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在混沌中仔细定睛看生前的最后一眼时,血液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回一泵,意识忽然活过来,活过来的却不是林栖之,而是谢水流。谢水流知道林栖之还活着,仰躺在古怪如抽屉的秘密地下室中,看着古怪的琳琅满目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几具尸体,而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具。 一具尸体模仿着木乃伊的处理方式,挖去内脏,脱水,风干,像一条腊肉一样悬挂着,或许因为挂起来没多久,脸上的皮肉还算是充盈。 另一具浸泡在福尔马林中,透明的棺材悬挂在空中,从中耷拉下来许多条晶莹剔透的电线,像是《回到未来》的片场中一些过去年代对科幻的想象,透明玻璃管和无数的线缆扎在那具尸体中,另一头连接着一台老旧的计算机。仿佛下一秒这具小小的尸体就可以用鬼魂的能力打开计算机,对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阳间说一句“hello world”。 舒小通和盛铎,两个失踪的小孩出现在柳灵杰的家里,这既让人觉得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既让人觉得惊怖,又因这一路的经历而感到麻木,冷静的是谢水流,愤怒的是林栖之,临死的林栖之的愤怒传递给谢水流,她忽然伸出胳膊,拖着自己这具空壳身体站起来,站在柳灵杰身后。 柳灵杰戴着手套和口罩,像个小小的外科医生,痴迷地看着林栖之被挖出来还在跳动的心脏,把手中的手术刀丢在托盘内,转过脸。 他穿过了谢水流,谢水流回头,此时此刻她并没有穿上林栖之的样子,在硬板床上躺着的那具尸体还在,努力瞪大眼睛,眼中的红血丝像虫子要爬出来,只是她已经不能动了,再强烈的怒气也改变不了什么,任谁来都不会看着柳灵杰这样的小孩说他是个变态杀手……这过于匪夷所思,而仔细想想来时的见闻,他的父母还为他遮掩,他们比柳灵杰自述的要爱他的多。 谢水流透过柳灵杰看林栖之,无限接近在居委会白雾掩映下见到的红衣女鬼,裙子已然湿透,站得这么近,第一次这样看这张脸,她理解了林栖之为什么来找她的肉身——她们的确长相很有相似之处,只是自己好死不活的,没有什么生活的目标,林栖之却有个积极的理想,这使她们两个的脸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林栖之却看不见她。 柳灵杰正在轻轻用小刀割林栖之的脸,轻声细语的:“林老师,你一定很讨厌我们这些小孩吧,我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的笑容,大家都喜欢,但只有我能看出你的虚假,你真的很虚伪……我讨厌这样。我没有什么病,我只是喜欢说出真相,但没有人会相信我,他们都觉得我有病,把我送去那种蠢地方,和你这样的假惺惺的老师装样子,当小孩子真的很可怜,我真的很可怜,没有人关心我真的需要什么,只会不停地说,这样好,那样好,这样又添麻烦了,我才七岁啊,为什么总是需要装出你们喜欢的样子,明明是你们大人无法理解我……” 她想,自己多少明白了《东郭先生》的含义,那个愚蠢的东郭先生救那匹狼,害死了自己的性命。 林栖之就是那个东郭先生。 而这个鬼信物,到现在都没有在场景里实际出现过,她仔细观察过,它出现几次,存在于书店的架子上,存在于学校的图书室里,存在于柳灵杰的小房间,但当事人都没拿出来触摸过。 就像那只猫,就像遗书,怨念或具象或抽象地寄托在什么物件之上,而临死的林栖之,把这份怨念化作了这个故事。 谢水流能感觉出,林栖之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愚蠢,才觉得自己的好意像东郭先生那样。 如果继续亲身经历这个故事的尽头,是自己的肉身被夺舍的结局,她也有些能够接受了,她仿佛也成为林栖之,走过这短暂的无能为力的几个月,在普通人的自苦中死去,死后被极度的愤懑冲昏头脑,干出什么事都合理。 尽管她心里回顾住在林栖之身上的这段时间的经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林栖之的行为逻辑有对不上的地方……但,她从未如此平和地理解了林栖之,想要不择手段地杀死柳灵杰为自己和两个小孩报仇,有什么错呢?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干。 然而,她必须去阻止她,哪怕这样,自己看起来也像个愚蠢的东郭先生。 如果之前的假设成立,那现在披着“谢水流”皮的林栖之大概早就和柳灵杰见上面了,自己也是意外搭上了柳灵杰这个最终凶手,给林栖之提供方便。 再进一步大胆地想想,那天在花园公墓,柳灵杰那样孜孜不倦地和她搭话,大概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林栖之,再进一步想,对方国外待的那几年会性格改换吗?恐怕不会。即便之后都没有作案,克制了十来年,也难保不会忽然看见她这张熟悉的脸而手痒,心有图谋。 也就是说“谢水流”也是危险得不得了,外面的场景或许还未可知。 到底是林栖之成功干掉柳灵杰,还是柳灵杰把披着“谢水流”的林栖之弄死? 她忍不住陷入沉思,陷入思考可以忽视眼前的场景,她亲眼目睹林栖之在将死未死的时候被柳灵杰把脸切烂,当着她的面吧内脏封存在巨大的冷库里,这个地下室散发的气味和各种可怖的观赏都让她不敢细看,仿佛每个受害者的痛苦都能被她分担走。 似乎特意和她对着干,也似乎是林栖之的记忆里,死的这一幕痛苦得记忆分明,时间一分钟被拉到一个小时那么长,她看着都觉得煎熬,终于忍不住,上手扒拉柳灵杰的肩膀:“住手,死变态孩子,滚开!” 她知道自己碰不到柳灵杰,但却因为这努力一扒拉,身子一个踉跄,跌进林栖之的身体里,听见自己极其微弱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好疼啊……” 竟然还能落下眼泪,只是她分不清这是她的还是林栖之的。 终于,眼前黑下去。仿佛有人在她胸口砸了一个开关,林栖之的壳打开,她的灵魂掉出去,不断下坠,像做一场长长的噩梦。 耳边又是人的声音:“……的,就是我的故事,呃……别,别威胁我啊!我又不是,又不是普通鬼,你,你吓我也没用!” 是个女孩,她非常熟悉,却很诧异。 那是赵馨然的声音。 紧接着是无猜的声音:“你别废话!她不睁眼你不要停,你能不能再发自肺腑一点,李小个,你教教她?” 然后就是纸张哗啦哗啦的声音,赵馨然:“好了你别写了,我,我努努力……总之我真的不认识她啊我怎么能发自肺腑,怎么能当她的锚点啊!” 疑惑促使她非常非常用力地瞪开了眼皮。 赵馨然不是还活着吗!她努力一瞪眼,无猜啪的一声拍在她脸上:“好,醒了!” 赵馨然松了一口气:“那我走了啊……” 谢水流伸出手,像溺水的人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捞上来,反而是把旁边的三个厉鬼吓得不轻,从三个方向奔逃而去。 她重重地翻了个身,哇一声,呕出一团东西,她从里面扒拉着,扒拉着,在模糊的血肉堆里抓住了一个东西,用手盖住了,虚弱地朝向赵馨然:“不要怕……我还会被拉进去……谢谢你们,趁我醒着,快告诉我,你……还有猫,是怎么回事……你是死了吗?” 赵馨然显然被吓得不轻,毕竟她现在在鬼看来,是那个阴沉女鬼林栖之的模样。 她着急地拍墙:“趁我还是谢水流,快告诉我,不然我死了都没办法听到真相啊!” 无猜第一个跑回来,大着胆子踹她一脚发现她没还手,立即说:“你都知道了什么,怎么就放弃了还要回去,去哪儿啊?你知道我给你把鬼拉齐有多不容易吗,喏,你拢共就收集三个鬼信物,当事鬼都在这儿了,这可是你在这儿所有的锚了,还拉不回你吗?” “林栖之大概是披着我的身体去找杀她的那个人了,但杀她的那个人曾经和我也有联系……我也不知道最后谁会杀了谁,我现在心里一会儿一个念头,快要支持林栖之杀人了所以很可能就维持不住了……官差呢,竹节虫呢?这么大的漏洞都不修复,你们流放地的官差都吃屎去吧!” 她嚷嚷得格外大声,把无猜都吓了一跳:“哎哎,不过啦?悄悄骂就行了,装都不装了?” 谢水流又急切地冲赵馨然说:“快告诉我吧,不然一会儿醒来,真成了林栖之,把你们全吃了!” “那我们趁这个时间快跑吧,我也仁至义尽了,快跑快跑吧!”无猜一声令下,把李小个一脚踢开,剩下两页还没写完的纸哗啦哗啦响,又跑来赵馨然这里,赵馨然也是做好准备立马就跑,却被无猜扯着衣领拉到谢水流跟前:“快,那个,长话短说!一句话说清楚你咋回事让这个女人死得明白一点,然后我带你跑路!一会儿官差真来了可就跑不了啦,谢水流,你好自为之!嘻嘻!”
第77章 东郭先生17 谢水流刚刚那一嗓子是故意喊的,她结合之前无猜,林栖之这两个鬼的反应推断在这居委会嚷嚷什么,官差都是能听见的。之前醒来似乎对方给的方法就是让无猜把自己收集过的鬼信物当事鬼拉过来当她的锚点,让她不要迷失在林栖之的故事里……的确是有用的,她是一次比一次清醒没错,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这群该死的官差。 一边说你体质普通,不是一般徘徊者,所以一般情况下你也不需要做这些事。 一边又把林栖之这种麻烦扔在她头上,说什么因果牵扯。 根本不能细想最开始傀夫人特意住进她隔壁到底是什么居心,处理事情需要特意住进来吗! 或许看她目光阴森,赵馨然还是飞快地交代了翡翠雅居那场景的真相:“是多重人格……我是死去的那个人格,但我才是出生以来的原先的人格,所以不是普通的鬼……我也搞不清自己算什么,但流放地奇怪的东西也很多。” 谢水流点点头:“所以,是你把装着猫的婴儿车推下去了?” “嗯,我妈妈……不允许我养猫。每次我要照顾猫的时候,她也不会说猫,只会自残,说是猫抓的,叫我愧疚……我都知道,她也知道我知道,只是我觉得她是需要我关心……我爸爸总是不在家,我觉得我有义务照顾她,她对我很好,我不该不高兴的,但我就是不高兴……我没有别的喜欢的东西,我只是喜欢猫,就连这个,她也要吃醋。我觉得,这种爱太沉重了……不知不觉,多了一个我,可以很坦然地满足我妈妈的要求,也完全不喜欢猫。我想,喜欢猫的那个我……背叛了妈妈。那天,猫在生小猫,但好像难产,一直喵喵叫我,但我妈妈却忽然说她发高烧了,要我陪她去医院……她根本没有发烧。” 赵馨然吐了口气:“哎呀,虽然你想知道事实,我也没有义务对你说得太详细,完全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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