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着万民的供养,竟然——”楚扶志气得双手发抖。 “太医院这次来了多少人?”裴安懿问道。 “一百零四位。” “很好。”裴安懿冷声开口,“传孤的令,孤给他们五日时间来研究应对之法,五日之后,若没研究出个东西来,那就每日选十个人出来去和染疫之人同住,吃染疫之人吃过的食物,和她们喝过的水,直到研究出来解瘟疫的法子为止。” “板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杀伐果决,一锤定音。 楚扶志愣了两息,半天躬身道:“喏。” …… 瘟疫横行数十日,桃源县早就有了人心惶惶分崩离析之势头,所幸楚扶志声望甚高,这才将闹事之人压了下来。 但是人不是铁打的,楚扶志在第四日的晌午忽然起了高热。 她烧得迷迷糊糊,残存的理智叫她下令不许去请大夫,青天白日里要是大夫来了一趟,难保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摇摇欲坠的桃源县,经受不起一丝坏消息,她不能倒下。 高烧一直捱到了夜里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县令府里才有女使出去请大夫。 饶是这样,也没防住风言风语的消息传出去。 楚扶志病倒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桃源县乱了。 好在裴安懿早在晌午便得到了消息,几乎是立刻预见了桃源县今日之乱,立即下令加派了看守城门的人手。 要说不是有人蓄意组织的裴安懿是不信的,衣衫褴褛尚有一丝气力的老者齐聚城门口哭嚎,而年轻的人则留在县中挨家挨户的游说,他们像泥鳅一样东奔西窜,叫禁卫军很难捉到。 如此下去,桃源县彻底乱起来也只会是时间问题。 擒贼先擒王,如今当务之急是抓住煽风点火的贼首。可偏偏这个时候,裴安懿的装病成了真病。 脑子迷迷糊糊像是一团乱麻,生疼生疼的,裴安懿下意识的轻哼了一声,立即便有一双温热柔软的手为她小心的揉着脑袋。 那双手指尖有着薄薄的茧子,但按起头来动作徐徐而有力,十分舒爽,上一次生上如此大病还是在儿时,裴安懿的记忆也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儿时。觉得这样舒服的照料着她不是她阿娘还能是谁,又偶尔回过神来她阿娘娇生惯养的手上怎么会有茧子,总之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是回到了孩童时期,裴安懿痛起来也哼哼两声,不痛的时候也哼哼两声,没事就哼哼两声。而每次只要她一哼哼,便会有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按着她的头。 王阿花听着外面的吵闹之声,一面给身下的人喂着药,一面皱了皱眉头。 楚扶志和裴安懿双双病倒之后,桃源县的官僚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治瘟疫的方子迟迟不来,人死了一个又一个。 一夜之间,“人血能治瘟疫”的消息不胫而走,极度的恐惧催生了极度的暴力,挑起事端的是几个年轻人,不知为何发生了口角,起初只是在街头骂骂咧咧,引得众人驻足观看,后又不知因何动手,动起手来竟见了血,场面一片混乱。最后这场混乱席卷了桃源县足足半数人口。各人之间,挥舞着锄头铁锹等农具,一旦见了血便贪婪的如获至宝一般舔了上去,一滴都不肯浪费。地上的、农具上的、活人死人身上的…… 最后还是许言锻亲自带着禁卫军前来,这件事情才收了尾。 王阿花听到消息摇了摇头,道:“你这样说压不住的。” “可我已然三令五申,叫来了全长安最好的太医出来向大家解释。” 王阿花闻言道:“但架不住有个词叫做“万一,都快死了,人们总会想着,万一有效呢,万一人血真的有效呢。” “病急都会乱投医,更何况人都快死了。” “那……”许言锻垂头思索,“那我将闹事之人全都抓起来?” “你抓不完。” “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我要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人吃人?” “我们……”王阿花略微思索,笑道,“我们也可以骗人呀。” 第43章 八岁那年,殿下生过一场重病 第四十三章 长街上排成了一条长队。 张沁沁穿着一身跳大神的衣服,用着她又尖又细的声音吆喝着,‘ “葫芦葫芦,消灾葫芦,人手一个,免费领取。” 王阿花同许言锻抱着手靠在街角边。 许言锻若有所思道:“你这法子还真有效。” 王阿花笑而不答。 既然有人散出“人血消灾”的谣言,那么她们也能散出“葫芦消灾”的传闻,横竖都是些封建迷信,就看百姓们更愿意信哪一个了。 前者要见刀见血,吃力不讨好,而后者,官府免费发放葫芦,人手一个。哪一个更方便,显而易见。 听闻王阿花这个计策之时,张沁沁适时补充道:“光这葫芦还不行,要想这葫芦保佑,供奉者需得每日早中午晚诚心诚意地磕上三十三个响头。” “总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去做,要不然人一闲下来,怕是又会闹起来。” 王阿花颔首。 于是便有了这一出葫芦戏。 “这法子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王阿花蹙眉,“到底还是要太医院那帮老家伙办些实事才成。” …… 白日里,王阿花在兰姨芙蓉那边照料着,晚上便回了裴安懿那边。 入夜,王阿花守在裴安懿床边。用冷水反复擦拭着榻上之人的额头,企图将温度降下来一点。 榻上之人皱着眉,睡不安稳,口中喃喃自语道了一声。 “什么?”王阿花凑近耳朵, “娘。” 像小猫一般的嘤咛声。 “娘。” 王阿花听清楚了。 太后在王阿花这里的印象实在是不深——毕竟只是有着一面之缘。那日大殿之上远远地望上一眼,只觉得干瘪的身躯同寻常老媪没什么区别。 虽说最是薄情帝王家,王阿花思量着,但多数到底还会做做面子功夫。至使殿下和太后母女二人不合到了如此地步,连面子功夫都做不下去了,怕是又是一段宫闱秘史。 天下人皆言“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王阿花却觉得此言差矣,天下只有抛弃幼童的父母,鲜少见抛弃父母的幼童,孩子来到这世上,天然的便是弱势一方,也天然的会依赖父母……若较真说来,应当是“天底下哪有不依恋父母的孩子”。 思量着思量着,忽然,王阿花耳中听见屋顶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声。 王阿花身形一顿,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细细凝神。 似乎是意识到了屋中人发觉了其踪迹,屋上的人飞身跃下。 王阿花一惊。 面前的人一袭黑衣,确实个熟人。 “翠、翠微姑姑?”王阿花低声惊呼。 “你不是——”翠微见状亦是惊讶,不过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很快便接受了过来,“是殿下安排的你假死?” 王阿花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干脆半推半就的承认了下来。 翠微闻言颔首,慈爱地望着榻上之人,“殿下到底还是大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翠微姑姑,你——”王阿花动了动唇。 看出了王阿花的疑问,翠微解释道:“殿下约莫是老早就想要清一清这长公主府了,刚好借着你假死的名头查了查府里的刺客,遣散了府里的一批人。” “老身是太后派遣过来照料殿下的,殿下自然不会容老身留下。老身重回旧主身边。” 王阿花垂首不语,这些事情她从未知晓。 “既然是重回旧主,那翠微姑姑夜探这里,是作何?”王阿花问道。 “阿花姑娘何必如此警惕,”翠微笑道,“再怎么说老身也是侍奉殿下如此多年,难道还怕老身会对殿下不利不成?” “老身此次夜探前来,是奉命探查殿下的病情。” 翠微上前走了两步。只见榻子上的人面色潮红。翠微摸了摸。裴安懿的额头额头滚烫。 翠微担心地说:“来之前太后觉得殿下是装病,以求朝廷的粮草。如此一件看来是真的病了。” “娘。”榻上之人又是一句喃喃自语,如此细微的声音被近在咫尺。翠微听了个真切 翠微身形一滞。 “既是如此,老身便回去复命了。” “翠微姑姑!”拧着衣角,王阿花纠结出声叫住了翠微,“到底,到底殿下和太后之间——” 这个问题她现下的身份本不该问,但她想问。 她想知晓关于裴安懿的一切。 翠微看着榻子上的人,目光中带着三分慈爱,七分愧疚,片刻沉默之后开口道:“罢了,你既是殿下的心腹,殿下待你又如此……” 翠微斟酌着用词,“殿下待你又如此特殊,这桩事,你知晓了也无妨。” “几十年前,先帝在位时,是李家一手扶持先帝登上的那个位子,”烛火摇曳,映在翠微苍老浑浊的眼中,翠微声音幽幽,似乎在回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李家当然不是白扶持的,出钱出力,给出的条件便是,后位必须得是李家女。” “所以,那时的李家嫡女便是——” 翠微点了点头,“我作为小姐的贴身婢女,一道陪嫁进了宫里。” “养在深闺之中,又是第一世家的嫡女,从小便是千娇百宠的,养成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翠微的声音沙哑,王阿花听起来像是一本铺满着灰尘的旧书卷。 “入宫三月之后,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家便死了。”翠微轻轻叹息着,“那日夜里,电闪雷鸣,小姐怕打雷,抱住老身,哭喊道‘翠微,我从没想过原来嫁人是这么苦。’” 苦哇苦哇,我从没想过原来嫁人是这么苦。 那个养在李府,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在宫墙之中发出的哀嚎声很快便被宫墙给吞没了。 大雨倾盆之夜,不知冲刷了多少深宫女子的眼泪。 “先帝自然不想叫李家出一个皇室血脉,于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小姐。” “小姐苦哇,但先夫人和老爷只关心小姐的肚子何时能有动静。” “小姐跟老身诉苦,说她好像不认识先夫人了,从前雷雨天会哼着小曲儿哄她入睡的娘亲,如今每每进宫,只关心她肚子上的动静。” “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翠微睨了王阿花一眼,继续道,“不然你以为殿下是如何来的。” “在进宫第二年,小姐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于是皇后寿宴上,先夫人给小姐下了药,又给先帝下了药,将二人锁在了一处……” 王阿花撇了撇嘴,她想起春日宴上顾李两家的所作所为,这下三滥的手段,李家还真是用的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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