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堆的尸骨被火化,鲜血从山上流到山下,汇成了一道血河。 溪午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梦里的修罗宗弟子讲述着他的委屈,埋怨溪午为什么要像魔道中人一样对他们赶尽杀绝,溪午拼了命地解释她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园,可是她手中的那些人命都齐齐控诉她的残忍,白骨崛地而起,化作了一个巨型的骷髅大怪。 这样的梦,溪午每晚都会做,她惊醒之后,总能看见闻钟深沉而平静的眼睛。 如今的闻钟早已不是半身高不到的小娃子,她在溪午的抚育下,好好地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人。 闻钟浑身上下都在变,只有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让人不自觉去探看。 “师姐,别怕,那都是梦。” 闻钟这句话,一说就是十年。 明明是一句不断重复的话,溪午却因此从中得到源源不断的能量。 人言道,修仙切不可有甚么执念,一旦有了执念,便会生成心魔。 溪午的噩梦愈演愈烈,最后果然成了她到达大乘期前的心魔。 偏生溪午在这时遭遇了进入大乘期的雷劫,而大战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正道弟子有一半战死,剩下的一半不是轻伤便是重伤。 为了守住前线,溪午与闻钟已经连续战了三日。 溪午的雷劫来得又急又凶,她没办法及时回到玄清门,只好当即渡劫,不然极有可能丧命。 闻钟为了保住溪午的性命和前线,守在溪午身边不眠不休地战了整整一月。 待溪午渡完雷劫,闻钟通身的衣裳被血浸染,留下一圈又一圈的血痕,黑中发红。 在被血染之前,闻钟身上的衣服分明是纯白。 而纯白转移到了闻钟那头漂亮的头发上,白发的她脸色更是苍白,一双眸子如深渊,再也没有了一月前溪午见过的意气风发。 闻钟做到了,守住溪午和前线,她都做到了。 只是这做到的代价,不但留下了一身伤痕和无法修复的白发,还有功法反噬的痛苦,一旦全力催动灵气就会造成经脉紊乱,后续若是保养不善,有陨落的可能。 溪午成功进入大乘期,对当时打得更盛的大战极为有利,但雷劫之后,她的身躯早就已经破败不堪,法术威力虽大,身体却支撑不住。 至此,她们从前线撤退,回到人丁稀少的玄清门,抱着残躯收拾残局。 溪午从这场大战中失去了很多,却从未得到过什么好处。 她的师妹从前只是为人含蓄,经此一战后不仅得了一头白发和伤病,还整日郁郁寡欢,连续几日都不曾开口说话。 她们从十几岁就一直形影不离,如今修得如此境界,过了快百年有余。 她们都以为,这般境界,应是与老态龙钟之态毫无关联,可命运却以这种方式给闻钟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看闻钟那副样子,溪午的心,仿若有一万把刀子来剜,一刀又一刀,心脏流出血,眼泪也不断涌出来。 闻钟变成这样,她又何尝没有责任? 为何雷劫要那时降临,为何她非要进入大乘期不可? 面对溪午的眼泪,闻钟有了些动摇,眸光微闪,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的清澈。 大战结束之后,闻钟的病没有一点儿好转,溪午终日守在她身旁,在门中处理事务也是将闻钟带在身旁。 闻钟从来不说话,只用眼睛看着溪午的身影,目不转睛。 溪午对她溺爱到了极致,好像又回到了闻钟十岁刚上山时,蜜饯、玩物都是备得齐全,每至睡前,溪午都轻拍着她的背脊,讲述她们二人初见时的故事。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师姐就是这样给你取来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闻钟不语,夜晚繁星点点,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溪午温柔抚过她的眼睛,神情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眷恋和温柔。 “睡吧,睡吧……” 几十年之后,溪午更是如此。 回忆结束,溪午伏在睡着的闻钟床前,没由来地也困意上头。 浅浅打了个哈欠,溪午于是闭上眼睛,手里还捏着闻钟的一缕白发。 闻钟觉浅,海上有什么颠簸便是醒了。 她方才晕船晕得厉害,船身一摇晃就下意识想去捂嘴,可醒后颠簸了有一会儿,她也没有出现什么想要呕吐的感觉来。 想来,应该是刚被喂了药。 闻钟如是想到,终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溪午伏在床边,已然睡熟了。 闻钟从她手中拿过自己的白发,眸光黯淡之时,素手碰上了溪午细长的指尖。 溪午常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闻钟听这句诗长大,听这句诗变强,更是听这句诗爱上了身边这人。 从没有一个人,是这样对待闻钟。 闻钟不敢想,如果当年没有遇见溪午,她如今会是什么境地。 或许在娘亲死后,她也会死在那个没有溪午的冬天。 在这天下,闻钟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她想要的,是“树深时待鹿,溪午欲闻钟”。 “嗯……” 许是闻钟的目光太过灼热,溪午竟是嘤咛了一声,从梦中醒来了。 闻钟忙扶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师姐,上榻来睡吧?” 溪午顺着闻钟的动作起了身,摇头说:“不必了。方才我梦见你醒,于是我也忙从梦里醒来,果然一睁眼,就听到了你的声音。” 溪午灼灼的目光直向闻钟射来,闻钟躲闪不及,轻眨着眼睛,叫溪午瞧见了眼里的一丝心虚。 心虚什么呢,这个问题么,自闻钟发现自己对溪午有了那样的感情后就有了答案。 不过是心虚自己假借师姐妹之名,来满足自己想要呆在溪午身边的私欲。 溪午寻常道:“既然醒了,我们去外面转转,透透气怎么样?” 闻钟点了头。 仅一个上午的时间,海河号就驶出了极远的距离,连码头的影子都见不得了。 闻钟已从晕船中缓了过来,看看海景,吹吹海风,甚是惬意。 溪午却还搀着她,像对待病号一样。 闻钟享受溪午的接触,并没有说什么。 海上风景引人眷恋,尤其当风吹起溪午的头发,闻钟不禁心生眷恋,想着溪午应该在天上成仙,而不应该在这里。 一黑一白的头发随风飘扬,在偌大的甲板上相当惹眼。 凡是参加过正魔大战,或是听门中长辈讲过大战故事的,都会晓得那个一头白发的是谁。 大战一月不眠不休,还能够保住百年修为和性命的,当真是玄清门的那位“女战神”闻钟。 闻钟和溪午这两位,二十多年来闭门不出,出过的一次远门还只是去了同样不喜八卦的药王谷,自然是不晓得闻钟的那个称号。 在甲板上只待了一刻钟,便有许多熟人或是小辈来与二人交谈。 早时她们已与一些熟人打过招呼了,不过这海河会宴请的门派弟子有许多,一个早上是打不完招呼的。 这档子,便有神山门来会。 任闲云独自一人与二人作揖,恭敬问了两声“师姐好”。 说是师姐,也只堪堪同辈,任闲云比她们两个要晚入仙门许多年,不过是师父与她们二人的师父同辈。 “闻钟师姐,前几月我与师兄拜访玄清门,本想一同去拜访你与溪午师姐,不料二位师姐不在长老阁,此番海河会才见,属实是耽搁了好些时日,不知闻钟师姐……” 闻钟一向不善言谈,在外都是溪午应付,这任闲云专挑闻钟说话,怕是有什么事情。 溪午四两拨千斤,轻道:“师妹有话直说好了。” 任闲云一愣,随即笑道:“家兄逍遥,一直盼着与闻钟师姐再会。”
第80章 共赏海上船会(十二) “家兄逍遥,一直盼着与闻钟师姐再会。” 溪午一瞬警觉,表情不复方才那般友善。 任逍遥? 闻钟不闻门中要事,对任逍遥的印象只停留在正魔大战时那个神山门的愣头小子,可不晓得如今的愣头小子成了神山门的掌门人。 溪午却晓得,她不仅知晓任逍遥成了神山门的掌门,还知晓任逍遥时不时地就要来玄清门一趟,不为别的,只为了来看看闻钟。 可惜啊可惜,闻钟这个不出门的性子,叫任逍遥二十年来从未见过她。 闻钟脸上多了几分疑惑,任闲云见势解释道:“家兄二十年来一直挂念师姐的伤势,总想寻什么时候来探望师姐,可惜每次都不逢时……” 溪午直盯着闻钟,想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闻钟张了张嘴,溪午便忙不迭接话道:“闲云师妹,令兄的好意我家师妹心领了,这伤势也早已好了个完全,你这便告予令兄,此后不必再多加挂念,免得占了令兄的心神,我家师妹可是会惭愧的。” 任闲云嘴边的微笑还尚未落下,就被溪午这一趟儿话给顿住了。 “师姐,这……” 溪午又道:“我家师妹晕船晕得厉害,在此停留已久,这便回房去歇息了,闲云师妹也快些回房吧,海上风大,莫要迷了眼。” 任闲云半句话都没说完,那边溪午就拉着不明所以的闻钟下了甲板。 这两位师姐走后,任闲云“噗嗤”一声笑出来。 在她身后不远处,正躲着方才三人口中的第四人“任逍遥”。 见闻钟和溪午走了,任逍遥也不知自家亲妹聊成功了没有,赶忙小跑过来,问任闲云事情如何了。 任闲云只望着二位师姐的背影摇摇头,说道:“老哥,我劝你别再单恋闻钟师姐了,现下恐怕是有人已将师姐占了。” 任逍遥一听自己没了机会,顿时垂头丧气,不似叫任闲云去向闻钟搭话时的神采奕奕。 “那占了闻钟师姐的男子,是何门何派?是何修为呀?难道比我这掌门还要厉害些吗?” 任闲云鄙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中年男子,虽说俊朗,但周身早已环绕起了一股“老人气”。 “男子?呵!老哥实在肤浅,肤浅啊肤浅~” 嘴里念叨着“肤浅”二字,任闲云悠哉走下甲板,去寻宠爱的小徒弟玉丹。 闻钟直至甲板之下,还是被溪午拉着的。 不过等二人进了共同的船舱,溪午就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扎进屋里去。 闻钟觉得奇怪,但通通归为自己的错觉,也没有多想。 跟在溪午身后进了船舱,闻钟便瞧见溪午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方才溪午一直走在她身后,闻钟什么都察觉不到,这下面朝面的,可算是叫闻钟瞧见了。 闻钟依旧不明所以,她搞不懂刚刚任闲云与溪午的对话,也搞不懂为什么溪午会突然带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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