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去去就回。” 程玉汝不在,反而更方便傅清微行事。 她来到301的门口,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燃烧之后的味道,很淡。 穆若水示意她敲门。 傅清微抬手叩门。 叩叩—— “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只开了一条门缝,露出一张细微皱纹的脸。现代五十来岁的人,不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不太显老态,只是气色过分苍白。 “是程玉汝的妈妈吗?我是她的同学,我姓傅,前几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记得你,是来看玉汝的吗?” “是的阿姨。” 程妈妈拉开了门,拿了两双拖鞋,对二人说:“最近我们不在家,家里不常来人,请自便,想喝点什么?” “水就好了,谢谢阿姨。” 傅清微穿好拖鞋,把临时买的补品提进来放在墙边,抬目打量程玉汝的家,窗明几净,墙角还摆着绿植,阳台上用盆栽种着一些蔬菜,长势喜人。 从布置和生活气息能看出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傅清微看了好几圈,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穆若水:“太正常了。” 傅清微:“是。”完全看不出这家人刚经历了丧女的惨痛。 没有灵堂,没有停尸,倒是有程玉汝的照片,是挂在墙壁,摆在茶几、餐桌、电视柜随处可见的全家福,没有一张黑白照片。 除了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既然不在客厅,就是有人在房间里点了香。 程妈妈倒了两杯水过来。 傅清微试探着问了一句:“玉汝呢?” 程妈妈下意识回答:“我去叫。” 傅清微心一沉。 程妈妈改口说:“我们把她放房间里了。” 傅清微露出适当的悲怆:“我可以去看看吗?” 程妈妈委婉地说:“不太方便,你也知道,不太好看的。” 傅清微换了个切入口:“叔叔在家吗?我们也想探望一下叔叔。” “他……” 正说着,程爸的声音出现了,主卧的房门随即打开,门缝一闪而过透出红色的光,檀香味更浓了。 程爸看起来憔悴很多,可能有年纪比较大的缘故,快六十了,初见苍老,两鬓都白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新添的。他如程玉汝所描述的那样腰永远弓着,两手往后仿佛托着什么人。 傅清微和穆若水默契地装作都看不到他背上趴着的东西,彼此相安无事。 傅清微站起来,礼貌地半鞠了一躬:“叔叔你好,我是程玉汝的同学,我姓傅,特地来探望你们。” 程爸笑笑:“傅同学,你有心了,我们俩都挺好的。” 程妈妈也笑着附和说:“是啊是啊。” 傅清微悲哀地心想:是挺好的,只是疯了。 他们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用什么特殊方法招来的水鬼,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打算就这么一家三口永远过下去,永远是一家三口。 她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向程玉汝坦白她已经亡故的真相,现在又要怎么开口告诉她,她的母父因为她的去世成了这副模样。 傅清微强撑精神慰问了几句,携穆若水匆匆告辞。 来到楼下,穆若水对她说:“你等一下。” 她消失了大概不到五分钟,回来告诉傅清微,程家的主卧里摆了一个聚阴阵。 聚阴阵,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聚集阴气的,可以滋补阴魂。理论上来说,只要瞒天过海,过完头七天,顺利躲过阴差,就可以把阴魂留下来,依靠阵中的阴气滋养生存。 只是这种阴气十足的东西,凡人沾上总不会有好处,又朝夕相伴,少不得要损耗寿命。老两口估计也是知情的,但他们心甘情愿。 傅清微:“会是谁摆的阵法?” 穆若水:“这不重要,民间不乏能人异士,聚阴阵也不算非常高级的阵法。许是他们想法子找到了有点真本事的人,对方愿意接这个活。”招了程玉汝的魂并且养在家中。 傅清微叹了口气。 她正要问为什么会招来不相干的魂魄,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糟了!今天是第几天了?” 穆若水知道她在说什么,回道:“第七天。” 民间对“头七”非常看重,傅清微不懂为什么,但既然流传下来,必定有它的道理。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不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 傅清微问:“头七过后,程玉汝会怎么样?” 穆若水似乎很欣慰她能主动想到这一层,耐心地说:“头七一般是回魂的日子,看看亲人了却执念,转世投胎。程玉汝有些特殊,她魂魄残缺,不能投胎,又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大概率会变作游魂一直游荡下去,慢慢失去生前的记忆,直到彻底消散。” 傅清微一凛:“如果始终没人告诉她她死了呢?” “她会一直痛苦于没人看得见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自以为是人,实际上是鬼。不死不活,不人不鬼,永不得解脱。”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 傅清微眼圈微红,看了她一眼,扭头冲咖啡馆的方向拔腿跑去。 穆若水慢吞吞地跟上,步伐不快却始终跟在傅清微后面两三步的距离。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来不及。” 离子时还有整整两个时辰呢。 铃铃铃—— 门口的风铃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柜台后的店员抬起头端起标准的微笑。 傅清微冲进来,直奔角落的卡座,桌上的咖啡早就被收走,原本坐在这里的女生也不见踪影。 “你好,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前,急急忙忙向一脸茫然的店员描述,刚说了一半便难以继续,她喉咙哽咽了一下,说,“对不起。” 傅清微回到了大街上,像一根针落进了大海,举目四望,无从寻起。 找人还能有办法,人看不见的东西毫无办法。 “程玉汝——”傅清微边走边喊,眼眶通红,丝毫不顾忌身边行人把她当神经病的表情。 “你在哪里——” 一个小时前。 青鸟咖啡馆。 程玉汝两手托着脸看玻璃窗外的风景,格子桌布上的咖啡杯早被收走,她坐久了又有点口渴了,招手道:“你好。” 服务员充耳不闻。 “你好,这里点单。” 叫了几次都不应,程玉汝把抬起来的手放下来,走到柜台,当着咖啡店员的面敲了敲台面,说:“点单,听不见吗?” 店员视若无睹,还和另一个新来值班的店员聊天,有说有笑。 “算了。”没礼貌,她不喝了还不行吗? 程玉汝离开了咖啡厅。 她沿着小区门口的路一直往前走,她中学时期就搬到这条街上了,街边有很多老店,卖衣服饰品的,物美价廉,程玉汝忙着卷工作实习,好久没有过来逛了。她兴致勃勃地进了几家店,挑了几样饰品结账,但熟悉的老板都不理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街再往前走是小吃街,有一家江湖小面,老板的手艺一绝,程玉汝打算进去吃碗面。她记不太清了,好像有段时间没吃饭了,应该是饿了。 店里放着一台电视机,斜对着大门口,正在播放本地台的晚间新闻。 主持人沉痛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坐了好几桌顾客的店里沉默无声,静静观看新闻。 “……永远记住,不会忘却。” 安静的面馆有人吸了吸鼻子,抽纸巾的声音。 程玉汝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蓝色新闻标题。 【深切缅怀12.9特大暴雨灾害遇难者同胞】 程玉汝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官方正式公布了地铁1号线遇难者名单,一共十个人。 …… 程某汝,女,21岁,职业:学生。 …… 傅清微在穆若水的指路下,紧赶慢赶终于看见了程玉汝的背影。 她正呆呆地站在一家招牌老字号的面馆前,仰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清微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程玉汝转过身来,朝她笑了一下,两行清泪却从她的颊边滚落。 “傅同学,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傅清微喉咙里堵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指节。 越来越多的泪水从面前的女生眼眶涌出来。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妈爸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只有我了。”
第41章 程玉汝一早起来, 听见她妈妈在讲:“怎么这雨下一晚上还不停的?” 话是这样讲,但窗户还是开了一条缝,要通风嘛。雨丝和风一起飘进来, 细细的几缕, 扑在脸上凉凉的。 程爸爸的蔬菜盆栽都移进了室内, 正拿小喷水壶浇水,每一根叶子都透亮。 程玉汝从卧室打开门, 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漱。 程妈妈看了眼时间, 对程爸爸说:“幺儿今天又吃不成早饭了,也不知道起早一点。” 程爸爸小声说:“一会千万别提这茬, 她昨晚加班到十二点过, 我起夜还看到书房灯亮着呢,让她多睡会儿吧。” 程妈妈心情复杂:“你说咱们那会儿苦是苦点,至少有奔头。怎么现在生活越来越好, 年轻人压力反而越来越大呢, 才刚上了几天班,幺儿整个人瘦了一圈,话也少了。” 程爸爸看见女儿从洗漱间出来, 忙朝程妈妈摇摇头,程妈妈擦擦眼角。 在窗边的老两口望过来一块对女儿露出笑容,程玉汝也回了一个笑容,早八的清晨有气无力:“妈, 爸。” 程玉汝换好上班通勤的衣服,餐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程玉汝直奔玄关穿鞋:“我不吃了, 上班来不及了。” 程爸爸紧走两步, 把一把折叠自动雨伞递给她:“外边下雨呢,莫淋湿了。” “谢谢爸。妈, 我走了啊。” 尾音落下之前,大门就已经匆忙摔上了。 程妈妈对着满桌的早餐毫无胃口,忍不住迁怒在对面吃早饭的程爸爸:“女儿都上班去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程爸爸无奈:“我九点上班,现在才七点二十,单位大门还没开呢。” 程妈妈勉强吃了几口,搁下筷子。 “咱俩辛辛苦苦赚钱买学区房,供她上大学,毕业出来给资本家当牛马。当初不如把这钱给她攒着存起来,现在还能过得开心点。” “当时哪能想到那么远,大家都一样。” “老程,单位想返聘我,要不我回去再干几年,给幺儿多攒点钱。” “五十多岁正是闯的年纪,我没意见。”程爸爸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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