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品阶不高,这嘴皮子倒是利索。 “你——”为首的老儒指着女官,哆哆嗦嗦好半天,似乎是在情理上找不出什么反驳之处,便想着拿品阶压一压,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岂料那女官初生牛犊不怕虎,呛声道:“什么东西?大人若谈到品阶二字,那长公主殿下又是什么品阶,启是大人敢当堂弹劾的?” 裴安懿略微瞅了一眼底下的女官,模模糊糊记起来来者似乎是前两年秋闱出的状元郎,只是她那时没有主持哪一年的秋闱,所以底下的人算不得她的门生。 “陛下,”欧阳洛缓缓出声道,“监察群臣已有了御史台,若在添一个机构,怕是会冗官。” “欧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裴安懿缓缓启声,“制盐案牵扯众多,御史台是否干净都得另说。” 制盐案牵连之广,如果真要查,不另外成立机构是说不过去的。 “陛下的罪己诏已经颁了下去,除了孤,难道众卿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欧阳洛闭了闭眼,昔日他与虎谋皮,如今这只虎已经羽翼丰满,獠牙已显。同他结盟科举改制,解救寒门只是一个借口,眼下的局面来看,怕真正意在松缓天下女子的青云路。 如今入朝为官的女子熙熙,吟诗作颂的女子攘攘,这条青云路,也算是被她给铺平了。 裴怀远见状,一锤定音道:“行了,就这样吧,待会儿长公主去军营里选几百个人过去帮一帮,专心查案,这事若是成了,朕不会亏待你的才干的。行了,退朝吧。” 言罢,裴怀远便起身走了。 新帝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若是这事裴安懿成了,监察司这个为了查案而生的临时机构便会成为一个常设机构。 世家心中各有盘算,今日建司之事已经是水到渠成,若是世家不配合,空设一个监察司又如何呢? 裴安懿知晓,建监察司不难,难的是把路走下去。 下朝,人群如潮水般涌出。 待到群臣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内独留李飞远和裴安懿两个人。 “你以为你这是在铲除世家?氏族和皇权斗了这么多年,只会是一个世家倒下,另一个世家起来,你永远也没有办法完全铲除世家,没了一个张家顾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张家顾家。”李飞远开门见山,“你好自为之,李家,是不会在帮你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也便大步走了。 裴安懿闻言冷意更盛,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李家会帮她?上辈子这辈子,李家从没帮过她。她这个舅舅,总觉得家族比天大……若真如此,顾家又怎会如山倒。 至于铲除世家……她这个舅舅在这件事情上更是错得离谱,当权者,应求平衡之道,谋制衡之术。 走到宫门外,却意外发现这竟有两辆马车在等着自己。 一辆是自己今早入宫的时候坐的马车,另一辆,估摸着是王阿花专程过来接她的。 渐渐走近,果然见马车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裴安懿心中忽地柔软了下来,今早种种污糟事情全然抛却脑后 想着想着,身后忽然传来极小一声,“殿下……” 裴安懿转身。 只见今日早朝之时那位出言维护她的女官站于身后,摇着嘴唇,涨红了脸。 “何事?” 见转,那女官动作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支笔一本册子,似乎是早有预谋一般,声如蚊蝇道:“殿下可否赐墨宝?” 裴安懿想了想,问道:“要孤写什么?” 只见面前的女子脸色通红,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万事胜意?” “‘喜至庆来’,如何?” 那女子摇了摇头,似乎是花了莫大地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四个字来。 “任游最棒” “什么?”裴安懿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游最棒。”女官又小声重复了一遍,“下、下官名叫任游。” 裴安懿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写了上去。 ----- 王阿花白日里去问了问当夜值守的女侍。很容易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公主府有内应,刺客便装从西南角的角门潜入,继而群起。 这事换做是旁人来看,兴许发觉不出什么,但王阿花做了半辈子杀手,深知刺客行刺,最忌讳的就是像一窝乱蜂一样四处散开,若是真要行刺殿下,长驱直入一击毙命便可。 闹出如此大规模的动静,不过是想要把消息散出去罢了。 加上皇帝第二日下的圣旨……王阿花约莫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裴安懿在心中思索着这话要如何去说。新帝迟迟不肯下旨,那么自己便要推他一把。夜里行刺,的确是一桩自己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意在告知宫里的那位,世家的手已经伸到的皇室。 自己只是略微提了一嘴制盐案的案子,回府之后便遇上了刺杀,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宫中谁是探子内应?新帝哪里能安然入寝,果然如她所料,旨意第二日便下来了。 一面想着,一面走着。 王阿花见来者一身朝服,发髻束得高高的,板着一张脸,不作声地虚扶一把,两人一齐进了马车。 裴安懿见她这副模样,知她是恼了,却想不明白她是缘何恼的,于是估摸着试探开口道:“孤听闻街角醉仙楼新开了一家,可要去尝尝?” 王阿花不应。 裴安懿心脏尖上忽然像是被小针刺了一下,素白的手指扯上王阿花的衣袖,轻轻拽了拽。 王阿花实在是烦得很,又说不上来哪里烦,从道理上来说,裴安懿的此种谋划不过是朝堂之争,与她实在是扯不上干系,不告诉她亦是情有可原。 但她就是……就是觉得心中烦闷极了,对方以身设局,自己却浑然不知,在那里关心则乱干着急着。 瞧着那双素白的手蜷上了她的衣袖,王阿花的心就更乱了,又烦又痒的。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打破马车里的平静,道:“平日里许言锻那家伙,在练兵场见到了一块形状稀奇的石子,都会用软布包起来,趁着下次休沐的时候带给张小姐看。” 第60章 牡丹亭 第六十章 王阿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委屈出来,这听起来很矫情,她在长公主府吃好喝好,顿顿有肉,每天晒着太阳,跟上一辈子比,过得舒服太多了。 “我知道殿下的谋划,有的时候就是……”王阿花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裴安懿的左袖,左臂上露出尚未结痂的伤口——只是用药简单处理了一下。她认得这样的伤口,这不出自任何一名刺客的刀尖,这是用她亲手安放在玉镯子的机关小刀划出来的痕迹。 “孤……”裴安懿沉声,“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况且……”况且她做的一些事情并不算得上是光明磊落的,甚至有些事情都见不得光,这样的腌臜之事,自己又何故要告诉她。 “殿下,难道我连为你担心的权利都没有吗?” 短短一句,裴安懿呼吸一滞。 对于王阿花来说,她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她害怕自己对裴安懿来说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自己若只是被豢养的面首,问这个问题听起来就太可笑了些。 患得患失是要命的,她虽从未涉猎情爱,却心思通透很。她因着这件事逃过,以假死之术脱身,但终究忘不了这段情。 初回公主府的时候,她觉得,*或许就这样陪着这个人也是很好的,若她能实现心中抱负,那自己便助她护她,若她失败了……那她便开个武馆养着她。 只是人总是会贪心一点,再贪心一点…… 马车摇摇晃晃,车里空间狭小,一丝些微的血腥味儿钻进了王阿花的鼻腔,她本就是同刀剑打交道的人,对血腥味敏感得很,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瓶白色小瓷瓶出来。小心翼翼将裴安懿的左袖掀起来。 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四周还隐隐渗着血,王阿花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热了手,才用指尖沾了些药膏,轻柔地涂在伤处。 “这药虽无祛除疤痕之效,却是我用过最好的生肌膏。” 裴安懿垂眸看着这一切,任由温热柔软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在结痂的缘故,她觉着有些痒,被指尖碰到的涂过药膏的地方有些发痒,一直痒到了心尖上。 “我做这镯子里的机关是希望殿下把刀尖对着别人的,不是划拉自己的。”王阿花声音闷闷道。 只见裴安懿的嘴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王阿花已然在一息之间整理好了情绪,扯了扯嘴角,道:“殿下方才说醉仙楼新开的那家,可要一起去尝尝” ----- 马车哒哒,穿过熙攘街道。 面前的人双手捧着脸颊,头都不带动一下的盯着自己。裴安懿无奈轻笑,自从那件事以后,王阿花走哪儿跟哪儿。 她自封黑白双煞,问及如何“双煞”,只见面前的人莞尔笑道,“白日里我乃是殿下的贴身侍卫。”王阿花故意将“贴身”两个子咬的极重,“夜里,我乃是殿下独有的一等一暖床婢。”言罢,只见面前的人故意做出“任重道远”之模样,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气,掉书袋道:“夫子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此言诚不欺我。” 裴安懿被这等模样逗得忍不住失态笑出了声来。 她愿粘着自己自然是好的,唯一有点不方便的事情便是喝药……自己喝药得要趁着对方不在的空隙喝完,日日都在挤时间。 此次离府,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长安新开的一家戏班。 约的是张沁沁许言锻,一道听戏。 长公主府中难免会有一些耳目,遇上要紧的机密的事情,自是寻一处安全地方更佳,而这戏班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又是从外地来的,各路势力暗探应当还没来得及混入其中。 待到王裴两人到二楼雅间时,张沁沁许言锻两个人早已入座,上了茶水。 唱台之上唱着的一出戏是牡丹亭。唱戏的姑娘嗓子细细,不想是长安城内惯有的北腔,倒像是江南那边的小花嗓。众听客耳中陡然得了新鲜,这戏台子连看七日,听说往来宾客是络绎不绝。 今日阳光正好,细碎的光透过窗户上的琉璃瓦,落在杯中的西湖龙井上,茶水中透着金色的光。 雅间一共四个座位,如今还剩下两个,王阿花先一步坐了下来,给裴安懿留下的,是阳光最好的那一张椅子。 观此一幕,张沁沁轻笑出声。 外头的那出正好唱到了“赖简”一折,本来已经答应了婚事的老夫人却赖了婚,而后却不想莺莺私会张生。张沁沁来得早,听了两耳朵,笑道:“也不知道这话本子是谁写的,忒旧了点,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吃的穿的用的,少说也得有几十个女使在,身边哪里只有‘红娘’一个女使在。偏生是这红娘牵起了红线,甚至推波助澜助长小姐私会,可见纯属写这话本子的人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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