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一慢慢地走到医院大门口外的小卖部里,除了两瓶矿泉水外,还拿了包烟和打火机。 烟是芯姐一直抽的那款细南京,其实杨梦一不太喜欢这款烟,甚至可以说,抽烟不是她的消遣。 最初沾上香烟,还是为了逼自己习惯香烟味,不然在KTV里憋着太难受了。 她是抱着钻研的态度抽上了人生中第一支烟。 后来,她大多是在紧张或疲劳的时候,才会抽烟。 此刻,杨梦一在医院楼下的亭子里静坐着,不知不觉中,地上烟蒂都有四五个了。 杨梦一实在离开太久了,罗颂渐渐担心起来,下楼去寻,一眼就看到了亭子里若隐若现的点点星火。 罗颂叹了口气,踱步至杨梦一跟前。 杨梦一早听到对方走来的动静,但却依然没动,只是拿烟的手一直在抖。 罗颂看着满地的烟头,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拿过将杨梦一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随后,她又弯腰将地上的烟头全部捡起,扔到垃圾桶里,再回到杨梦一身旁。 如果杨梦一此刻抬头和罗颂对视,就会看到对方眼里的心疼比夜色还浓,几乎化为实质。 几番挣扎后,罗颂还是遵从内心,向前一小步,轻轻地环住对方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杨梦一没有挣扎,像一只刚出生骨头软软的小狗,她的脸埋在罗颂小腹上。 罗颂穿着的卫衣材质并不柔软,压上去,杨梦一甚至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疼。 过了一会儿,杨梦一也抬起手,环抱住罗颂的腰,但依然一言不发。 两人一站一坐,默不作声,像是被月光映照后石化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终于觉得自己暖起来了,像是极夜之地终于迎来太阳升起。 杨梦一能感觉到罗颂的手仍在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背,像是哄小孩子那样。 她甚至有些不舍得起身了。 杨梦一的惊惧,并不只因为芯姐的遭遇,更多的,是被伤痕与血液刺激而又被翻起的往事。 但可笑的是,她甚至都不记得,那个打得自己头破血流的男人是杜银凤的哪一个男友了。 关于那个下午最深刻的印象,除了四肢百骸无处不在的疼痛以外,还有窗外一片红的天。 是脑袋上破了一个口,血液缓慢却不停歇地涓涓流出,染进眼睛里,染红了世界。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芯姐还在手术中,而阿文也终于来了。 他大步跑进等候区里,身上还带着缕缕金玉宫里灯红酒绿之气。 “怎么样,”十二月的冷天,阿文却跑出了一身的汗。 杨梦一朝手术室方向抬了抬下巴,“还在里面。” 闻言,阿文喉咙里呜咽一声,颓然地滑坐到椅子上。 有听笑说,做他们这行的,要是跟小姐相爱了,那跟龟公爱上老鸨是一个概念的笑话。 古往今来,这样的故事往往都是不得善了的,许是创作者唾弃这样肮脏的主角,总不愿施舍他们一场欢喜团圆。 其实雅芯甚至都还没有接受他,但他此刻依然如喝了穿肠毒药一般痛苦,他在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去她家查看的。 阿文无法自控地将对方在手术室中生死未卜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但哪怕回到下午刚有所察觉的时候,他也断不可能放下手里的工作,不管不顾地跑去找她。 他们这群人,说得好听的叫领班,手底下有一群人,说得不好听也就是上面人眼里的蝼蚁。 圣诞夜这样赚大钱的日子,若是因为他的失责而惹上面人的不高兴了,不用等他自己不干,怕早被人干死了。 等待区里像被抽走了空气后,进入真空状态一般,无人出声。 快五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阿文的反应极快,猛地站起身来。 声响惊到了罗颂和杨梦一,两人也跟着小跑到手术室门口。 芯姐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身上插着管子,由医护人员推出来。 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但接下来还要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呆一晚,观察情况。 紧随其后的护士让他们回家休整一下再过来,在ICU里,也用不着家属陪同,进了普通病房后才需要有人看护。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但阿文还是跟去了ICU,杨梦一和罗颂两人折腾了一晚,便决定先行离开。 第43章 周日临近中午时,阿文的电话便来了,说芯姐醒了。 此时地铁距离首班地铁开始运营还有十几分钟, 而最近的地铁站离医院不过百米。 冬日里天亮得晚,这会儿天还是黑沉沉的,但地铁口已经有摊贩早早地支起了炉架, 做起了生意。 两人站在医院大门处,杨梦一的声音和神情一样, 疲惫至极, 但还是对罗颂露出一个柔婉的浅笑, “罗颂,谢谢你。” “没事, ”罗颂也抿嘴一笑, “你要回龙西吗?” 杨梦一踟躇道:“我就不回去了, 去荣岗亲戚家住,要是这里有事,我来也方便点。” “那你打个车走吧,累了一晚上了。” 杨梦一点点头, “那你先去地铁站吧,你也累了吧。” “等你上车了我再走, ”罗颂一脸赖皮样, 双手插进卫衣前的大兜里,以示自己的决心。 杨梦一终于被她逗笑了,尽管只是轻轻的笑意,但也很难得。 她随手拦了辆计程车,上了车后摇下车窗,跟罗颂挥挥手。 罗颂半弯着身子, 脸上带着随和的笑意, “到了跟我说一声。” 杨梦一应好。 待车驶远了,罗颂才慢悠悠地往地铁站走去。 她边走边想, 熬了一晚上,自己竟也不累,当真是神奇。 结果等车来的那十几分钟里,被压抑久了的困意铺天盖地涌来,罗颂站着都快睡着了。 上了车,坐在空旷无人的车厢内,罗颂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小鸡啄米。 怕坐过站的她,戴上耳机后,点开高德地图,开启了到站提示,这才没有错过转线。 下了地铁站,罗颂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终于大亮的天色竟让她有些晕乎,平时矫健的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的感觉。 罗颂迷迷糊糊地回到家里,开门的声音把还没起床的老妈都惊醒了,但她现在没有精力应对宋文丽的提问,胡乱诹了几句就上楼了。 但每日洗澡是刻在每个广南人基因里的,于是尽管已经困得背九九乘法表都困难了,罗颂还是去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睡衣裤。 出来时,还不忘在手机里跟杨梦一报备一声自己到家的消息,这才上床补觉。 而杨梦一,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萍姐家。 但她开门的声音也吵醒了萍姐,尽管萍姐总说是现在觉浅了才容易醒,她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杨梦一显然比罗颂更适应这种颠倒的作息,她清醒地洗了个澡,准备进房睡觉前,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小口啜饮着。 而这时候,萍姐已经洗漱完,换好衣服,准备去菜市场了。 正在厨房拿环保购物袋的她,见到杨梦一,犹豫几秒,还是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梦一举着玻璃杯,缓缓吐了口浊气,看向萍姐,“你还记得我在星天地上班认识一个叫芯姐的前辈吗” 萍姐颔首。 “她出事了,受了很严重的伤,做了一晚上的手术,现在在医院重症病房里。” 萍姐惊讶地瞪大双眼,很快回过神来,又有些唏嘘,也只说让杨梦一好好休息,要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可以开口。 “嗯,谢谢萍姐。”杨梦一点点头,“但应该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也是。” 萍姐没有再说什么,拿上袋子出门了。 两个人这一觉都睡到了下午两三点。 罗颂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好一会儿后才逐渐清明。 起床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有些阴沉。 罗颂去卫生间简单洗脸刷牙后,趿着拖鞋下楼。 见女儿下来,宋文丽说:“哟,醒啦。” 罗颂自知理亏,喝了杯温水后乖乖坐到沙发上。 宋文丽满腹的话,最后竟先憋了句“要不要吃点东西”出来。 罗颂乖巧点头,眨着有些肿的眼睛望着宋文丽。 宋文丽哼一声,还是先进厨房里拿出热在锅上的包子,待罗颂吃上后,才终于问到:“昨晚怎么了?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罗颂事先没有想好任何说辞,但昨晚的事又的确无法跟妈妈全盘托出,便只能再扯一个谎来圆谎。 “昨晚吃完宵夜后,大家都很精神。想着是圣诞夜,搞些活动来玩玩,所以就一起去了海边。”罗颂斟酌着说。 说完,她还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妈妈的表情。 甭管宋文丽信不信,但几个女生但半夜跑去海滩这事在她看来也不安全,“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呢!” 宋文丽叹口气,“怎么越* 大越爱胡闹呢你。” 罗颂不敢说话,但幸好妈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诫她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罗颂点头如小鸡啄米。 晚上吃饭的时候,罗志远也在家,宋文丽又将这事拎上饭桌。 罗颂低头扒饭,罗志远看看女儿又瞄瞄妻子,再次出来当和事佬,吃了宋文丽好大一个白眼。 远在荣岗的杨梦一就没有这么多关卡了,醒来后,她打开手机,阿文没发消息,想来芯姐还没醒。 萍姐几个小时前倒是发了几条微信来,说让她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不要下店里了。 杨梦一长呼一口气,熄了手机,起床洗漱去了。 阿文说过,他会处理好芯姐的事,有新消息也会告诉杨梦一,让她不必担心。 杨梦一也知道,照现在阿文对芯姐的上心程度,大抵恨不得亲力亲为、掏心掏肺。 于是周六一天,杨梦一即使没去医院,她也并不很担心。 而周日临近中午时,阿文的电话便来了,说芯姐醒了,只是人并不十分清醒,说话也费力,问她要不要来医院看看。 挂了电话后,杨梦一顾不得手上做了一半的饭菜,拿出保温饭盒,盛满熬了一上午的鸡汤,还装了不少鸡肉,但她也知道,这东西芯姐是吃不了的,只是给阿文补补体力而已。 扣上饭盒盖子后,她匆匆脱下围裙洗干净手,套上外套出门了,下楼时拐进发廊里和萍姐说了声后,打车直奔医院去。 芯姐住在双人病房里,但另一张床空着,也和单人病房没差了。 杨梦一进门的时候,阿文和衣在空床上睡着。 这两天,他忙前忙后,像高速运转的陀螺,但到底是凡胎**,眼下的乌青和细微的鼾声都告示着这副身体已经拉扯到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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