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插曲过后,大家倒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就在此时,前方风雪中却终于影影绰绰走来一人。 “师父……”江灵殊忍不住唤出了声,一边的青珢亦长吁一口气,眉眼间皆带了几分激动。 那人一步步走来,待近时方看清,确是晨星。她身披银纹白底的氅衣,头上还带着白绒雪帽,远望如同雪人儿。 晨星的右手一直牵着后方的小人儿,仔细注意着脚下,忽看见这么些神色各异但都带着几分欢喜的人在山门前迎她,不由愣住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也皆愣住,青珢忙答道:“自然是为恭迎宫主回来。” “噗,”晨星笑着摆摆手,“还不都随我回殿里去,这天寒地冻的候在这里,我若再晚点儿上来,怕是能看到好些冰雕了。” “我就说嘛……”云罗小声嘟哝着,云若只得掐了她一把让她住口。 “师父!”江灵殊想极了晨星,待终于见到,连眼眶都湿了。她将要上去行师徒之礼时,却因太激动脚下一滑,差点儿扑在雪里,好在堪堪稳住,只是顺势跪了下去。 晨星看得出来,也不戳穿取笑,只将她扶起刮了刮她的鼻尖:“又不是我过大寿,行这么大礼做什么?你师妹初来乍到,一路风尘,快带她去休息着才是正经。你今夜只照顾好她便可,不必与我们同聚,等明日我再嘱咐你们些事。” 她将身后的小人儿拉至身前:“来,衍儿,见过你师姐。” 江灵殊怔怔地看着面前披着粉红缎面斗篷的小姑娘,对方也定定地瞧着她。 ——女孩儿肤白胜雪,只有鼻尖被冻的微红。眉目深邃,一双透着些娇媚的桃花眼水光盈盈,眼尾微翘,瞳色近乎于琥珀色,比寻常人要浅上许多,尽显风情。樱色的薄唇本紧紧抿着,在看向她时却又微微轻启,好似有什么话要说。 江灵殊先前便一直在想,自己的师妹会是何等可爱的女孩子,或许恰如她自己当年来时一般,面庞圆润,未脱孩童稚气,或活泼开朗,或羞怯腼腆。唯独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美貌,且气质清冷,如一块寒玉,虽然极美,却少生气。 那双眸子澄澈明丽,望向自己时却又似有看不清的波涛暗涌,不知为何让她有些心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了。 晨星瞧她两个面面相觑许久不言,只当二人是高兴又不好意思,遂拉了她们的手牵到一起,笑说:“你们还打算在这里呆望多久?”又看着江灵殊道:“你好容易有了师妹,人却傻了,外头这么冷,还不快带着回去?好歹也有个做师姐的样子。” “是,弟子见到师妹,一时欣喜糊涂了。”江灵殊小声回道,只觉握着的那只手冰冰凉,不由心疼,便暗暗握得更紧了些。 “师妹,”江灵殊看向比自己矮上寸许的女孩儿,努力在寒风中挤出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雪后路滑,我牵着你走,小心些。”
第3章 灵衍 回风霞殿的路上,江灵殊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师妹,方才听师父唤你衍儿,是不是你名中有个衍字?” 对方聪慧,知道她是问自己名姓,轻声答道:“是,我叫灵衍。” “灵衍?可是与我一样的字?”江灵殊在她手心写了个“灵”字,见她点头,自是欣喜,“我姓江,名灵殊,想来真是与师妹有缘,才在名字上有此相同之处。” 灵衍微微一愣,低头道:“其实……这是师父赐我的名。师父说,前尘往事皆需忘,过去的名姓,我得都舍了才好。” “竟是如此……”江灵殊闻言诧异,“只是师父何时变得跟佛门僧尼一般了……”话一出口忙又打住,下意识地瞧了瞧灵衍,却见她笑着摇摇头:“师姐放心,我不会说与外人听的。” 不说这话还好,偏灵衍如此善察言观色,竟将江灵殊心中忧虑全然猜出,倒让她实在不好意思起来,忙想着用别的话岔开去。 “你既是我第一个师妹,又与我同住,今后不论你我再有多少师妹,这彼此间的亲疏终归是不一样。我想着……若能像师父那样唤你衍儿,一来亲厚些,二来又不会与其他师妹那般混在一起叫了。你觉得如何?”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表情,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胡乱说出这番话来。 “衍儿听师姐的。”灵衍答话仍是那般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喜恶,但面上却似有三分喜色,江灵殊总算松了口气。 “衍儿今年多大了?” “过了明年四月便是十四了。” “这么说来,你比我小上一岁。”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江灵殊问,灵衍答,倒避免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其实令江灵殊最最好奇的便是她这个小师妹的身世来历,她总觉得对方有些西域人的样貌特征,却又不全是。想要问起但觉太过追根究底,且师父既连她的名字都改了,定是有什么不一般的缘故,因而便没有提及。 “小心些脚下台阶。”江灵殊推开西殿的门,叮嘱灵衍。 阿夏早在这里等候多时,屋内炭足暖如春夏,她已倚着墙打起瞌睡来,忽地惊醒,忙上前来道:“少宫主,晚饭已备好了。” 江灵殊点点头:“你去取来,我与衍儿一同用。” “是,是。”阿夏拍了拍脑门儿让自己清醒过来,出门时又小心打量了一眼灵衍,才将门合上,似是也纳罕这孩子的容貌。 江灵殊笑着将灵衍拉至床边,牵着她的手摸了摸被面道:“你瞧瞧这颜色样式喜不喜欢?若屋内有什么不入眼的陈设,我便着人去换了。” 灵衍略略环顾了下周围,柔柔弱弱地回道:“师姐准备的一切都好,衍儿很喜欢。” “那就好,以后不论有什么事儿,与我商量便是。从今往后,咱们得长长久久地作伴了。”江灵殊伸出手,迟疑了一下,还是为她将散下的额发轻轻别到了耳后去,“我不知道你从前过得如何,但如今既入了凤祈宫,有我和师父在,便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灵衍抬头看向她,亮晶晶的眸中几乎沁出泪来,带了鼻音重重“嗯”了一声。 “哎,你别哭啊,我原是想让你放心……”江灵殊见对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也不由觉得难过,向袖内摸着帕子,却拽出一个锦袋儿来,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重要的物什,忙拍了拍灵衍的肩道:“衍儿,来看师姐给你的见面礼。” 她摇一摇锦袋,里面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将那串东西取出看时,果然是条缀满素银铃铛的红绳儿,红绳儿用时下正兴的手法细细编过,每个铃铛之间以一颗银珠和两个小绳结隔开,样式并不华丽,却简单好看。 灵衍以为那是手链,谁知江灵殊却示意她将左脚伸出来,随即便轻巧地脱了她的鞋袜,握住那一段玉笋似的脚腕,随手比了一比,满意地说了句:“正好。”便将那铃铛红绳系在了上头。 灵衍怔怔地看她这般流利动作,脸已红到了耳根,江灵殊浑然不觉,一边为她再细细穿好鞋袜,一边柔声说道:“我们凤祈宫的女子,拜入门中时都会有这么一串铃铛,或是师父所制,或是师姐相赠,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我的便是棕绳儿配铜黄的铃铛。许久之前我便对师父说,要亲手做一串送给我第一个师妹,今日终于用上了。” “衍儿多谢师姐……” “可别小瞧了这铃铛,”江灵殊拍拍手起身道,“这上头有只有宫内人才能看得出的门道,故而外出遇见同门也便查明身份。至于为何不戴在手腕等明显处,一是为防被别有用心之人偷了去,二来,凤祈宫的功夫重轻、巧、快三字,平日行事,需做到步履轻盈而铃不响才算是将功法学入了精髓,这铃铛便可做此检验之用。” 灵衍微微讶异,想起方才一路走来,确实从未听见铃响之声,自己于是也小心翼翼地踮起脚一步步走着尝试,可无论多小心,那铃声总是不绝。 江灵殊噗嗤一笑:“这却不是仔细注意着便能成的事,你瞧我也未如何谨慎脚下,只自然行走便好。待你习武久了,气息行止皆会随武学之韵律而变化,要达成如此,绝非难事。” “是……衍儿知道了。”灵衍低头应着,许是放松了些,江灵殊此刻才觉得她终于有了些小女孩儿的娇憨。 “晚饭来啦——”阿夏忽一手推了门进来,另一手端着漆木承盘,上有三四个锦盒并碗筷调羹等用具,虽都卡得严实,却还是有食物的热气与香气溢散出来。 “来,”江灵殊拉着灵衍在低案旁的软垫上坐下,“今日赶了那么久的路,一定饿了吧?” 灵衍微点点头,阿夏将锦盒一一揭开,只见一个里头装着两瓷盅的红豆粥与一小碟白糖,一个是六只小巧薄皮的冬笋烧麦,还有两个便是些小菜干果之类。 “这瓷盅小,烧麦也是一口一个的样式,怎么只拿了这么些?”江灵殊问道。 阿夏面露为难之色,又似在忍着笑:“是,我也这么说的。可厨房里说宫主那边与众殿主正一起吃酒,都说这烧麦包得好,便一笼笼的要了去,可不就只剩这一笼了?她们还说什么,宫主向来说年轻弟子晚饭不宜吃得太多,否则积了食懒怠动,妨碍第二天练武……” “师父倒确实这么说过,只是衍儿疲乏一日,不多吃些反倒不好。”江灵殊细细屏气听着,确有隐隐乐声从前殿传过来,只得叹了口气道:“我只想着师父回来吃顿清淡又热乎的,忘了她爱热闹,定要拉着师叔们一起,其他师叔还好说,云罗师叔向来胃口极大……罢了罢了,我们先用着,对了,你自己吃过没有?” 阿夏一愣,心中感动:“您回来前我已吃了,现在还饱得很。” “嗯,那就好,做什么都别饿了肚子。”江灵殊将装着烧麦的锦盒向灵衍推了推,“趁热吃了,小心汁水。” 灵衍点头,夹起一个细吹了吹便张嘴一口吞下,果还是被里头的热陷儿给烫着。于是拼了命地用手扇风,一边空嚼着强咽下去,江灵殊忙接了杯凉茶给她去热:“这么急,显见是真的饿了,但还是慢着点儿吃,别烫坏了嘴。” “是,”灵衍一口喝下,羞涩道,“不过这烧麦……确实鲜美至极。” “你若喜欢,明天也让厨房做了便是。你那粥里可要加糖?” “啊,要的,多谢师姐。”灵衍吃了东西有了力气,说话都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给。” “师姐不加么?” 江灵殊摇摇头:“不必,我一向不爱吃甜的。” “这样……”灵衍在心中暗暗记下。 凤鸣殿内,晨星和众殿主已至微醺,唯有青珢和云若还保持着理智,忙着劝这劝那,只是无一人愿意理她们。云罗更是一手拿了鸡腿骨,在琴上边打着拍子边胡乱弹起来,很快自己便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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