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书很好,很厉害。 她不禁搬来了凳子,就坐在离段子书最近的位置,看着。她觉得段子书专注于某种事物的样子很漂亮,但专注于切水果、专注于收银点单、专注于烧水煮茶的样子并不能让她满意。 像这样挺直腰板地坐着,举着手拿起笔,在画布上描绘路知遥从未见过的世界的段子书,才是最吸引她的。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高中。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落在段子书身上,也落在她身上。 那时候的窗帘是什么颜色来着? 她静静地回忆,可是突然,段子书笔触一顿,和谐的画面上出现了不和谐的黑色污点。她把画纸扯下来,撕碎。 素描纸克数很大,撕开容易,撕碎很难。但段子书还是一次次把足够小的碎屑攥在手里,一撕两半。 明媚的阳光消失了,窗帘的颜色也淡去了。现在已经是夜晚,窗户外连邻居的灯光都没有照进来,窗帘是房东选的,颜色是灰扑扑的棕。 “不行,我还是做不到。”段子书皱着眉,似乎也非常难受。 可路知遥率先出现的念头,居然是有些埋怨她。 她想,段子书不该反应这样大的。为什么把画撕扯了呢,明明画得很好,明明气氛很好,为什么要打破一切呢。 路知遥深深地叹息。 “没事,慢慢来。”路知遥握住了段子书的手,“你做得很好。” “路知遥……” 相握的手用尽了力气,路知遥感到自己的手被攥得很用力,像是溺水的人慌乱间抓住的一把狗尾巴草。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路知遥开口问。 平台上放着的那颗苹果,一半是黄色一半是红色。当初挑选它来作为静物,是因为路知遥觉得它长得没有其它苹果好吃。于是它就被放在那了。 和它一起拿过来的盘子与水杯,因为有用已经被拿走,唯独留下了它。一颗看起来不如别的苹果美味,被剩下的果子。 它不会腐烂,这里的天气很难让苹果腐烂。它会一直保持不怎么好吃的半红半黄的模样变得干瘪,变得越来越不好吃。 “我没有绘画的天赋,”段子书终于开口了,“路知遥,我做不了这一行,我不适合。” 第25章 只是这样? “我没有画画的天赋。” 她逃也似的说到。 “你怎么会没有。”路知遥轻轻拍她的肩膀,“你是我见过在这方面建树最高的人。” 段子书猛地抬头,她脸上的肌肉在轻轻颤抖。这时候的段子书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表情。 “我不适合画画。”她又说了一遍。 这是自视清高的段子书能表露出的最大恳求。她希望可以不要画了,也不想再回忆那段过去。 路知遥轻轻叹气,她俯身在段子书身边,就这样搂着她。 “……” 段子书把脑袋靠在她的颈窝处,闭上了眼睛。 “我的导师非常严格。” 段子书开口了,声音和平常有*着细微的差别。 她随着诉说回到了那段过往。 那时候,段子书将所有热情倾注在绘画上,进步几乎是肉眼可见。 但是,除了她那群不懂艺术的朋友会附和着夸赞,没有任何人认可她。 同画室的同学有很多是从小学习美术、连母辈都从事这个行业的老手。要么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大小姐的名头不足以波及到国外,母亲也不想在她身上投入更多,只是把她强硬地塞进这座听起来很能给履历沾光的学校。 段子书也在想,或许她不来这所学校会更好。 同窗们没有功夫冷嘲热讽,甚至也会赞同地说她有所进步。 但是没有赞誉,她们看到段子书的画作并不觉得惊喜,也不感到惊讶。像是看到过去的自己那样点点头,说一句还不错。 更不可能在导师那里收获好脸色。 导师是一位追求艺术追求到疯狂的人,照普通人的眼光看,就是魔怔了。 她不喜欢那些被卖进富豪们别墅里的装饰画,不喜欢那些为了应和别人刻意画得“简单”。 她说,只有在极致的感情中创作出来的东西,才有存在的意义。如果作品不表达创作者的内心,那么毫无存在的必要。 不过这样的争论从来没有结果,连导师本人都经常和同门因为创作的定义争个不可开交。 这可苦了段子书。 段子书觉得,自己想念着路知遥画出的那些画的确蕴含着感情。但只是作为练手的速写,单纯对着景色的临摹,还有在一个有限题目下创作的作业,到底哪里能塞进去那么多感情。 导师不喜欢她,说:“你画这副画有什么意义?” 为了交作业啊,能有什么意义。 她不敢再下笔了,只能盯着空白的画布,殚心竭虑地思考如何把感情倾倒在一个自己并不在乎的主题上。 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 哪有那么多感情来塑造,她只是喜欢路知遥。 段子书无法完成学业,暂时休学了。 母亲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没有多么责怪她,只是说:“看来你不适合画画。” “小时候就该送你去学跳舞,可你说痛不愿学。”母亲抱怨似的说。 “现在可好了,骨头都长死了,再学也来不及了。” 她还不忘损一句和自己关系不好的大女儿:“要不是你姐腿短,我以为你长大了也腿短,怎么说都要送你去学的。”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视频那段的母亲开始摆弄自己的珠宝,“反正林家小女儿也不会画画,你那水平我看能糊弄她就够了。” “你想歇就随便歇歇,歇够了给我回去把毕业证拿了就行。” 最后,母亲下达了指示,挂掉了电话。 …… “我想我没法再画画了。”段子书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路知遥听完,不禁愣住了。 就这样吗? 不,她不是觉得段子书很矫情之类的。 只是,就这样吗? 她是说,没有导师带头霸凌,没有同窗冷漠孤立,也没有孤身一人缺少朋友倾诉,甚至没有亲妈逼着她赶紧复学把书读完。 段子书,她连休学都敢。路知遥当初学习学到想要跳楼,都没想过还有休学这条路。 她怎么敢休学呢,一旦休学进度就更加跟不上,原来的矛盾没有解决反而更加严重。 做不出作业来竟然不用逼迫自己,居然是可以逃避的。 路知遥不是说,人遇到困难就必须撞南墙去死。 她只是惊讶,居然只是这样吗。 不不,不是说这样的困难不是困难。 就是……居然只是这样? 对艺术有着偏执看法的导师的一句指责,杀伤力连路知遥小学时拒绝她上厕所请求的班主任还不如。 路知遥反复想,我不是觉得自己的苦难比别人的高贵得多。 路知遥反复想,难道就只是因为这个吗? 就连段子书的母亲,路知遥一直以为她们关系恶劣到爆炸的母亲,也没有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 而是让她歇够了回去把毕业证拿了就行? 路知遥姥姥当初拿着母亲作为对比,骂路知遥不成器的言辞也比这激烈。 不不,我不是说,我只是…… 路知遥觉得自己的五官也在不受控制地拧在一起,凑出一个不太礼貌的表情。 她甚至感到有些迷茫。 也许是破产和酒精让段子书的神经变得脆弱又敏感,路知遥想到,段子书不该是如此的人。 像她那样的人物,不该经历了非常痛苦的过去,才能让她放下理想吗? “不行不行,”她不禁叨念出声,“不能这样啊……” 段子书抬头看她,不知道路知遥什么意思。 “你受苦了。” 路知遥别扭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安慰,显然,这是不够的。 如果你主动去揭开对方的疤痕,就得为背后的血肉模糊负责才行。 可路知遥不会安慰人。 她看着段子书湿润的眼眶,不明白眼泪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流出,难道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唉。”她捧起了段子书的脸,轻轻吻在眼角。 “可怜,多么可怜。”她说,“你辛苦了。如果我也在你身边的话,也许就不会这样。” 段子书猛地站起来了,高出一截的身高并没有让此时的她增添多少压迫感。 “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泪水又这样轻松地流出来,不需要任何铺垫,她重复道:“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 “那我就可以画出你。”段子书说。 路知遥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没有铺垫,后面没有解释,单单的一句话,路知遥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拭去段子书的眼泪,很快便有新的接上。 姥姥说得没错啊,眼泪流多了就会显得廉价。第一次看到段子书的眼泪让她感到慌张,现在却没有额外的情绪。 只是想,啊,又哭了。 高中的段子书就不会这样,那时候她做什么都很出色,她不会哭。 和只是做错了题就能急出眼泪的自己比起来,段子书应该坚强得多才对。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能破产呢,你怎么能沦落到这种境地呢。 为何近在咫尺的段子书,并不让她觉得那么高兴了呢。 “我们休息吧。”路知遥不愿再去想。 段子书也不愿再多想,她在路知遥身上感到了压力。可是路知遥依然会允许她逃避,没有继续逼迫,而是这样说我们休息吧。 她趴在路知遥身上,眼泪还在不停地流,觉得委屈。 泪水就抹在路知遥衣领上,路知遥也没说话。 “睡不着的。”段子书说。 她很难睡个好觉。睡不惯的床,难言的口渴,以及画具买回来后经常梦到的噩梦。 她晚上睡不好,白天便没有精神起来。路知遥一次也没有问过她原因,而是责备她为何要赖床。 她感到委屈。 为何要这么说她呢,她又不是自己要睡不着的。 床板很硬,枕头不舒服,卧室里没有放香薰。 睡不着,睡不好。 “不好的回忆就不要去想了。”路知遥说。 做不到,怎么可能说不去想就不去想。真有这么简单,世界上哪还有心理阴影。 段子书死死抱住路知遥,流着眼泪不说话。 “如果,”路知遥握着段子书的手腕,“你想要忘记的话……” 本来搂着的地方是胸肋后方,握着手腕往下,就是腰。 路知遥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的脑袋往前靠在段子书身上,轻声细语地把那个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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