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到极限,她飞快地爬上了宇宙飞船顶部,把背包拿在手里。 人头作势要跳上来,她甩动背包对准他的嘴,身子不受控地滑向另一边,让自己躲开人头的视野,口中大喊:“无猜!广播!救命!!” 背包卡在出入口,被人头咬住了,一股极大的力量拽着谢水流没有滑落下去,她仿佛是井里的一口水桶,正被另一头的重力提上来,胳膊离人头能够到的地方越来越近。 广播声终于响起了: “寻人启事,寻人启事!哥哥,请在门口和我会合!我遇到危险了!” 背包陡然一松,谢水流失去平衡,从滑梯上出溜了下去,只来得及抓紧玻璃球,背包也没抓牢,和背包一前一后地往下滑,直冲向那个突兀的出口。 她四处抓挠,想找个可让她停下来的把手,却没能找到,像一滴水从玻璃上流下,在滑梯上流下浅浅的血印——小孩咬她的胳膊留下的伤被又搓开了。 失败了,但她收集齐了七个玻璃球,无猜会不会忽然出现——这是她摔下去之前最后的念头。 然而,没有无猜,她堪堪稳住身形没有撞破出口,背包滑下来在她脸上一砸,她脚下没站稳,后退半步,顶开了那个所谓的出口。 小鲨鱼顺滑地跌进了湖水里,几只大鲤鱼绕着它转了一圈,很快朝着谢水流来。 然而谢水流的脚还没浸入水里,就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她抓紧背包扛在肩上,回过头,手电的光变得很微弱了,又歪斜在一边。她只感觉到隔着袜子,踩到的是什么柔软的东西。 缩回脚,她蹲下身凑近了去打量。 …… 她踩到的,是一条尸体的胳膊。 只是,不同于气球乐园其他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或者那些碎块,这个尸体看起来竟然无比正常。 这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湖蓝色的条绒外套,身上套着一个破了的救生圈,上半身悬在这个气球城堡的气球上,好像趴在课桌上似的,谢水流正好踩在两条胳膊交叠的地方,此刻她正缓缓往下滑——下半身浸在水里。 谢水流连忙拽尸体让她不要滑下去,定眼一看,女人身旁还有一道已经翻了的,像枯叶似的漂浮在水上的双人观光小船。 她在滑溜溜的滑梯上保持平衡已经很费力了,再扯一个被水泡透了的尸体更是超纲,好几次差点把自己闪进湖里去,这个女人上半身并没有被水泡久了的臃肿,胳膊还保持着活着时候的弹性和肌理,十分健壮,但衣服已经破了。 谢水流好几次抓衣服撕破了,就去扯胳膊,换了好几个地方使劲儿,总有一个地方能使得上力气,就这么在胳膊上把衣服撕遍了,终于扒拉到了两只手,手分开了,掉出一只小小的手机。 谢水流拿起手机,看女人并没有直接滑进湖里才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 这个手机是很老很老的款式了,屏幕也还很小,厚厚的小小的,看起来是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那种——不知道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生活朴素,她打量着,也不懂数码产品,不知道这代表哪年生产的。 来回触摸的时候,却意外按到了什么按键,手机居然亮了起来。 没有密码,一按就是拨打号码,她推出去,手机屏幕上有个小小的像素很低的地球,上面的时间2006年10月18日,没有信号,键盘上右下角是电话,左下角是短信,而屏幕上正显示着有一条未读短信。 “不好意思哦,我读一下你的短信。”她和女人的尸体打了声招呼,点开了短信,短信寥寥几条。 未读短信:2006年10月19日 03:35 姐姐:锅里留了饭,我们先走了。 她点开其他的看,按时间线看出一些微小的生活轨迹,发短信时间似乎隔开很久,她无从推断,对面只给她发过三条,而她却发过好几条。 2005年6月3日我:存下这个号码,我找到工作了。 2005年11月15日我:到时候美国饭不习惯,走前来我家吃饭,送送你们。 9月27日 15:25我:老板跑了。 9月30日 18:20我:这里的小孩烦死了,都说不要进来,偷偷进来玩,我骂回去,都跑了。 10月2日 11:22我:我买了菜。我找到别的工作了。 10月12日 22:44我:有个小孩子在里头住了,我骂她,小怪物东西。 10月18日 19:02我:我带个小孩来家一起吃吧,行不行? 10月18日 19:05姐姐:哪家的小孩就带,怎么不接电话?我到你家了,你姐夫买了肉,快回来吧。 10月18日 19:55我:怪物小孩,和我一样,我叫她出来,她看见我还吓的很,在里头一个人偷偷住。 10月18日 20:03姐姐:还在那地方?不是已经不在那里上班了? 10月18日 21:55我:放心不下,我马上回去。 10月19日 03:35姐姐:锅里留了饭,我们先走了。 畸形的小孩,是无猜……无猜一个人住在里面?那,这里有无猜的尸体吗?其他的小孩是偷偷钻进来玩的?这个女人有一个出国的姐姐?她记下了手机号,再蹲下身,这个女人是想带无猜回家吃饭吗?现在看来也是失败了……她之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老板已经跑路了,这里曾经出过状况? 满脑子问题在谢水流脑海中徘徊,千言万语,最后也一个字没说出口,把手机装进女人的兜里,想着就算是一会儿自己被拽进水里也要把人捞上来,猛地一使劲儿—— 女人动了,下半身竟然还没完全烂掉,维持着一个人形。 但谢水流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说无猜是怪物,又说自己和无猜一样。 捞上来的女人像一只煮熟了又腐烂的虾,以扭曲的姿势弯着腰。她的鞋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两只脚都扭曲着,像两个麻花一样和脚踝一起歪斜着。看到她的全貌,谢水流明白了她为什么歪着脸趴在这里,如果这个女人活着,她一定看起来非常可笑,驼背弯腰歪脖子,两只脚还都有残疾。 水底的鱼并不攻击她,她的躯体都还是完整的。 谢水流攥着两颗玻璃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第37章 气球城堡法则10 悲伤有点像一种传染病,谢水流偏偏没有这种抗体,她遇到悲伤的事情就很难自拔,为别人的事情而伤自己的心,她总是这样,闵瑜常说她“细腻”“共情”“温柔”,什么好词都往她身上放,她自己却非常厌恶这一点。 她因为千里之外发生的难过的事情,自己坐在家里食不下咽,有时候别人也会觉得她莫名其妙,你即便不吃饭,绝食,事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不知道你在这里自己感动自己干什么。 别人的刻薄话都会被闵瑜的好话冲淡,但老实说谢水流也并不很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人的悲欢和她无关,但情绪仿佛是人类的另一种互联网,她常在这片情绪的互联网中遨游,别人的痛苦就是她的,信号太好,接收难过的时候都不用加载,几乎和当事人一起同步。 闵瑜会拉着她一二三地把事情拆开来看,在“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三步走之后,她的情绪就会被冲淡,然后站起来,让千里之外的事情归于远方,眼前的心情还给自己,闵瑜就热情开朗地继续着接下来的生活,去跑步,去学习,去工作,谢水流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编织,手工,看书,做饭。 在别人看来,她俩的性格是相反的,闵瑜听起来像是一个文静的人,谢水流该更加恣意潇洒,实际的情况反过来,她从小就文静内敛,听闵瑜指挥,感性而忧伤,需要闵瑜这种大大方方的小孩引导。 没有闵瑜之后,她反而加载变慢了,显得没有替别人着急那么伤心,麻木地做着该做的事情,好像闵瑜去世的悲伤没能加载到那片人类的情绪网络中,她的线路堵住了——拥堵了之后,她就想不开了。然后,李姐暴力破门把她拉回到现实生活中的琐碎里,这是全新的情绪疏导方式。 现在,李姐和闵瑜都不在,她长时间地陷入到别人的痛苦中去,不知道如何把自己拉出来。一个故事不需要全貌就足够让人心碎,“早知当初”或者“要是这样就好了”这些话是现实的注解。 她生来具有的直觉把她拉到了这种境地。趴在水面的中年女人划着小船等着把无猜接回家,和自己的姐姐吃一顿饯行饭;二孩的妈妈在外面寻找着孩子;贪玩的小孩被困在气球城堡接近二十年,忘记了原来的家,但头还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体;还有个孩子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被咬碎了头。 无猜又是什么呢?她想不出无猜做了什么,也无瑕去想,痛苦是有形状的,比背包更沉,浸了眼泪之后就拖着人下坠,下坠,直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胃里有叫喊,她回过神。 如果闵瑜在这里,会说,这是无猜的故事,不是你的;这件事已经发生,你无可挽回;你现在应该起来把玻璃球给无猜,拿到鬼信物给李姐一个保障,让你身边更加真实可触摸到的人有一个好的结局。 如果李香萍女士在这里,会说,hungry,very hungry,走,eat火锅去。 谢水流笑笑,好像有点得到力量了,爬起来,四处探索一下,没找到别的出口,只能奋力原路返回,这时手电筒暗得看不清了。 她喊了几声“无猜过来,我过不去”,也没有回应,脱掉袜子,大着胆子沾了点水,手上太滑了爬不上去,沾水之后居然就有了一点摩擦力,在滑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几步就往下滑一些,走几步就往下滑,她把船和尸体都拖过来,把手机取出来放兜里,把背包也垫了下去,小步助跑,竟然也起到一些作用,猛地一窜,心里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锻炼。 或许这flag过于有效,冥冥之中和掌管锻炼的神搭上了线,给她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的胳膊搭上了边缘,再一使劲儿就翻滚了进去,跌了下去,新伤旧痛外伤内伤一并发作,她险些晕过去。 没有那个时间了,她飞快地顺着宇宙隧道钻回去,无猜的哥哥果然没有出现。 走到小马公园的时候,她却犯了难。 下去的海绵软梯已经被毁掉了,中间的横杠都悉数断开,只剩下两条海绵像两根辫子一样晃荡着。 而小马公园的地面仿佛波浪一般剧烈波动,因为上面有一匹白马正在尽情撒欢。 谢水流那微弱的手电筒光亮照在白马身上,泛出非常令人恶心的惨白。 那白马并不是真正的白马,而是和旁边的玩具马一般大小,马头上是一张倒过来的人脸,别扭地贴在马的五官上。白马的白,不过是尸体的苍白,四只蹄子分别是人的四肢,却缝得歪歪扭扭格外怪异,前面是一只手和一只脚,后面是一只脚和一只手,所以马撒开四蹄跑起来时晃得厉害,连带着下面的地面也无法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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