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后人说娲皇遁世而去,踏破虚空。我不明白,娲皇娘娘若是想要离开此界,还补天干什么呢? 再后来,甚至有庸人说什么盘古开天辟地。 荒唐,这方土地是娲皇娘娘开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很多年,姑射神母怜我无材补天,又见我凡心已炽,予我神智,我在姑射山的神女峰又矗立了不知多少年岁。 那年惊蛰,有一个奇怪的女人来到姑射山,她在我面前站了很久。 我只记得,她将一把软剑放在我头顶,一股庞大的乾坤清气向我涌来——我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浅淡平直的眉目,清浅舒朗,浩气自生。她有力的手臂环绕着我,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我记到现在—— “踏遍千峰,寻天机一线。” 我就这样出生了,虽然和别的小孩有点不一样,但一样是,我也有阿娘,还有阿姆。 我们三人生活在姑射山,作诗,品茶,种地,养花,寒来暑往,不知年岁。 春天,我们采古树茶,用桃花酿酒,吃槐花馍馍。夏天,我们在树下坐着,看树,看风,看阳光细碎。秋天,我们一起做柿饼,去溪里捉螃蟹,用秋果煮酒。冬天,我们听雪观松,喝萝卜羊肉汤。 阿娘喜欢给我讲姑射神母的故事,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姑射神母说我有一颗凡心。 这就是凡心吗?我确实喜欢山间的生活。 这种平凡的,质朴的,踏实的生活。 不像这丑陋的山下,污浊不堪。 我很想回到山里去,人世太丑陋了,我不想看。 可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都回不去了。 因为,再后来。阿姆飞走了。她把我们都忘掉了。 忘掉了好呀。 忘掉的人不会难过。 难过的只会是我们这群被遗忘的人。 我们的阿姆变成了这世间最轻盈的蝶。 阿娘把我赶下了山。 阿娘说,被神母点化是因,那么历经红尘世事便是果。 我的因果,在山下。 神人畏因,凡人畏果。这是阿姆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 阿娘也闭关了。因为她要去面对她自己的因果。 我们都有自己的因果。 这就是道。无情却有情。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阿姆常说。 那么,阿姆应该找到了归家的路吧。 而我呢,我找不到,只能将自己寄放在这处天地间,坦然地流浪。 那就匆匆地走上一遭吧。 可我遗漏了命运幽谧的笑。 我先是遇见了一个疯子,然后遇见了一群疯子。 生如逆旅,我时常提醒自己,不要着相。 我只想尽快归去,阿姆能找到,我也一定能找到。既然回不去山里,那就在幽暗的虚空重逢吧,我如是想。 可最终,我还是被绊住了。 这就是宿命吧。 一定是她们太疯了,我竟然也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大概是疯了。 那就疯吧。 那就和她们一起疯吧。 这世事污浊不堪,我光着脚,也想在这泥泞中走上一遭。 我不畏惧,姑射山泉终会涤净一切污秽。 在回归姑射山母的怀抱前,我只想像个孩童般,痛快地玩一回。 红尘漫溢如潮水。安身不易,安心更难。 但或许是母神垂怜,让我得一不系小舟,寄拖吾身,安放吾心。 我不再渴望归家,我只想玩得尽兴。 着相就着相吧,我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1】《红楼梦》
第31章 暂别 游潜回来了。 煦起雅消失了。 祂也不见了。 这片土地还会有新的神吗? 云霁不知道。 “弑神者会成为新神,这是不变的法则。” “新的路,新的道,是出路,是归途。” “旧天道已死。” 这是谁说的?又是说给谁听的? 不系舟一行人似乎看见了,一张几乎密不透风的网,精巧无双,无处可避。 那就用剑斩破这一切吧。 云霁如是想。 而在这之前,手上需要有把剑。 朋友,那就在此处分别吧。 待羽翼丰满时,你我在万丈高空重逢。 衔青书院,雾隐花下,众人又聚在了一起。 分别是为了再次相聚,就如这次相聚,是为了分别。 少年需要各自去找寻自己的那把剑。 世事漫溢如潮水,躲不了,就只能泛舟而上。 分别是为了下次相聚。 是为了去破这无处可避的局。 少年人初谙世事时总是不免阵痛。 若是无法避免,那就去享受这阵痛吧。 “哎,可惜莫染不在,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林深浅浅啜一口烈酒。 “她那次是真的被伤到了。等养好了伤,依她的性子,大概会杀回去吧。”游潜缩在乌日娜怀里,手上拿着杆烟,吞云吐雾道:“到时候,那场面一定很热闹。” “不过……或说回来,我们就这样回昆州了,也不和两位伯母道一声别?”关萧是个礼数周全的乖宝宝,始终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好。 “呵。”林深轻笑一声,越想越烦躁,一把夺过游潜手中的烟杆,“要那体面做甚?我看她们这次干的事也没多体面。” 她就这样,一口烟,一口酒,漫不经心道:“棋子要有棋子的自觉,戏唱完了就该退场,赖在场上不走,那场面多不好看呀。” 云霁默默抽出她手中的烟杆,放在一旁,“好姐姐,少抽几口吧,给我留些。” 被伤到的,又何止是莫染。 可话说回来,哪个少年人入世时,不曾在泥潭里挣扎翻滚一番? “说起来,你们打算去哪?” 是的,书院是不能再继续待了。 书院很好,可书院永远在天上。 人的脚终是要沾地的。 至于书院,就化作一抹剪影存放在心间吧。 出世的理想给人以入世的勇气。 “我大概……回甘州吧。”关萧道。 “我……我十四岁就学会了二十七式八声甘州,但始终没有自己的境界。我祖母关山月二十一岁悟”洗清秋”,疏阔澄净;母亲二十六岁悟“关河冷”,凄然遒劲,自有风骨;阿姊十九岁悟“物华休”,苍莽肃杀,万物凋零。我们关氏一脉,虽然人丁稀薄,但每辈皆有栋梁之器,譬如阿母,又譬如阿姊。可我……我的刀连境界都没有。” “阿姊说是因为我阅历不足,我有时候会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在十九岁就悟出了“物华休”,那般萧条凄零的境界。” “阿姐的刀永远向前,她的刀可以斩破沧浪,可是我不行,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斩断一湾春水。” “入衔青以来,经历了这么多,也算是有些感悟,回去……再试试吧。” 年少的刀客饮下一盏清酒,看着温柔的月色。 月色亦温柔地回望着他。 “你呢?你去哪?”关萧看向林深,担忧不言而喻。 “我……”显然,林深也在思考,“我要不然……去苗州吧!” “苗州?” “是啊,我听说那边巫蛊之术盛行,我从小就对这个感兴趣,只是之前阿娘一直不让我去。说不定,我到时候拐个苗女姐姐回来,气死我阿姊!” “云云你去哪呀?”林深显然对此很好奇。 “我回九池山。我这把小匕首出了点问题,我回去找我阿姊看看。” 小匕首,一把两次弑神的小匕首。 小匕首翻了个白眼,这能不出问题吗? “啊?你也有阿姊?”林深才反应过来。 “是啊,我也有阿姊。”云霁意味不明幽幽道。 不愿多谈,她生硬扯开话题,“娜娜去哪?” “我?”乌日娜刚刚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道自己还愣了一下,“我要回青州,我哥哥想我了。而且我要回去让阿父再好好教教我鞭子。” “尊父……”云霁试探着问道,关于乌日娜的父亲,云霁一直有个大胆的猜想。 “陶如格。” 果然。 云霁不再多问。这背后……一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 林深关萧对视一眼,显然,对方都没听懂。 游潜看着这几人的反应,忍不住笑出声。 林深摇摇头,算了,不管了。重要的事情她们会告诉我。 “说起来,小石头,你去哪呀。”林深拿酒杯敲敲游潜,游潜的嘲笑有些明显,林深决定拿她开刀。 显然,她对自己给游潜起的这个诨名很满意。 听见这个称呼,游潜也不意外,只是轻轻推了林深一把,算是表示不满。 “我回姑射山。” “几天前,游蝶传书,说是我阿母也化蝶登仙了,我当时在幻境中,没来得及赶过去。” 云霁有些意外,闻言轻轻抱着她。 “我没事,真的。生者如寄,死者如归,我为她高兴,她回去了。” “我和她们……都会再见的。” “我只是……”游潜说不下去了,将头埋在云霁颈间。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道:“我只是,还有些不习惯。” “情绪是一种能量,快乐是,痛苦也是,所有的情绪都是有代价的。我享受了一定的快乐,就要承担一定的痛苦,” “我只是……我只是在还债而已。” “我想回姑射山,我想回去睡一觉。” 良久,她放声大哭。 这一刻,云霁突然听见了她的心跳,好大声。 直到此刻,游潜才算是正式入局。 这就是代价吗?云霁想。 她轻轻拍着游潜的背,没有言语。 世事如潮水,裹挟这所有人。 向前。 众人在一个深夜分别。 深夜露气湿重,有着很清新的青草香,像是一个将醒未醒的迷梦,带着甜蜜的隐喻般的忧伤。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面。”林深翻身上马,转头问道。 “六年。最多六年,我们定会再聚。” “好,那就六年。”林深策马扬鞭,疾驰而去,没有回头。 她很快消失在月色中,只余马蹄声阵阵,荡在心间。 乌日娜把身上的披风披在游潜身上,“我回去了,天亮后我哥哥会来接我,你们一路小心。” 云游二人点点头,“保重。” 乌日娜提着灯笼,慢慢走入如水夜色。 云霁看着游潜,“你要带我怎么回去?” 游潜神秘地笑笑,握住云霁的手,“闭眼。” 云霁乖乖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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