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定采访的媒体记者和摄像都已经就位了。黑裙红唇的林洌踩着高跟鞋,大步走了过去,婀娜而潇洒。她往画前站定,逐个机位的摄影师拍过照片。记者手中早已有每个学生的简介,一开口就定位了林洌是考古系的高材生。 记者问她画的创作背景,林洌简单地说自己希望能看到画中的和谐氛围在现实中重现。记者又问,“资料上说,画中的女神是音乐之神的妻子,是有什么含义吗?” 林洌说,“她是欧律狄刻,妻子只是她其中一个身份。” 记者点点头,继续读稿,“为什么想要画音乐之神的妻子呢?” 林洌睨了一眼记者,斟酌了一下,笑意一点点升起来,滚着浓浓的笑意,凉凉地慢慢说,“我没想画谁的妻子,我画的是我的女神。” 记者马上有点尴尬地笑笑,知道自己刚才失职了,专注了些。林洌说“我的女神”,记者听出了一丝其他意味,追问,“是,现实中的人吗?” 林洌轻笑,“她叫欧律狄刻,也可以叫别的名字。”说着耸了耸肩,闲谈似的,“神嘛,我们不能以一个名字来框住她。” 不过是个学生画展,记者也不便寻根问底,继续跟稿问道,“画名《I’m holding you.》,是拥抱女神的意思吗?” 林洌微微一笑,说,“可以是。” “那就是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吗?” “有。”林洌点了点头,往萧雨淇的方向瞥了一眼。摄像师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立刻被今天的萧雨淇惊艳到了,马上暗暗挥手让摄影师拍。摄影师拍完,小声凑在摄像师耳边说,“她就是那个衣柜骷髅的作者,等一下也会采访的。”摄像师扭头惊讶地端详了萧雨淇一眼。 这天能进场的只有B大参展的师生和媒体,大概几十个人。萧雨淇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怀里卷着林洌的西装外套,隔着层层的摄影仪器和媒体记者,定定地望着被人群簇拥的那个人。 林洌继续说,“但你们也可以赋予它其他的意思。画可以借由观众的想象和投射,给它再生的机会。我不想定义它,把它的美变成死水一潭。” 记者笑了笑,“看来要看懂这幅画也不简单。有一个问题,是我本人好奇。当时展馆给我资料,特别注明画名后要加句号。这是有什么特别含义的吗?” 林洌忽然眉目含笑,春风拂过,冷淡的古典美人瞬间变得灵动轻松了,她笑着说,“这只是我的一个决心和承诺,没想到麻烦你们了。” 这一段采访视频放出的那天,CP群里萦绕着一片浓浓的学术氛围。 “纯好奇,表决心和承诺为什么不加感叹号 [头顶问号]” “那叫宣誓,是对外的。加个句点,安安静静,是对自己下的决心。我猜的” “我妈问我为什么在翻小学一年级的标点符号练习册哈哈哈 [狗头]” “如果我男朋友这样对我表白我会叫他娶字典别碰我哈哈” “那如果表白的是古典女神斜杠学神呢” “那就是神的标点符号我没看懂我该死哈哈” “我承认整个采访我没听懂多少 [跪地]” “我只听懂了‘我的’女神。其他糖没有脑子磕不起 [傻瓜]” “今天是学神给你一个句号你都不敢说自己看懂了的一天 [手动再见]” “今天是学神跟你告白你还要查字典的一天 [心碎]” “林洌说‘不是谁的妻子,是我的女神’的时候真的超级A” “占有欲直穿屏幕” “记者说了好几次妻子,学神不乐意了” “怕不是在吃那个没出场的冤种音乐之神的醋哈哈哈” 摄像师看看时间,对记者打了个快进手势。记者连忙跳到最后的问题,“那我问一个关于你本人的问题,你在考古和画画上的造诣都这么深,有想过未来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吗?” 林洌微微侧脸,俯视了记者一眼,嘴唇礼貌地弯着,说,“我很感谢世界对我抱有的期待,但人生是一件艺术品,我需要用一生去不断地创造和再生。定义,有时候会成为一种扼杀。” 萧雨淇望着远处的林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其实也并不是感动或激动,只是看见了那个最熟悉的人,展现出很陌生的一面。傲然,而自在。她再一次瞬间爱上了,囊括进心底,和过去的所有回忆一起珍而重之地摆好收藏好。如此而已。 *** 萧雨淇的油画尺寸很大,单独安排在一个角落,旁边临近两道小矮墙,像是一个特意辟出的地方。那么大的木板,上面的颜料还没干透,运过来很费了一番功夫。 萧雨淇前几天专门来和工作人员调了灯光。现在这个角落的射灯还没开,大大的油画半隐在阴暗的角落里。 画上是一个衣橱,柜里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华丽的舞台礼服,柜底凌乱地堆着精致的高跟鞋子。五彩光华,熙攘热闹。层层叠叠的华贵布料和时装旁,倚着一具骷髅。骷髅斜斜坐着,挨着左边的柜壁,背压着一小叠礼服的下摆。 衣柜门开着。整幅画的景深设计得很浅,但各种物品都十分立体。画在木板上,显色会比画布来得更光洁如镜,神秘透明。那衣柜里的空间就像以木板为介,直接陷进了艺术馆这个角落的墙体里。一个华彩辉然,五光十色,小小的,逼仄的空间。 画的名字叫《bedroom》。 林洌和萧雨淇站在一旁等摄影和收音器材准备,记者在她们不远处低头对稿。两个人各站各的,哪都没碰着哪。林洌仍只穿着那条细肩带黑丝裙,手臂上搭了两件外套,萧雨淇的针织外套也已经褪下来了。林洌看了一眼她的手腕,腕上缠着一段细细的蕾丝带子,尽职地遮盖着底下的浅淡牙痕。林洌凑近了一点,压着声音说,“你等一下要留心点,一旦感觉不对就立刻闭眼,装不舒服。”她伸手指了指前面一个角落,“我就站在那里,只要你看见我挥手,无论我做什么动作,你都立刻闭眼等着。我马上会过去。” 林洌裸露的肩膀顶着圆圆的肩骨,消瘦的上臂还没有肩骨宽,微微地凹进去,然后一道细白的手臂笔直往下。萧雨淇盯着那道白白的,细细的手臂。林洌的手臂,和她自己的又有什么差别。 林洌见萧雨淇安静地听着,也不答应,也不点头。她习惯性地抬手,又放下了,“雨淇,听见了没?” 萧雨淇声音细细的,嫣然一笑,“这么紧张?” 林洌说,“今天人多,还有摄像在。一流出去救都救不回来。而且你今天太瞩目了。”林洌皱了皱眉,萧雨淇低头一笑,刚烫直的长发一大片地随之滑到身前。林洌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这么见不得萧雨淇直发。萧雨淇卷发的时候妩媚又勾人,至少还是沾了点情欲的烟火气的。但她直发的时候,安静一待,简直让人一点都碰不得,一点都舍不得。在水一方都怕水声扰了她,云深不知处都怕云雾沾了她。 “你一定会被注意到的。”林洌叹了口气,说,“最近这么累,就是在准备这个吗?” 萧雨淇斜斜抬脸,眼帘一掀,那长得近妖的睫毛几乎要扫到林洌的唇上,“你有危机感了吗?” 林洌的手轻轻搭在她腰后,正色说,“我只怕你有危险。” “我不是有你吗?”萧雨淇笑着凑近了一点点,吐出几个气音,“You’re holding me.” 林洌笑着瞪了她一眼。 萧雨淇歪了歪头,笑容里掺了点天真,“我今天漂亮吗?” “美得无法形容。” 萧雨淇笑笑,“这么漂亮,不用用可惜。” 器材设置好了,记者就位,站在画前叫萧雨淇。 林洌在她腰后的手轻轻往前一送,萧雨淇走了两步,回头叫她,“林洌。”林洌在她身后望着她。萧雨淇笑了笑,对林洌说,“我走过来了。”说完她转身走到画前,在那个灰暗的角落站定,对旁边的展馆工作人员说,“麻烦你,开灯吧。” 摄像机已经开始录了,几盏对着画的射灯缓缓转开,灯光调得很暗。如果林洌的女神图是完美布局追求的和谐,那么这幅油画则是完全受着色彩、空气和光线一手掌控的封闭空间。 那塞得满满的衣柜,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竟比之前显得更窄小,更逼仄了。小小的空间,那斑斓的浓烈色彩仿佛要一直连到人的耳朵里去,吵杂喧闹非凡,让人简直想砰的一声关上柜门,让它安静些。衣柜里的那具骷髅,陷在这个疯狂而精美的小世界里,此刻看来倒显得合理了。 记者低头看了一眼采访稿,抬头刚要开口,萧雨淇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记者顿时被她看得脑后一空,问题到了嘴边都忘了,赶紧又低头看看稿。 忽然,又有两盏射灯齐齐亮起,交叉的强光直直打到萧雨淇身上。 记者一抬头,只见萧雨淇直发如瀑,连下去一身淡淡杏粉色的吊带长裙,裙摆及地。脖子、肩膀、锁骨、腰际,一水流下去,流畅而优美的骨线。裙子胸口处一抹碎碎的小皱褶,肩上挂着蝴蝶结带子,在肩头上懒懒地憩着。萧雨淇肩膀的皮肤镶着一丝金色的光,人稍一动,一身雪纺的柔光就跟着淙淙地淌过。她垂着眸挂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那身长长的裙子,也就跟着害了羞似的。 开了两盏强光射灯,她身后的油画也顿时清晰多了。现场安静了一两秒,逐渐传来细细的惊呼声。 现在大家看清楚了,才发现画里的那具骷髅,透过骨头间的缝隙能隐约看见里面的皮肤和…和一件跟萧雨淇身上的裙子颜色一模一样的衣料。 橱柜里的骷髅,困着一个活人。 而萧雨淇就站在骷髅的旁边。让人不禁有种错觉,好像她刚刚才从骷髅里狼狈地爬出来,却立刻在射灯之下幻化成了一个体面又美丽的躯体。 外面仍下着细细的雨,艺术馆的这个角落,也仿佛浸在水里,流淌着安静而潮湿的空气。那湿湿的微凉空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泡泡,隔开了彼时彼岸。让人不得不被按在展馆的这个角落,沉默地瞪着柜里的一具骷髅,还有那骷髅里的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林洌一皱眉,抿紧了唇。萧雨淇画到后来,连林洌也不给看了。林洌这也是第一次看到成品。 萧雨淇对着记者微微一笑,提醒道,“这幅画叫《bedroom》。” 记者如梦初醒,想起刚才林洌画名里的一粒句号都有作用,很谨慎地问,“画名的首字母小写,是有意设计的吗?” 萧雨淇温温柔柔地笑着,点了点头,“因为我不想大家以为这是一个特例。我相信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拥有很多亮丽得体的衣服,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藏着一具骷髅,”她说,“骷髅里困着一个永不见天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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