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店老板来的时候,尧枝逐正在大骂视频主办方抠门,一见到来人马上化身文静小女孩,得知是来量尺寸做旗袍后,拉着柳泫之撒娇,硬要一套破烂风的旗袍套装。 理由是,必定会让她的视频在众多广告中脱引而出。 在老板不下五遍的劝告“破烂风不适合做旗袍”后,才依依不舍地打消这个念头。 老板一边量一边夸谢钰皮肤白身量好。 “就是这个天气真冷啊,快点量好,把衣服穿回去。” 老板摸了摸谢钰露在外面手臂,冷得像块冰,忍不住念叨一句:“年轻人不怕冷,老了要风湿。” 柳泫之帮谢钰拿来厚棉服穿上。老板在一边记着尺寸,一边打量着谢钰,似乎在斟酌要推荐什么颜色的布料。 “你这么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老板微微一顿,问:“你眼睛不是天生浅色的吧?” “是天生的。” “哦哦……我还以为你带了隐形眼镜呢……”老板点点头,像是有了想法,“你气质很好,一般人瞳色和发色接近,你头发黑,瞳色浅,身上太白,所以需要深色压一压。我推荐这种墨绿色和青色的料子,上面的绣花精致,暗底的金线银线可以选,在阳光下看特别漂亮,只需要加九十九……” 提到钱,谢钰就回头看向柳泫之。 柳泫之抿唇没有表态。 老板立刻明白过来付钱的是哪一位,继续说道:“这布料我是亏本给您的,您朋友的身量真是个活招牌,我新店开业,真不赚钱,都是成本价给的,手工费就收了您300,其余布料绣花上门量尺寸……算算,100真的不赚钱的……您住这么大的古宅子,也不差这点钱吧……” 就是差这点钱。 柳泫之节俭惯了,有花没花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别,可谢钰盯着老板平板上面的旗袍挪不开眼,一看就是很喜欢的模样。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谢钰已经偷摸伸出手指去滑后面的款式了,柳泫之马上开口。 “行,扫码给你。” 生怕谢钰看中别的贵重料子。 谢钰手顿住,抬头看向柳泫之,似乎没预料到她真的会加钱。 老板一听这么好说话,顿时后悔没推荐更贵的料子了,可话说出去了,也不能改了,只能收钱办事。 - 天气转冷,这几天都在下雨。 低垂郁结的乌云从南边吹来,日光躲在厚云中要露不露的,些许白色的光晕从盘错的冬树枝木上化开、扩散,将树木纹理都刻画进了晃眼的天光中。 柳泫之穿过窗口,望着阴沉沉、而又刺目的天。 雨天摆摊,还是算了。 好在前两天把东厢房的家具都卖了出去,加上前段时间赚来的钱,省着点花,还是够她们好好过个年的了。 这么想着,柳泫之瘫倒在沙发上,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 不想这么一闭眼,就沉进了梦里。 柳泫之的梦一直都是暗黑的长河、和那一座总是过着人的桥。 这一次和以往的梦有些不同,她终于看到了除了桥以外的事物。 猩红的血漫天开花,在上方缓缓浮动,推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下是涌动的青黑色的河水。 断壁残垣,巨石遍地,血色长空汩汩流淌,森白兽骨遍地,腥味弥漫,恍然若十八炼狱。 远处桥上走动的人群不如以前那般默不作声。 尖叫,怒喝,大笑,大哭混成一团。 耳畔更是无休无止的惨叫和痛哭,似乎在很远的岸边传来一声声痛呼,又很快被周围的啜泣声掩盖下去。 “很痛吗?” 柳泫之听见很熟悉的声音,旁边痛哭的人此起彼伏的惨叫着,像是在回答那道声音。 “很痛!!!!” “好痛!痛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痛啊!!!!” 那熟悉的声音又说话了,很轻很轻,轻得像叹息,像无奈,像淡然,像哀伤。 她说,“很快不痛了。” 无数血线从水油墨画的血色中蜿蜒而出。铁腥的气味直冲鼻腔,无法目视的风似乎都扭曲成了卷曲的线条,簇拥着向柳泫之奔来…… 柳泫之忽地睁眼,梦里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一遍一遍地重复。 “……很快就不痛了。” “很快就不痛了。” “不痛了……” 柳泫之闭了闭眼,压下狂乱的心跳,轻念一段清心诀,按下耳边源源不断、似梦似幻地轻喃。 窗外的雨落下如连线珠,一颗接着一颗崩落,溅出水花,又归于雨中。看了好一会后,她起身去耳房洗脸,抽几张纸巾把脸上多余的水擦干净。 耳房门外就是长廊。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沿上,一粒一粒结实的,啪啪地砸在砸在青石砖上,好似要敲出什么震天动地的节奏来。 头顶的屋檐咚咚,脚下青砖嗒嗒,冬树挡不住雨水,树下的摇椅慢慢悠悠的晃动着。 外面的雨声大,谢钰看视频的声音也大,混混沌沌听不太清。 柳泫之越过两排水帘,跑到东厢房的屋檐下,脚步在两步之后慢了下来,缓缓停在了摇椅边的屋檐下。 摇椅半边在屋檐下,半边承接着细密的雨水。 【......你们见过会吃肉的太岁吗?这东西每天都来,扔的鸡鸭牛羊全被它吃掉了,喂不饱啊......每天晚上都发出那种瘆人的声音,有没有道士帮帮忙啊....这东西真不会吃人吗?】 字幕朗读后,柳泫之听到了‘登登’,‘登登’的声音,很沉重,像是东西跳动在地面的声音,还有一些细微的摩擦声。 听到道士两个字,柳泫之凑过去。 是一个有些模糊的视频,像是在稻田里,里面零散堆着好几个谷堆,田埂上一茬一茬的,看着就坎坷,或许是因为灯光不够亮,除了隐约的山体轮廓,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视频很暗,只有一大坨黑影缓慢地挪动着,能看得出不是人,但也不像是什么动物。 太岁。 “给我看看。” 柳泫之拿过谢钰的手机给视频留了言。 【联系我,收费,保证售后。】 争取一下,或许就能找到新活。 “下雨了。” 柳泫之的声音很快消弭于雨声中,谢钰好像没听到,接回手机后也没有站起来,她靠在摇椅上,似乎惬意到不想动,她就这么直直望着柳泫之,从上到下的看,好似在欣赏着一幅画。 “睡得好吗?” 柳泫之通常时候都不屑于撒谎,于是就回道:“不怎么好。”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汽扑在了谢钰的面上,她恍若未觉,一颗颗水滴淌淋发间,耳上缠绕着几缕湿透的青丝,柳泫之静静的看着雨水从谢钰的额头滑落到鼻尖,蜿蜒没入殷红的唇缝中,最后落入罄白的脖颈衣襟中。 谢钰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 眸子和水珠一样浅淡,薄薄的水汽满进眼里,又汹涌夺眶而出,好像原本就是从那样透的眼中落出来的。 带着寒意,带着冬日里的孤寂,带着寒雨的冰凉透骨。 连同声音也被染的苍凉凌寒。 “怎么了?做噩梦了?” 说出的话还是有点温度的,柳泫之点点头,一眨眼就把梦里的事抛到了脑后,嘱咐道:“等人回你了,记得和我说。” 谢钰微微坐正,语气低落下来:“又要出门吗?” 人要赚钱的。 柳泫之:“快过年了,年前多存点钱。” “我可以去吗?”谢钰手指绕着柳泫之垂下来的毛衣衣角,“我不妨碍你。” 谢钰嘴角的弧度比前几天要自然些,看起来是笑着的。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耳边的风雨声飘渺,忽上忽下,噼里啪啦,打散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柳泫之犹豫片刻后,还是“嗯”了一声,提醒道:“不能再欺负人了。” 谢钰尖牙微微露出,应道:“记得了。” 雨转瞬间倾泻而下,像一杆杆银枪刺下来,带着玉石俱焚的信念,誓要在青砖石板上留个窟窿。 然而能留下窟窿的只有东厢房侧面那一张张老旧破烂的窗纸,风给雨指了路,本就有大窟窿的窗纸被吹的呼呼作响,还留下了一片连绵的水渍。 顺着屋檐留下来的水柱浇在谢钰的脚背上裙摆上,氲出深色的斑痕,谢钰半个脚面湿透了,柳泫之往后退了退,避免淋湿。 谢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淋了好一会儿的雨。 “小泫,你为何不和我说?” “我以为你喜欢淋雨。”柳泫之顿了顿,后知后觉问:“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眼睛里也是?” 谢钰抬手抹了下眼睛,看了一会儿手指上的湿痕,然后又看向柳泫之,不知是不是柳泫之的错觉,总觉得那双淡淡的眼睛有些发红,整个人在雨汽里显得湿漉漉的,看着莫名有些委屈。 “惯会欺负我。” 哪里是委屈,分明是撒娇。 柳泫之少有的心虚低头,“对不起,我忘了。” 谢钰半边的裙子都湿透了,九块九的裙子哪有什么好质量,水汽一蒙,就贴着谢钰的腿不放。 柳泫之从耳房里拿来一条浴巾。 “擦擦。” “我不擦。”谢钰瞧着柳泫之,气性发作起来,“小泫害我淋湿,应该你给我擦。” 柳泫之一愣,这事师傅没教过,她也没听过这个理,只得先说:“你先进来。” 谢钰迈步进了屋子,走到柳泫之面前,微微抬手,看这样子,就等着柳泫之亲自帮她擦拭身子了。 柳泫之不觉得是多大的事,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谢钰说什么就做什么。 谢钰的皮肤苍白细腻,柳泫之从来没见过皮肤这么软滑的僵尸。 毛巾落到腿上,柳泫之近距离的打量着,大概是僵尸的原因,谢钰的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薄到透明,似乎碰一碰就破了。 不如生人的肌肤光灿晶润。 但柳泫之几乎能想象出血液从这皮肤里透出鲜美微红的血色来是什么样子的。 谢钰没有触感,感受不到柳泫之触碰带来的温热痒意。 她垂着眼看着柳泫之的手,一寸寸从她的手臂往下擦拭,低头,弯腰,最后半跪在她的面前。 “好看吗?” 谢钰问得‘嗓子’发颤。 柳泫之抬头,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好看,但是总归是回答"好看"就行了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谢钰抿了抿唇,好似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才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腿。 “你....你可以摸一下。” “啊?” 柳泫之看着靠过来的腿,脑子空白了一瞬,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进展下,她迟疑地抬手,拘谨又犹豫地戳了戳谢钰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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