也:“不去!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完了,别再烦我!” 赵烨:“你还是这样,不就是被说两句有什么的?这些年比这难听多的话,你听的还少吗?” 时也抠着方向盘,气息不匀。 赵烨:“他一个都快死的人,你就当行善...” 时也手猛地砸在方向盘上:“赵烨,你嘴上积点德吧!” / 程与梵进是进来了,但明显情绪不在状态,入座后神情有些顿然,孙旭东在旁跟靳文康的客套话,她一句都没听见去。 直到门被推开,一个端着药碗的女孩唤了声爷爷,她才有了反应,抬眼看去。 “若男啊。”靳文康冲她招手。 女孩走到老爷子跟前“您该喝药了。” “好好,我现在就喝。”靳文康接过药碗,应该是提前凉过了所以并不烫,三两口便喝的见了底,他全然没有之前的威严,满眼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头“若男,你先出去吧,爷爷这边有事要处理,等会儿再让管家带你过来。” 女孩点点头,很乖巧的离开了。 人刚一走,靳文康的笑意瞬间僵住,低下头默默叹了声长气,屋子里此时只剩他们三人,靳老爷子终于道出了自己此番的真实目的。 其实在这之前,程与梵已经听孙旭东说了个大概。 女孩叫靳若男,是靳老爷子的孙女,靳哲的女儿,过完今年刚满十六岁。 靳哲很早就离婚了,这个孩子的母亲拿到绿卡,分到自己的那部分财产,当天就撇下女儿潇洒离开。 靳若男四岁的时候,靳哲又再婚,新妻子起初对靳若男还可以,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态度慢慢就不行了,无论是言语,亦或行为全都在有意无意的疏远,刻意为之的告诉她,她是一个外人。 而做这些事的底气一方面是生了儿子,另一方面来自这个家里男主人的默许。 靳哲都知道,但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前妻的关系,他对这个女儿十分冷漠,有时候一个星期父女俩都说不到几句话。 这对当时只有五六岁的靳若男来说,是非常残忍的。 程与梵诧异,很难想象一个看见路边有人晕倒,甘愿冒着被碰瓷的风险都要施以援手的人,却对自己的骨肉至亲如此冷漠。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她的前妻,但这不是理由。 孙旭东说,靳老爷子看孩子太可怜,实在不忍心,就把孩子接到了身边来养,这一养就是十年。 ... 靠在藤椅上的靳老爷子强打精神,沙哑着嗓子道:“我本来想着还能再撑一撑,等孩子成年,没想到这就病了,我活到这把年纪..没什么不知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没有妈妈,爸爸不疼,如果我走了,她一定会很可怜,所以我想....咳咳...咳咳...” 靳老爷子忙吸了两口氧,才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 “我想,想请你们帮忙评估一下我现在手里的藏品以及这座四合院的价值,我死后,这些全部留给若男,其余人等一概不准干涉。”说完又问了句“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吧?” 如何不懂,老人家这是在托孤。 一般情况下,家里的老人都不会越过子女,而将财产留给孙辈,一来是情感方面的需求,隔代亲再浓,关键时刻还是偏向子女;二来法律上的手续也比较麻烦,因为孙辈不是法定继承人,老人一旦离世,后续也会产生诸多纠纷,那种老子满世界告儿子要钱的事情,也不罕见。 “大家都羡慕我,说我一辈子没有打过眼,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酸?相比起这座院子,这些藏品,我更希望能有一个安享天伦的晚年,可惜...我的好运气都用在了这些藏品上,家里的孩子,我既没能护住,也没能教好。” 靳老爷子叹了口气,又道—— “人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可我心里明白,她是先有的后爹,才有的这个后妈!既然这样,那我就得对这个孩子负责,我不能白把她接到身边,更不能白养她十年,我知道...我这个决定一旦做出,肯定会有人骂,骂就骂吧,我没多久好活了,有本事他们就等我死了,把我从坑里刨出来继续骂,到那时候...我更无所谓,我死都死了,也不可能再听见了。” 靳文康话都说到这份上,并且今天把他们叫过来,想必关于遗产的考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程与梵听到一半时,差不多心里就有了方案。 这会儿见靳文康话说完,便直接了当地开口—— “靳若男虽然不是法定继承人,但要继承问题也不大,房屋可以做一个析产,藏品可以在交易行评估,到时候靳老先生另立一个遗嘱,做一个遗赠,再去公证处公证遗赠,之后靳若男只需要在六十天内做出接受遗赠的声明就可以了。” “她没有成年,如果我死了,这个遗嘱会不会产生别的官司?” 靳老爷子话没有说透,但意思是那个意思,毕竟能跟靳若男产生官司纠纷的,除了靳哲跟她那个异母同父的弟弟外,就没别人了。 “不会的,八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可以独立实施纯获利益的民事法律行为,另外依据《继承法》:有遗嘱的,要按照遗嘱继承或者遗赠办理,子女无权干涉。” 靳老爷子总算是放了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就全权拜托二位费心了。” 他们刚出来,一直在院子里等的靳若男就进去了,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程与梵看见小姑娘眼圈通红,应该是刚刚哭过。 管家领着他们往跨院外面去,穿过垂花门时,遇见了靳哲,靳哲让管家先离开,随后由他来送程与梵跟孙旭东。 “我爸爸跟你们说遗嘱的事情了吧?” 这话题有些敏感,好像说了不对,不说也不对。 “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肯定是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若男,对吧?”靳哲笑笑,继续说:“若男是他养大的,他疼她肯定比旁人要多一些,东西留给她,我能理解,所以你们不必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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