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哥哥,我好想你……” 子夜身后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萧哥哥? 好一个萧哥哥! 我道这蠢女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非要女扮男装! 原来……是为了诱骗人家小姑娘啊! 萧凰你个女流氓,为了图人家小姑娘的便宜,你可真是脸都不要了! 看着怀里的温苓泣不成声,还紧抱着自己不肯撒手,萧凰偷觑了一眼床帐,心底叫苦连天。 姑奶奶呀,你可真挑了个好时候! “说罢,什么事?”萧凰推开温苓,可话一问出,便已追悔莫及。 温苓为何而来,她早该知道了。 可她万万不想当着子夜的面谈及这种事情。 “我……”温苓抬起水灵灵的眼眸,正要坦白,却被萧凰打断了。 “我知道了,你是来问我要金楠木脂的药钱罢。”萧凰尴尬笑笑,“那个,你去问聂夫人——” “萧哥哥……”温苓一把攥住她的手,脱口道:“你肯要我么?” 从前,她总觉得萧凰无意于情场,只能把这爱念积压在心底,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昨夜萧凰一去不返,她才痛彻心肺地意识到…… 有些话藏得太久,只怕一辈子都来不及说了。 这一回,是一厢情愿也好,遇生离死别也罢,她决心紧抱住“他”,再也不松开手去。 子夜暗自攥紧了掌心。 萧凰啊萧凰,你招的好桃花运呐! “温姑娘,这……”萧凰晃了个措手不及,“有些话可不能乱……” “我等你,太久太久了。” 温苓等不得对面的回答,只将多少年来的柔肠百转,尽数倾吐而出。 “三四岁时,我总听街头巷尾的闲说,说道咱们业城的衙门,来了个功高盖世的七曜上将。说他如何杯酒时分斩尽万军精锐,金刀入庭覆灭了蛮国犬戎。 “那时我倾慕得紧,满心盼着去衙门望上一眼,看看这位百年一遇的少年英雄,究竟是何等威风模样。 “八岁那年,是你第一回 来长安医馆,问的是一副解酒毒、补气血的枳葛饮。我亲手与你抓了药,才知这位大将军生得这样好看,脾气又那么温柔。 “从那以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到业城十八年,来长安医馆三十余九次,有一十七次拿的枳葛饮,一十三次是安魂琥珀丹,八次是失笑散,还有一次……是我抓药时偷放了一只我亲手绣的香囊。可你只当我是放错了东西,非要回医馆来送还给我。 “十六岁起,我推掉了好多婚约,爹爹也拿我不是办法。衙门里的捕快总开玩笑,问我究竟看上了哪一个郎君。我总是默默看向你,可你从来只盯着手里的酒杯。 “我还愿意等,等你明白了我的心意,妄想你哪一天来医馆不是抓药,而是……提亲。 “可直到昨天在扶苏桥,你中了那样深的毒,还要不惜性命保护我和爹爹,甚至……要向聂夫人屈膝求饶。 “从那时起,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无论你待我有情无情,我温苓总要拿一辈子报答你的深恩。 “妻也好,妾也罢,哪怕你不愿娶我,哪怕你……另择良配,我只做个丫鬟追随你左右,也是心所甘愿。 “我只问你一句……你肯要我么?” 子夜一句一句看着她说完,仿佛一颗心陷在黏重的泥污里,越来越沉,直压得失去了搏动。 想起这一日对萧凰动过的情念,只觉得无比的荒唐可笑。 比起温姑娘痴心守了萧凰十八年,自己这短短两日的相逢,一时冲动的喜欢,又算得了什么? 萧凰身负啼血毒的剧痛,还不惜性命保护温姑娘。 而自己呢? 她能对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吗? 呵。 子夜啊,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区区一碗白粥,便能骗来你的真心,任人摆布于股掌之间。 说到底,你们不过为了一桩命案,互相利用而已。 等朱公子一醒来,立时分道扬镳,各奔天涯。 至于情爱…… 你配吗? 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鬼胎厄命,是这脏恶人间里最不堪的过客! 你来时一无所有,去时孑然一身,陪你自始至终的,只有八百六十一条血淋淋的烂债! 除了大凶的命数,缠身的厄运,数之不尽的生死险境……你还能给她什么? 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一条贱命,你还敢奢望半点情爱的滋味? 师尊说的命中注定,子夜差点误认为是那个人。 一时竟忘记了,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命中注定。 她这一生,只有孤独是注定的。 天涯向来是天涯,但终究不是与共。 而是擦肩陌路,相忘于江湖。 子夜心头悲到极处,一度坚毅的瑞凤眼里,涌上一滴干涸了多少年的咸涩。 她收去眼识,把泪水吞了回去。 看着温苓楚楚可怜的妙目,萧凰叹了一口长气。 夹在药封里的香囊,她不是没有打开过。 她看见香囊里绵绵密密的针脚,写道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可她既不是扶苏荷华,也不是什么子都狂且。 她差一点要告诉她,药封里不是放错了东西,而是送错了人。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爱上一个叫“萧凰”的男儿身,不该爱上顶天立地、杀伐无已的萧大将军,那只是一面苦苦伪造给世人看的……谎言。 至于剥去了谎言的、真真正正的萧凰,她又怎么可能接受呢。 更何况,萧凰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个一掌撞破她女儿身的、甘用性命为她挡住鬼火的、总是冷着面孔口是心非的世外少女…… 才是她血雨沉浮的生平里,唯一柔软的例外。 “温姑娘,其实我……”萧凰刚要开口,舌头却不由打了结。 该找个什么样的藉口呢? 总不能坦白自己是女儿身罢。 此事关乎多年前的军府祖训,万一漏传出去,只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难道要坦白,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么? 可温苓的话已是说到绝处了。哪怕爱的不是她,她也不惜以侍妾的身位,追随自己身旁。 她若追问那意中人是谁,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万一让子夜知道了,又要怎样直面于她? 倘若子夜和温苓一样,都是这世间普通女子,只会同男子两厢情悦,谈婚论嫁,那自己岂不是白费了思量? …… 萧凰思绪大乱,情急之下,编出了这辈子最蹩脚的谎话:“唉,其实我在沙场上受过伤,□□……已经废了。” “什么?”温苓也是一愣,全不料“他”会说出这么个话来。 “没错。”萧凰故作痛心道,“像你这样医术高明,人又温柔秀气的好姑娘,谁会不喜欢呢?可惜萧某已是个废人了,再无成家立室的打算,更不敢白白辜负了温姑娘呀。” 说话间,只觉得背后一阵阵泛起鸡皮疙瘩,暗骂自己怎么想了这样蠢到家的理由。无奈话已出口,也只得硬着头皮编下去。 只见温苓眉色微变,小声问道:“平日里疼么?” “啊?”萧凰一怔,胡乱答道:“偶……偶尔。” “小解……碍事吗?”温苓又问。 “还好。”萧凰尴尬得无所适从。 “伤在哪里?”温苓声音更低了,“说细点。” 萧凰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她连那破玩意儿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这又该往哪里编去! “就差不多中间罢。让刀砍了……有这么深。”胡乱比划了两下,真恨不能抠个地缝钻进去。 温苓轻舒了一口气:“我能治。” 萧凰登时傻了。 能治? 她想过无数个婉拒的藉口,这一个虽然粗蠢可笑,但毕竟能断的彻底些,也保全了温苓的颜面。可她千算万算,偏偏忘了温苓是个神医! “你救了我温家,我给你治伤,也是天经地义。”温苓脸颊泛起羞红,转而又郑重道:“萧哥哥,你放心,我定会尽力给你治好。就算真治不好,我也不在乎那些。” “这……”萧凰简直欲哭无泪。 温苓还以为“他”对自己医术存疑,急切道:“你不信,我先给你看看症状。”说着便伸手过去。 “不不不……不要!”萧凰吓得退开一大步,支吾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去救朱公子了。等事情办完再说罢。” “嗯。”温苓有些失落,可还是低顺了眉眼,在她肩头抱了一下,“我明日再来寻你。” 萧凰松了口气。好说歹说,终是将温苓送出了门去。 门栓一阖,萧凰顿觉双腿作软,从脖颈到脊梁,已是凉津津的一层薄汗。 一回首,便看那一道青白色的身影立在床帐前,遍体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萧凰张了张口,喉咙却似哑住了,思量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啼血毒,还差一点。”她褪去右半边的三寸衣襟,露出白布封藏的诱人轮廓。 也不知这样一个举措,能不能唤回前一刻的温存,只把温苓的不速而至,权当做无事发生。 子夜冷哼一声,闪到萧凰面前,拿住褪落的衣襟,完好地遮了回去。 ……遮了回去。 随即反手运劲,在膻中穴重叩两下。衣内的啼血符印被真气冲化,尽作烟消云散。 子夜淡淡丢下一句:“行了。” 萧凰一摸胸口,果然灼痛尽已消去。想起贴身解穴时少女贪婪的眼识,忍不住道:“既然解穴这么容易,那你方才摸了半天,又是在摸什么?难不成是在吃我的豆腐?” 她在亟盼着,等一个肯定的回答。 “放心。”子夜转过脸去,“不会有下次了。” 她落落大方搬出了自己的欲念,又当着萧凰的面,狠狠摔成了粉碎。 我对你有过心动,但只是到此为止。 萧凰心尖一震,看着少女故作凉薄的模样,小心翼翼凑上去:“你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子夜压抑着几度涌上的酸意,“你是女是男,是三妻四妾,还是后宫三千,和我有什么相干了?” 萧凰听得出来,小姑娘气得不轻。 有那么一瞬间,她动用了“天涯与共”,换成了子夜的眼识。 她看见子夜眼里的自己,蒙上一层不争气的水雾,抹杀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她哭了。 子夜从未想过泪水会来得如此轻贱。 昨夜被鬼火贯穿胸膛,自己强硬得什么似的,连一声呻吟也不曾有过。 而萧凰不过和旁的姑娘说了两句话,却要自己费上好大的力气,才守住眸子里的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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